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洛青城
「紅衣,這一生,你可曾後悔過?」
洛青城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爹娘,而是身旁那個粉雕玉琢,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嬰。
心中的歡喜那樣巨大,讓他忍不住伸手去抱她,卻被一雙手匆匆的抱走了。
從那一刻起,他從她的胞生哥哥變成了她的表哥。
青城,你是紅衣的哥哥,你要保護她,知道嗎?
知道啊,當然知道啊。
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跌跌撞撞的走路,磕磕絆絆用那雙肉嘟嘟的小手,親昵的拉著自己的手,笑著露出一口沒長齊的牙。
「青城哥哥,我們一起玩啊。」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知道這是她的妹妹,他唯一願意用生命就呵護的妹妹。
他成了她的暗衛。
看她日漸長大,用一張安靜的笑臉騙過所有長老和族長,卻淚水滴答的跟他哭訴那些折磨人的規矩和禮節。
然後他安慰幾句,一個擁抱,她就又笑了,擦乾眼淚,繼續去做那些她討厭的事情。如此的容易滿足,又如此的樂觀。
讓他恨不得將所有好東西都捧在她面前。
有些人,生來就是被疼愛的。
後來她去了學堂,開始張口閉口提到一個叫秦墨邪的人。
他去看過,那個少年溫和的笑臉下,掩藏了與她一樣的火熱和偏執,這讓他感到害怕。
他的勸說被她當做了耳旁風,他知道,自己註定是一個旁觀者。
他看到她們日漸緊密的聯繫,看見她們月夜下肆無忌憚的嘻嘻。甚至為了能更方便活動,要求搬到那荒僻的山上居住。
那夜,流水飛濺,落下了一地的水花,她的笑容,純澈美好,是他最初見到的樣子。
她跟他在一起,一定很快樂,所以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吧。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阻止那麼可笑,他們在一起歡樂開心,人活著不就是求個歡樂開心嗎?
那一段時間,她總能聽到她咯咯咯的笑聲,總能看到她睡夢中,依舊微微翹起的嘴角,連帶著他的內心都滿是安穩。
事情的變化看似倉皇,實際上卻又不那麼突兀。
她發現秦墨邪有些不尋常了,就在自己的掩護下,跟了過去。
他們看到了鮮血,無休無止的鮮血彷彿雨水一般濺落。
秦墨邪的面容扭曲而酣暢,一身血腥帶著無比的狂躁和邪氣,如他的名字一般。
她緊緊的攥住了自己的手,巨大的力道讓他忍不住皺眉。
良久,她轉頭看著自己。
「我們回去吧。」
那一夜她失眠了,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巨大的床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城。」她猝然出聲,微弱的聲音像是跳躍的燭火,那樣虛弱。
「嗯?」他從黑暗中走出,看著她。
她伸開了手臂,他走過去,輕輕抱住她。
已經有多久了,自從認識了秦墨邪之後,她就再也沒有這樣向自己尋找過安穩。此刻,他還是她那個受了委屈,難過撒嬌的妹妹。
「他很難過,青城哥哥,我能感覺到,他非常的難過。」她猝然出聲,說出的竟然是這樣的話語。
他沉默了。
他是一個旁觀者,他不能有太多的言語。也許,他只是知道,再多的言語都沒有用。
他的妹妹有這強大的能力的同時,也是那樣的執拗和堅毅。
他所要做的不是勸說和痛斥。
他所能做的,只是旁觀,按照她的心意,幫助。
這些就足夠了。
「青城,你去幫他好不好,我怕他越走越遠,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一夜,親自陪著秦墨邪站在腥風血雨面前的她,篤定的看著自己,眼神中遍布痛苦。
「他的心像一隻渴望鮮血的凶獸,沒有人阻攔,他就會變成只知道飲血的怪物,青城哥哥,我不能看他如此,你要幫我。」
然後他就成了秦墨邪和她兩個人的暗衛。
悲傷來的那樣迅猛,讓人應接不暇,弓藏海的感情,她從未放在心上,但是她尊重。
能被人喜歡總歸是需要感謝的事情,所以她對弓藏海以禮相待,但是秦墨邪卻不這樣想。
他看到他借著落青華以刺激紅衣的猙獰表情,心中卻無比釋然,沒有喜愛,又怎會吃醋。
他冰雪聰明的妹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只是鳳笙煙的動作太快了,他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引出了弓藏海,接著秦墨誠想要脫離關係,又爆出了那樣的驚天內幕,所有人都在將他們往絕路上逼。
私奔,如此粗狂的字眼,用在他們的身上,卻莫名的變得唯美起來。
他們私奔之後過的那樣幸福,他看到她臉上的笑容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然而秦墨邪終於開始失控了,他心中那頭被鮮血澆灌的凶獸越來越饑渴,它渴望飲更多的血,卻將自己一次又一次推向死亡的深淵。
一次次紅衣將滿身鮮血的他帶回來時,從來不哭的她,淚水滴答落下,卻在秦墨邪醒來之際,飛快擦去。
她們開始爭吵。
紅衣試圖用爭吵來引起秦墨邪的注意,來剝離他心中的凶獸。
但是一切那樣的艱難,故意的用慾望用權利為借口爭吵,勸阻他少些殺戮。
但是這最終變成了真正的爭吵。
明明相愛的兩個人,變得針鋒相對。
最初的美好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和張伯夾在兩人之間,無能為力。
「洛青城,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第一次這樣叫自己的全名,冷漠疏離卻脆弱的那麼可怕。
無法拉住秦墨邪的話,紅衣只能藉助九舞鳳華的力量。
魔族的人都知道有內奸,卻不知道,最大的內奸就是他們的魔后和大祭司。
她寧願他死,也不願意他變成一具只知道殺戮的,行屍走肉。
秦墨邪以為自己瞞的很好,以為秦墨十三的事情無人知曉,卻不知道,秦墨十三本就是九舞鳳華的人,秦墨誠更是秦墨十三掛著血脈的親戚。
他的事情立刻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秦墨十三告訴了秦墨誠。
紅衣很快知道了一切,她沒有害怕,沒有惶恐,只是笑了,笑容中全是如獲重負的恣意。
然後她飛快的制定出了一系列的反策略。
他看著看著忽然覺得好累。
明明相愛的人,同床共枕間,卻互相彼此算計。
為的,不過是讓對方死而後已。
如此的荒誕可笑,他卻如何都笑不出來。
他深深的感覺到了疲累。
他想,他一個旁觀者都覺得辛苦了,那麼身處其中的她們,一定更加辛苦吧。
當她身體破碎的那一刻,她說出疲累的話語時,他比任何人都能深刻的感受到她的辛苦。
鳳笙煙痛斥自己為什麼都是妹妹,他寧願為了紅衣傾盡一身修為,卻不願對她好的時候。他心中那樣嘲諷。
因為值得啊。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紅衣的脆弱和辛苦。
這麼辛苦的紅衣,怎麼能不好好呵護呢?
只是沒有了紅衣的日子,一切都變得這樣無趣了啊。
當他在婚禮上看著沈越溪和御千行緊緊相擁的時候,心中會忍不住想,若是紅衣還在,若是秦墨邪沒有入魔,她們現在會否就是這個樣子?
他也看到那個穿著紅色衣裙,帶著三隻小怪物爬上爬下的小鳳華,滿臉自由和幸福。
這才是紅衣嚮往的童年吧。
他抬眼,看著面前白霧皚皚。
紅衣,這一生,你可能後悔過?
不悔。
她若在,一定會面露微笑,這樣回答自己吧。
洛青城緩緩的勾起了唇角。
人生一場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