第一章 真他媽操蛋
日頭漸高,雖剛入夏,被太陽頂著曬了大半日,江沐雪的額頭冒了一層薄汗,她雙腿跪在地上,幾乎整個單薄嬌小的身體都撲在土地上,機械的重複著一個動作,割草。
一個和她一樣高的大背簍放在一旁,裡面裝了滿滿一背青草。
江沐雪把手裡握著的最後一把草扔到背簍里,長吁一口氣,累得像條狗,順勢倒在地上,揉了揉發麻的膝蓋。
頭頂一片湛藍如洗的藍天,身邊圍繞著青草泥土的味道,江沐雪只覺得雙手酸痛無比,肚子餓前胸貼後背,胃都在抽搐,一陣陣的頭暈眼花。
眼看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江沐雪知道她要是再不趕快回去,怕是這頓飯她連米湯都喝不上一口。她用雙手撐住地上,試了幾下都沒有力氣站起來。忍不住在心中大罵:
這操蛋的人生,真他媽操蛋!
終於站起來了,江沐雪用盡全身力氣拉著這一大筐比她還重的豬草,緩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狗蛋,回來吃飯啦!」
剛一進村,就聽到三嬸破鑼似的嗓子吼。
只見老槐樹下幾個泥猴似的小破孩兒中竄出一個來,扯著喉嚨答道:「就回來了。」江沐雪認出那是她三爹的兒子,狗蛋,大名李志軍,今年五歲。
小破孩跑過江沐雪的身邊,看她吃力的拖著一筐豬草,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起來:「哈哈,二丫,我要把飯全吃完,一點兒都不給你留。」
江沐雪上輩子是拼搏了二十多年,終於買了車又買了房,又有穩定工作,以為可以開始享受人生的時候,眼一閉又一睜,就莫名其妙到了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
穿成了李家村這老李家的大孫女,連個正經大名都沒有,整日里二丫二丫的混叫著,小姑娘據說今年八歲了,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樣子,長得面黃肌瘦,嚴重的營養不良。
她老爹在家排行第二,底下還有兩個弟弟,都已成家,兩個弟弟都生了兒子,二丫理所當然成了家裡最不受待見的那個,連帶著爹娘也被全家低看一等。
一步一步艱難的拖著背帶,江沐雪咬緊了牙,朝家的方向移動,她很清楚,原裝的李二丫就是被他們虐待,活活餓死的。
她現在雖然完全沒力量去反抗,但想再餓死她一回,門都沒有。
果然,等江沐雪把那一大背簍豬草拖回院子,就看見堂屋坐了滿滿當當一家子,她爺、她奶、三爹、三嬸、四爹、四嬸、狗蛋和鐵蛋,大傢伙正埋頭苦吃,吃的熱火朝天,卻獨少了她爹、她娘,他們二房一家。
江沐雪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滿,把一背簍豬草用力推到在地上,氣哼哼的朝廚房走去。
「二丫,你回來了。」
她娘還在廚房燒火,看見閨女回來,抬頭看見江沐雪豆芽似的小身板站在門口,面黃肌瘦的小臉滿臉汗水,頓時露出一個心疼的表情,連忙起身,拉過她來,摟起圍裙為她細細擦去滿臉的汗珠。
「二丫,餓了吧,娘給你留了飯,快趁沒人看見,端回屋裡去吃。」只見她娘朝門口慌慌張張的望了一眼,偷偷摸摸的打開油膩膩的木櫥櫃,從最裡面格端出一碗白米飯,上面蓋了幾片黃了吧唧的葉子菜。
江沐雪任由她娘撩起她的衣服,把這一大碗飯塞進去。
「喲,二嫂,我說今兒的粥怎的沒見幾顆米,稀得跟水似的,敢情是你把口糧摳下來,自己吃獨食啊!」不知什麼時候,一個長臉婦人走到門口,兩眼冒光盯著江沐雪肚子凸起處,被衣服蓋住的那碗飯,陰陽怪氣的說。
來的正是江沐雪的三嬸子,李家三兒子李鐵山的妻子劉桂英。
「他嬸,二丫病了這些天,還沒好全,你跟給孩子計較什麼。」江沐雪娘笑呵呵的看著門邊的李三嬸說,一邊用力推了推江沐雪,小聲在她耳邊快速說:「快回房去,把飯吃到肚子里才穩當。」
隔著衣服江沐雪也能感覺到她娘藏在她肚子那晚飯的熱量,暖乎乎的,攪得她扭曲的胃越加抽痛起來。她看了一眼在門邊的三嬸,見她冷著臉,一張臉更顯長,像馬臉。
江沐雪被她娘推著走到門邊,劉桂英伸開手擋住她的去路:
「慢著。」她不依不饒的說:「二丫,你小小年紀就偷著吃獨食,也不怕被噎死啊!」
「你看你弟,狗蛋,那可是我們老李家的根兒啊,可憐見得,連碗乾的都撈不上,你到好,一個賠錢貨,也好意思吃這一大碗乾飯,也不怕被雷劈。」
劉桂英擋在門口就是不讓江沐雪過,嘴裡說著尖酸刻薄的話,雙手去掏她懷裡的那碗飯。心想著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往年還好些,勉強能混個半飽,今年,二哥家這個臭丫頭好死不死生了一場大病,二哥兩口子哭著喊著要給她治病,花了家裡好幾兩銀子,現在家裡已經一個多月沒吃上一頓飽飯了。沒想到他們娘倆竟然背著吃獨食,劉桂英越想心裡越氣。
