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毒蛇美人
君默希臉孔被酒意與熱舞一蒸,泛出些薄的潮紅來。
只有皇帝眉目間似憐似愁,有種千帆皆不是的苦意。此時大殿正中已是非,霧非霧,一片閑愁幽恨。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一聲號子驀然響起。黃金面具的舞者急旋而起,猶如紫電飛霜,生生破開一室。
而琴聲陡的加劇,頃刻間迅雷之聲大作,只見正中那一個身影愈轉愈快,愈轉愈疾,竟如一團酣暢淋漓斑斕雨在盡情披瀉,扯動風聲迫耳燭影亂搖,撞得人也一陣陣昏茫。
蘇漫只覺一顆心被懸起,整個人彷彿跌落在蒼茫無盡的光陰里。歲月忽忽回溯,眼前這輪驚心動魄的舞蹈遞次隱去,皆化作過完點點記憶在眼前浮現。
良久良久,才幾下掌聲從上方傳來,場上眾人在擊節叫好,君默然也不例外,面色依舊冷峻,唇邊卻抿了淡淡的笑意,「好,好,果然名不虛傳。」
帶面具的舞者此刻才收斂姿勢,跪倒在地朗聲道:「賤民謝過吾皇誇獎。」她聲音優美,如黃鶯出谷般動人。
皇帝溫言嘉許數句,隨即示意這舞者退下領賞。然而舞者只是匍匐在地,恭聲道:「皇上萬歲萬萬歲,賤民有個不請之情。」
君默然似乎一怔,隨即微笑道:「好,你說吧。」聲音溫和平靜。
些微醉意湧起,蘇漫半抬了頭凝望他的俊臉,徒然湧上一絲不好預感,心念飛轉間整個人已經站起身來,只見那適才跪拜在地的卑微舞者,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前方。
那方向――正是皇座!
蘇漫心中一跳,驟然沒了聲息,而身子早率先一步做出了反應,電光火石的一剎,陡然間一聲清脆的響兒,那舞者手中憑空多出一把軟劍,身子也是驟然一晃,直直朝君默然刺去。
君默然還沒緩過神,耳聽得一陣驚呼,原來竟是蘇漫擋在身前,而那舞者手中軟劍正中蘇漫胸前,血花四濺。
侍衛蜂擁而上,那舞者見行刺失敗,竟服毒自殺,君默然立在原處,腦海一片空白,手足還僵直的攬著蘇漫,猛聽到有人一聲清吒:「有刺客!」
心神一震,低頭看去,蘇漫袍子上濺出觸目驚心的淋漓鮮血,他頓慌了神,朝著殿下大喊:「來人啊,傳御醫,御醫。」
蘇漫感覺身上的力氣一分分退卻,幾乎無法支撐身體,她咬著牙,聽到自己極低極的聲音:「你,沒事吧?」
君默然低頭,看著她的眼神是極震動驚駭,嘴唇哆嗦著卻開不了口。
「皇上,我……不欠……你什麼了。」
渾身漸漸發冷,眼前也有些暈黑,蘇漫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在鮮血尚未肆意迸濺之前用手按緊胸口,意識也開始模糊。
君默然溫暖的手摁在她的手上,清冷的臉上失了往日自持,隨之便加重了力道,蘇漫模模糊糊分不清他的容顏。
風聲襲面而來,君默然抱著她,不斷在她耳邊低喃。
「不要走,阿漫,堅持住,阿漫。」
朝陽殿中又是一夜燈火通明,御醫幾乎全跪在地上,床上之人全然沒有任何蘇醒跡象。
君默然拳頭緊握,幾乎剋制不住自己衝上前去,狠狠的將她揪起,質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替他擋那一劍,她不是要報仇嗎?為何那一瞬間他竟從她眼中看到了那樣安然的笑。
「你欠朕的,永遠也還不清,阿漫,你給朕起來。」
御醫被趕了出去,偌大的朝陽殿中只剩君默然一人守在床前,清冷的神色略顯疲憊,他伸手撫上蘇漫白皙的臉龐,心底絲絲刺痛隨即擴散開,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石子,漣漪圈圈蕩漾。
「蘇漫,你的命是朕的,沒有朕的允許你怎麼能死?」他霸道的宣誓著,即便面對她此時的無動於衷,仍舊不忘剝奪她的權利。
他想了一個晚上,竟然無法看透她,她不是一心想他死么,她不是想要復國么,為何當時她衝到自己身前的那一刻沒有絲毫的猶豫?
