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有絕時
心意既定,端午起身時,眼前一片天玄地暗。
昭通頓時上前扶住端午,端午卻拂過昭通的手,微微上前一步望向山下寺門,景色依舊而人事已非昨,熙熙攘攘這一幕將永遠刻在腦海。
平復好心中情緒,端午緩緩走下山去。林間的風吹拂著她的髮絲翻飛,如同舞動的精靈。昭通靜默跟在身後,心頭五味陳雜。遠遠地便瞧見一襲白衫翻飛的男子踏步而來,一雙桃花眼焦急四望,那神情怎麼能與當年狂傲不羈的洒脫公子相提並論呢?端午驀地就複雜了眼眸,再揚眸,一瞬間便對上那雙如水靈動的眼眸,陰霾早已煙消雲散,眼角突地上翹,帶著明朗的笑意,絢爛地綻放,似要開到人心口裡去一般。
「原來你在這兒,可讓我好找。」遲墨緩下步子,徐徐走到端午跟前,又伸出手來,捋了捋她飛舞的髮絲。
遲墨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端午極不自然,慌亂地撇開頭,故作鎮定地說,「我只是隨便出來逛逛。」
「既然要逛就應該叫上我。」遲墨並不介意端午的逃避,嘴角上揚,一把拉住端午的手又往山上走。
猛然驚醒,端午使勁地拽回自己的手,「不,不用了,天色不早了,我該帶孩子們回去了。」
一隻紅地暈間緙花靴停滯在半空,微過剎那,隨即落在青石之上,夾雜著絲絲顫抖。指縫間,幽幽涼涼的風在不經意間穿插而過,手心的溫度,不復溫暖。
「對不起,我沒有比他先找到你……」
已背轉過身欲下山的端午停下了腳步,沒有轉身去看遲墨的神情,有些不忍、不敢,他低啞沉重的聲音如錘一般重重地擊在心上,壓抑得她無法呼吸。
視線突兀地變得迷濛起來,端午索性閉上眼睛,興許這樣就看不見世間的紛紛擾擾了吧。這算不是另外一種自欺欺人?
自欺也就罷了,又何苦,將遲墨再次拉進深淵?
利落轉身,迅猛睜眼,端午眸內已一片清澈明亮,睇了眼遲墨,他眸里隕落的煙花又再次綻放開來,雲淡風輕地躍過他的眼,虛無地望著前方。
端午張了張口,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心在說:遲墨,傷害你,絕非我本意。
齒印清晰的紅唇翕合,平靜得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言緩緩流淌開來,「遲墨,我從沒怪過你沒有比他先找到我。或許,冥冥之中自有註定。我,與你,從一開始就沒有結局。」
「一直很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那麼美好而溫暖,但是,我也很清楚明白,我並沒有因為這些感動而愛上你。」
「我想,你或許跟我一樣迷惑為何你會這麼鍥而不捨,明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卻還這麼奮不顧身?其實,我很難過讓你,如此的千瘡百孔。此生,終是我歉疚你太多……」
「但是,我卻無法用我餘生的日子來彌補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遲墨冷聲阻止端午猶如萬箭穿心般傷人的言語。
緩緩收回視線,落在遲墨的臉上,那個俊逸非凡的遲墨到底哪裡去了呢?為何,他的神情會那麼糾結,痛苦?盈袖下,那拚命緊握的拳頭已忍不住地無力地顫抖。
縱使煙花再美,也會有凋謝的時候。
「我送你下山,剛才的話我什麼都沒聽到。」眼眸低垂,落在端午的金線宮靴上,移不開眼。此刻,遲墨不想抬眸去看他曾日思夜夢的端午,怕她堅決如鐵的神情,那樣,會崩潰了自己。
「遲墨,你何苦要自欺欺人?!」端午猛然拂掉遲墨伸過來欲拉著她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
與其深陷泥沼,無盡痛苦等待,何不置之死地而後生?以後,他會遇見真的愛。
「為何你偏偏這般固執地不肯放手,為何你偏偏要這麼痛苦地折磨自己,為何你偏偏要給我這麼沉重的枷鎖?遲墨,等了這麼多年,你不累嗎?」
累。遲墨緩緩抬眼看著端午,瞳孔微縮,複雜難言。那張可以詮釋世間動人心魂笑容的唇,血色盡失,蒼白無力地開合,然而,卻沒有任何聲音。
「可是,我很累了。遲墨,請你離開我。」毅然直視遲墨的雙眼,只要他一抬頭,就能看見她的決絕,沒有絲毫迴轉的餘地。
端午想,其實,她也是一個如司空凌般殘厲冷血無情的人,不然,怎麼會如此狠心傷人?
暖黃的暮光傾斜林間,冷風拂動枝葉,一地抖顫。
沒有聽見自己的回答,卻將端午的話聽得甚為清晰。她說,她累了。興許,是他的強留而造成的。不是興許,而是本就如此。所以,她來祈求他放手……
遲墨突地覺得心口很疼,比死過一次還疼。當年她身著火紅嫁衣的畫面一直刻在腦海,每每思憶至此,總覺得那時若是一眠不醒,或許,會更好。沒有等待,沒有離別,沒有痛苦。
後知後覺,原來,他還苦苦守在原地,而她卻早已走遠。
遠得他再也追不上。
「端午,這是你的真心話嗎?」遲墨揚起眸,對上端午的目光,那顆心愈加下沉。恍然明了,其實他不必多此一舉一問,答案實在太顯而易見了。只是,為何,還懷著苟延殘喘地希望?
遲墨,原諒我的狠心。
「真心話。」熠熠閃亮的光芒還在端午的狐眼裡燃燒,她清楚的看見,遲墨那些微殘存的光芒瞬間隕落在黑暗之中。端午突然發覺,傷他,自己真的很殘忍。
遲墨,真的,對不起。
我可不可以假裝對自己說,這麼做是為你好,這樣你就可以死心了,然後重新遇見幸福。
其實,我比誰都明白,我很自私。
若是真希望你好,我為何不陪在你身邊,讓笑意落在你眉梢?偏偏,讓你對我絕望。掙扎在痛苦邊緣。
「現在你聽清楚了。」語氣霸道冷冽,震耳發聵。
端午詫然回首,司空凌赫然站立身後!薄唇含笑,趾高氣昂,宣告一般地摟住端午的肩,宛若旗開得勝。
沒有任何回答。遲墨只聽得見胸膛里心臟破碎的聲音,輕微的,撕扯的,痛苦的。
雙腳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倒退,靈魂在這一瞬間似乎都已經灰飛煙滅了一般。
「公子……」身後的昭通立即上前扶住遲墨,關切而擔憂地喚著。他從沒見過公子如此失魂落魄,事到如今,他只能祈禱公子早日重新振作起來。
「我以後會好好待她,你可以放心了。」司空凌鬆開端午的肩,徐徐下滑,牽起她的手,緊緊牽著。
端午迫使自己別開頭不去看遲墨,然而司空凌的側臉卻闖入眼眶,下巴微抬,薄唇緊抿,鳳眼微眯,濃眉似蹙,他的神情,為何會讓她感覺到嚴肅、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