江沐雪餓得整個人頭暈眼花,割半天豬草,回到家連沒水都沒喝上一口,口乾的要命,劉桂英死命拉著她,她怎麼都擺脫不了,只聽她嘴裡不乾不淨的噴糞,腦子嗡嗡作響,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娘看自家閨女小臉青黃蒼白,乾癟的小身板被劉桂英拉扯著搖搖欲墜,急了,用力去掰劉桂英的手,說道:
「她三嬸,你快鬆手,你不心疼你侄女,我還心疼我閨女呢!你嘴裡還是極點德吧,我家二丫就是賠錢貨,也賠不了你的錢去。」
江沐雪被兩人拉過來扯過去,一腳沒站穩,踉蹌一跌,連人帶碗摔倒地上去。
哐當一聲,碗摔個稀巴爛。
她娘和劉桂英看著摔在地上的那碗乾飯,一時愣住了。
「老二媳婦,怎麼啦?」聽得碗碎聲,堂屋吃飯的李家奶奶高聲問道,聲音帶著強烈的不滿。
「這麼大的人了,咋燒個火還把碗都摔碎了!」
「哎呀,我的娘吶!」劉桂英看白生生的米飯灑在地上才發現,才發現這是真的乾飯啊,粒粒飽滿乾爽,沒一絲湯湯水水,該有三四兩吧,都夠她家狗蛋紮實吃一頓了,竟被這二嫂這個生不齣兒子的老娘們拿來給她那個賠錢貨吃,頓時她心裡便更加不痛快起來了,揚著脖子高聲喊道:
「娘吶,你快來看啊,二嫂子偷偷藏了好大一碗白乾飯,要拿給二丫吃吶!」
沐雪娘連忙拉起摔在地上的閨女,看她一手按在碎碗塊上,被扎的出血,剛拉著她從灶里抓了一把柴木灰按在手上,就聽到劉桂英殺豬似的尖叫,轉過身,氣的渾身發抖。
只聽得劉桂英這一嗓子,正屋裡的李家奶奶頓時黑了臉,把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摔,吊梢眼一瞪,下了桌子就往廚房去。
李家三子李鐵山、四子李鐵忠對了一下眼睛,依然埋頭吃飯,李鐵忠的妻子王大梅聽了心裡很是不滿,撇了撇嘴,朝廚房的方向望了一眼,故意拿勺子在碗里攪得叮鈴哐啷,攪了半天,看見一勺子裡面才幾顆米粒,她恨恨的把勺子塞進兩歲兒子鐵蛋的嘴裡。
狗蛋已經五歲了,看見他奶下桌,又聽到一大碗白乾飯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忍不住也想下桌。
李家大家長李土坤呼哧喝了一口稀飯,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盯著左扭右扭的狗蛋,沒好氣的說:「吃飯。」
狗蛋對上李土坤的眼睛便不敢再動了,只得乖乖的端起碗喝稀飯,他只覺得稀飯喝到嘴裡也不香了,心心念念想著他娘喊得那碗白乾飯。
李家奶奶一進廚房,便見二媳婦拉著二丫坐在板凳上,在給她喂米湯,三媳婦站在門邊滿臉怒氣瞪著她。
地上真有白花花一大坨米飯。
見李家奶奶走進,劉桂英馬上指著地上的那坨米飯給她看,說道:「娘,你看,我沒騙人吧,二嫂的心可真是黑啊,不說你二老辛辛苦苦支撐這個家,便是我家鐵山也是起早摸黑,乾的比牛還多。」
「可二嫂可沒拿咱當一家人啊,竟狠心生生從我們嘴裡摳糧食啊!」
江沐雪被她娘餵了半碗米湯,總算是回過點神來了,看著娘還用木灰死死按在她傷口上,這會兒她也感覺到痛了,眼看著地上那白花花的米飯,嘴裡不住的分泌唾液。
「老二媳婦,你怎麼解釋?」李家奶奶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也不看餓的快暈倒的自家孫女,粗里粗氣的質問沐雪娘。
沐雪娘按了按沐雪的肩膀,確認她能自己個兒坐在凳子上,就起身把兩人盯著的那坨白米飯用手抓了起來,重新拿個碗裝好。
劉桂英見她從盆里舀了一勺米湯倒進碗里,直接把碗又塞江沐雪手中,簡直氣的快跳腳了。
「娘,你看二嫂。」
沐雪娘不理她,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看著黑臉的李家奶奶說:「娘,二丫上次病得都快死了,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拉回來了,你看都瘦成什麼樣了。」
誰家的孩子誰家疼,她家二丫兩三歲就開始幫著家裡餵雞餵鴨,大一點就做飯做菜,洗衣洗碗,長到七八歲家裡竟也捨得讓她下地去幹活,四叔家的鐵蛋就不說了,三叔家的狗蛋都五周歲了,整日里除了逗貓惹草,幫家裡干過一點兒正事?
就算她生的是閨女,可閨女也是人啊,幹活她也認了,哪有把娃往死里指使著幹活還不給飯吃的?上次她娘家有事,回去幫襯了十來日,回得家來發現她閨女差點被他們老李家給餓死了。
她怎能不氣?
「不是我說,她三嬸,我家二丫好歹還跟家裡做點活,你家狗蛋幹什麼了嗎?整日里吃閑飯,還有臉說別人。二丫病都沒好就去割豬草,怎麼,還連飯都不給吃啦?你是存心要餓死你侄女嗎?」
劉桂英自從為李家生了兒子狗蛋,就自以為自己比這個二嫂高了一個等級,平日里就不把她放在眼裡,她平生最得意的就是生了李家的長孫,最是容不得別人說狗蛋的不是。
「我家狗蛋怎麼了?我家狗蛋怎麼著也是李家的根,你有本事生了兒子再來說狗蛋。再說,二丫生病花了家裡多少錢,干點活還好意思說。娘,您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