天光泛白,昏睡了一夜的蘇漫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指尖動了動,輕微的動作驚醒了旁邊的皇帝。
他抬起頭來,激動的看著她:「醒了?傷口還痛不痛?此刻可有感覺哪裡不適?」
見他著急,蘇漫本想笑著諷刺兩句,奈何嗓子嘶啞得發不出一聲聲音來,君默然見她動唇,便轉身端來了水。
蘇漫傷得極重,只能由就著他的動作喝完,傷口痛得說不出話。
「阿漫,你總算是醒來了,朕還以為你……以為……」
蘇漫扯了扯嗓子,已經不像剛才的嘶啞難耐了,喘著一絲氣道:「不是說,禍害遺千年么,微臣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呢?」
「其他人呢?可還有人受傷?」
君默然搖頭:「刺客是沖著朕而來,百官安然。」
蘇漫不由嘆息,敢情她運氣最差,這麼多人竟然就扎了她,看來距離皇帝最近並不是蘇漫好事,有什麼禍事總會第一時間殃及池魚。
「皇上可查出那刺客是何人所為?」
君默然聞言臉色瞬間寒了下來,渾身散發出濃濃的殺氣,道:「刺客分明是死士,見刺殺不成服毒自殺了,但你放心,朕一定會找出幕後指使之人,絕不會讓你白替朕擋了這一劍。」
蘇漫扯了扯嘴角,似譏非諷,卻是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如此又昏睡了兩日,再次清醒的時候殿內空無一人,蘇漫看著熟悉的帳頂,有些無語的嘆息,當真是跟龍床有緣,幾乎每次躺在上面都是受傷,天生的剋星,天敵。
一會兒有丫鬟端來了葯,她喝過之後精神便好了起來,丫鬟似乎是新來了,以往在這宮中並未見過,蘇漫看她的同時她也悄悄打量著她。
「大人昏睡了兩日,要不奴婢去端一些吃的來?」
蘇漫搖了搖頭,用不大的聲音道:「不必了,暫時還不餓。」
「皇上一會兒便回來,交代說若是大人醒來便去稟告他,奴婢現在去吧。」丫鬟作勢要退出,卻被蘇漫叫住。
「不必驚動皇上了,傷勢已無大礙。」
「可是大人昏迷的時候一直都是皇上守在旁邊呢,連殿下都被拒之門外。」丫鬟疑慮著,不解道。
「你退下吧,不必稟告皇上。」蘇漫閉上眼睛,不再多說。
丫鬟見她眉宇似有睏倦之色,唯有躬身退下。
君默然果然不久后便出現在蘇漫跟前,她並未睡著,只是懶得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如今重傷在身,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爭辯,乾脆來個眼不見為凈。
「原來你這麼討厭朕。」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回蕩,帶著幾縷若有似無的嘆息,蘇漫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這般高傲之人,如何能端下那姿態。
「臣不過是在想,何時能脫離你這張龍床。」
君默然見她開口,唇邊多了一抹笑意。
「你為朕捨身成仁,想要些什麼報答?」
蘇漫眼珠子轉了一圈,才又道:「微臣尚未想好,不過既然皇上要報答,總不能太寒酸吧,容臣好好想想。」
「好。」他答應得異常爽快。
蘇漫卻明白,君默然為人謹慎,在他面前幾乎任何的動作和心機都藏不住,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瞞,儘管可能會惹他不快,卻是獲取信任的最好辦法。
轉眼大半個月過去,蘇漫幾乎快躺出霉來,傷口恢復了一些后終於逮著機會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自從上次在鳳陽宮被鞭打皇帝跟太后反目之後,妃子們也收斂了不少,一來蘇漫身為丞相多少還是有些地位,而來忌憚皇上的威嚴,是以在宮中養傷這段日子那些人都不敢輕易過來挑釁。
如今她捨身救駕,風頭一時無人能及,雖說流言蜚語仍舊滿天飛,卻根本影響不到她的一切。
循著熟悉的小路繞到御花園去,身後跟著侍衛跟宮女,那架勢竟是比皇帝都要大上幾分。
有句話叫冤家路窄,好不湊巧,蘇漫才剛到御花園走了不到片刻,便看到薛如玉被一群丫鬟太監簇擁著迎面走來。
頭上流蘇隨著走路的步伐叮噹作響,濃妝艷抹,活脫脫一隻花孔雀,見此蘇漫不由想起孔雀對著人們擺弄姿態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聲。
薛如玉抬頭也看到了她,眼底閃過一抹怨毒,朝著她靠近,蘇漫身後侍衛一臉戒備。
「薛妃娘娘。」
「哼,大人捨身救駕,真是福大命大,就是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這個運氣。」一停下腳步便開始冷言冷語,蘇漫啞然失笑。
「多謝娘娘關懷,臣的命硬朗得很,閻王爺都不敢收,若是娘娘這般較弱的,那可就要多悠著點。」
「大膽,你敢出言不遜?」她氣得臉色發白,指著蘇漫怒罵。
「薛妃娘娘何出此言?臣不過是實話實說。」
「好個實話實說,仗著皇上給你撐腰你便目中無人,蘇大人,色衰則愛遲,本宮相信你很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你身為男子,有朝一日皇上若對你失去興趣,大人可想過自己的下場?」
「臣自然是想到了,不過薛妃娘娘顯然現在就該好好想想了。」蘇漫別有深意的一笑,錯身走開。
「你給本宮站住。
蘇漫背對著她,淺笑問道:「薛妃娘娘還有什麼話直接去太后說,或者跟皇上說也行,微臣恕不奉陪。」
薛如玉何曾如此被人輕視過,氣得上前攔住蘇漫去路,伸手就要朝她胸前傷口處進攻,一旁侍衛一掌將她的手打落。
畢竟是一個女子,跟侍衛力量懸殊,薛如玉被震得後退兩步,一臉的不甘心和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