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極輕極輕的開窗聲,在暗夜裡聽來,仍顯得剌耳。

「誰?」

龍無雙厲聲喝問,小手摸出護身匕首,筆直朝來人疾射過去。匕首劃破暗夜,直襲蒙面黑衣人眉心。

眼看下一瞬,匕首就要直插進他的眉心。他卻停也不停,輕鬆的伸出兩指,夾住匕首銀亮刀身。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宛若蛟龍,迅速逼近綉榻。

龍無雙心裡一驚,猛拍出一掌,誰知對方式功奇高,步法詭異莫測,不但閃過那一掌,才一眨眼,已經貼近到她身前。

兩人貼得極近,近到她能察覺到他的體溫、他的呼吸。

這人的呼吸,竟然沒有一絲紊亂——

黑衣人伸手,並沒有輕薄她,只是點住她身上幾個穴道。在昏迷之前,她唯一看清的,是那人一雙黑得發亮的瞳眸。接著,她眼前一黑,跟著就失去了意識。

軟綿綿的嬌軀,還沒跌落綉榻,就被黑衣人攬腰抱住。他打橫抱住昏迷的美人兒,腳一點地,便從原窗飛射退出,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無聲地穿窗上瓦,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深沈,新月依然如鉤。

龍門客棧內,仍舊是萬籟俱寂,只余秋風。

一招!

長長的眼睫,猛地睜開來,亮如秋水的眸子里,滿是不可置信。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竟被人一招就制住。

剛清醒過來,龍無雙腦子裡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這個。她眨了眨眼,第二個念頭則是——

唔,挾持她的綁匪,不但武功奇高,就連品味也還不差。

她躺卧的地方,是一張黑檀木的雕花大床,雕功很細。瞧那樣式,應該是上百年的古物,可惜沒保養好,有些地方褪色了。

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她半撐起身子,確定自個兒衣衫完整,沒在昏迷的時候,被佔去丁點便宜后,才坐起身來。

冰裂紋的窗欞外,透著白色的天光。屋子裡除了一張八角桌,跟兩張凳子之外,幾乎空無一物。

龍無雙試著行功運氣,但體內的真氣,卻完全無消無息,壓根兒提不上來。

「該死!」她暗咒了一聲,知道自個兒是被下藥了。

她坐在桌邊,柳眉微蹙,努力回想著,昏迷前的記憶。

雖然,她算不上武林高手,可武功卻也不弱。再加上,平時有事,都是黑白無常擋在前頭,旁人要接近她,已屬難事:而要綁架她,更是難上加難。

那黑衣人卻能在一招之內,就制住她,而且完全不驚動客棧里的人,甚至還瞞過黑臉、白臉的耳目,這簡直讓她難以置信。

看來,這次綁架她的,可不是普通角色。

龍無雙站起身來,在屋內四處走動,試著從屋裡少少的幾樣物品中,找出那黑衣人身份的蛛絲馬跡。

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先知道些對方的底細,總是比什麼都不清楚的好。

可這一眼望去,這屋子大歸大,擺放的傢具卻少得可以,除了那堪稱古董的雕花大床跟八角桌之外,牆上只掛了一幅水墨畫。

細看那傢具的質地,都是上好的黑檀,而樑柱與門窗,用的是堅石似的楠木。雕工的樣式精細,卻又顯得陳舊。至於床上的被子舊雖舊,但上頭的刺繡卻是十分精細,質料更是上好的真絲。

她撫著被面的精緻刺繡,環顧著四周。這些傢具,處處顯示出,屋主曾經富極一時,近況卻有些艱困。

雖然如此,屋子裡卻十分整潔,連細微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她伸出手,摸了摸床角的鳳鳥雕紋。

鳳鳥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她收回手,瞧了瞧自個兒潔白依然的指尖,不禁微挑柳眉。

果真是一塵不染。

這個綁匪,雖然日子過得不富裕,卻相當注重整潔。

滴溜溜的眼兒一轉,望向屋樑,仔細看了看,確定上頭連個蜘蛛網都沒有。

嘿,這傢伙肯定頑固又龜毛。

話說回來,這個綁匪挑的時機,還真是差得可以。她原本盤算,再過兩日,就要入宮行搶,這會兒還沒行動,她這個主謀就被綁了,計劃勢必延遲不可。

她一心一意,擔心著珍珠米,卻不太擔心自個兒的安危。不是她不怕死,只是她從小到大,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那綁匪既然沒有殺她,必定是另有所求。

人,有所求的,不外乎錢或權。

錢嘛,她有的是。

權嘛,她一樣能想辦法。

但是,最麻煩的就是,說不定她流年不利,遇上個頑固的綁匯,剛好不要錢又不要權,事情就非得拖上好幾天——

該死!

龍無雙咬著唇瓣,握緊粉拳,幾乎要扯壞精緻的刺繡。

要是她真被困在這裡多日,公孫明德那個死老頭,肯定會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乘機改換曬穀的地方!

她氣得牙痒痒的,眼角卻無意間瞄見牆上那幅水墨掛畫。畫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靜植,一派君子風貌。

龍無雙走上前,細看這幅畫,卻發覺畫的左下角,竟有落款。落款人簽的是規規矩矩的正楷,字體方正到讓人一眼難忘。

畫上的落款只有兩個字——

念恩。

龍無雙瞪著那兩個字,然後眯起了眼兒。

她認得這個名字。

事實上,她還見過這個人。

她年幼的時候,先皇最寵愛她,下朝之後,總是牽著她的手,哄著她到處遊玩,甚至還搜羅山珍海味,親自喂她那張挑得刁精的小嘴。每個童年回憶中,她都記得,有個留著山羊鬍的老傢伙,始終追在先皇身後,碎碎念個不停。

如果她沒記錯,那山羊鬍老頭就是前朝宰相,名字便是念恩!

龍無雙眯起眼,吸氣,再吸氣。

放眼天下,複姓公孫,家裡擁有上好古董傢具,卻又窮得接近家徒四壁,有膽對著皇上碎碎念,還膽敢綁架她的,當今世上就只有一戶!

「公、孫、明、德——」

屋外林鳥驚飛,龍無雙憤怒的吶喊,回蕩在相爺府宅邸,穿堂過院,直達前廳。

早朝過後,群臣皆散,皇甫仲回到後殿。

桌案上早已擺妥早膳,各色精緻吃食,擺了滿桌。皇甫仲坐在桌前,手裡捧著青花瓷碗,碗里是熱騰騰的粥,粥色紫紅,襯著青花,更顯嬌艷。

此粥用的是御田裡所種的胭脂米,以文火慢熬,熬得米粒皆化,又添了去芯蓮子。嘗起來,米粥滑潤,蓮子清脆,不僅止於美味,且更具藥性,能滋補氣血。

這碗粥就擱在眼前,皇甫仲卻遲遲沒有動用,拿著調羹的手,甚至微微的顫抖著。

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米。

唉,一切都是米惹的禍!

他盯著碗里的粥,喃喃間道:「這樣好嗎?」

粥沒有回答,倒是殿階下頭,穿著玄色朝服的男人回答了。

「若不如此,臣斗膽,敢問皇上,如何能制止無雙姑娘闖下禍事?」

這次,皇甫仲再也憋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視線還是盯著碗里的粥。「可是,宰相,擋得了她這一次,能擋得了她一世嗎?總不能次次都把她關你府里吧?」

唉唉唉,這碗粥啊,再下吃就要涼了。只是,想起龍無雙,他就胃口全失,根本吃不下啊!

殿階下,又傳來低沈的聲音。

「敢問皇上,有何打算?」

皇甫仲遲疑了半晌,攪拌著碗里的粥。

「這個嘛——嗯——嗯——」他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公孫明德,有點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間:「那,不如,送她去北方和親如何?」只要把她嫁出去,不就一勞永逸了嗎?

公孫明德垂首,姿態恆穩,恍如一株勁風不移的松。他語氣平靜的回答:「啟稟皇上,送無雙姑娘去北方和親,只怕會鬧得雞犬不寧、不可收拾。」

皇甫仲想了一想。

啊,也對,依無雙的性子,要是她蠻起來,帶著對方的軍隊打回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嘆了一口氣,驀地又想起,南方的鄰國,軍力較弱。一雙眼睛像是點了燭火似的,陡然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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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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