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殘毒之殤
正常的情況下,人的性格受到先天因素主導的可能會更大;而思想,更多的還是在於後天的養成。
江魚鎮是個閉塞偏遠之地,註定了很多東西傳入的時間和過程會相對緩慢;同理,想要將其摒棄掉,也需要歲月的漫長洗禮。
杜老犟的先天性格就極為的不討喜,偏偏他後天的養成也是一塌糊塗,兩者相加造就了後續的一系列悲劇。
而根源,就是封建餘毒的男權思想。
在杜老犟的認知當中,男人的地位要遠遠高過女人的,他甚至曾說過這樣的話:「女人,天生就是來伺候男人的。」
這種伺候不僅要體現在夫妻生活上,還必須覆蓋到養家糊口,以及延續香火上。
在他看來,男人生來就是享福的。
在這種極端的思想下,受到戕害的不僅僅是他的妻子,還有兩個女兒。
在大丫出生之際,杜老犟像是被人閹掉了一樣痛苦難當。
想想為了生兒子做出的虔誠祈禱,想想為了生兒子在老婆肚子上的日夜耕耘,那一刻他感覺天都塌了。
內心脆弱的男人註定會是懦夫,然而懦夫從來不會承認自身問題,往往會給自己找諸多的借口,杜老犟就將所有的責任推到了媳婦身上。
從那天開始,杜老犟走上了酗酒的路,走上了家暴的路,走上了一條導致日後眾叛親離的路。
他每天都喝的醉眼迷離,每天對老婆都是非打即罵,每天對大丫都是不管不問,每天所思所想之事都是儘快讓媳婦的肚子再大起來。
然而這個無恥的文盲、卑賤的混蛋,根本就不知道生男生女的決定因素其實在於他自己。
大丫的出世,註定是多苦多難的,對她自己如此,對她的母親日此,對這個被陰霾籠罩的家更是如此。
命運,從來不會因為苦難而去偏袒眷顧誰,但人與生俱來的天性也會因此而奮起抗爭,總之大丫頑強的活了下來。
一歲、兩歲、三歲、四歲,大丫在成長的同時,她母親經過兩次流產之後,肚子也再次大了起來。
可最終的分娩結果,依舊是杜老犟無法接受的。
二丫的出世,加劇了這個家的苦難程度,由於母親要下田種地、飼養家畜,所以年僅四歲的大丫只能擔負起看護妹妹的職責。
那時候,這個家庭的生活畫面是這樣的。
由於頭胎產後沒有休養好,再加上連續的流產以及後續的分娩之苦,大丫母親身體落下了很多的頑疾。
她牽著兩頭牛來到田地,踩著大夫再三叮囑的涼水和泥地拔草、插秧,很多時候累的連腰都直不起來。
與之形成諷刺對比的是,家裡杜老犟正拎著酒瓶子曬太陽,不時跟著戲匣子哼上兩句,好不愜意。
大門口,大丫小心翼翼的看護著大簸箕。簸箕中是面黃肌瘦的二丫,已經開始在牙牙學語了。
這是縮影,也是一家人近兩年的生活的真實寫照。
在二丫三歲的那年,酗酒成性的杜老犟玩意兒起了新的花樣,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土方子,並嚴格按照上面所說執行起來。
他戒掉了酒、戒掉了煙、吃起了不知名的草藥,唯一沒有變化的是,在老婆肚子上發泄式的耕耘。
不得不說,命運還是公平的,否則杜老犟這種人渣不會得償所願的。
孩子再次降生之後,杜老犟瘋了一樣的歡慶著,他不僅第一次代替媳婦去做了農活,還在回來的路上給兩個閨女買了糖。
可他似乎忘了,有句話叫做樂極生悲。
意外的感染不僅讓兒子患上了小兒麻痹症,還在病急亂投醫的情況下導致了病情的惡化,加之孩子得不到足夠母乳的滋養體質虛弱,交叉感染的病毒性心肌炎直接導致了兒子雙腿的截肢。
儘管如此,這個兒子依舊意味著杜老犟的全部。
以後的生活,跟每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大致相同,兒子要啥有啥,女兒要啥挨罵,甚至還會遭受毒打。
日子,在這個畸形的家庭中緩慢流淌而過。
大丫和二丫,漸漸的長大了。
……
自由戀愛,是象徵人人平等的重要標誌之一。
當然,在杜老犟這裡,所謂的平等還不如兒子的一泡尿重要。
當十八歲的大丫出落的亭亭玉立時,很多人開始了上門提親,但最終杜老犟決定將大丫嫁給鄰村一位將近五十的鰥夫。
原因無他,錢多。在那個年代,在那時的江魚鎮,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包辦婚姻還是很常見的事情。然而杜老犟的決定還是遭受了人們的抨擊,他這個唯利是圖不顧女兒死活的決定,被視為了江魚鎮有史以來最大的恥辱
。
饒是如此,杜老犟依舊不在乎。
女兒,養大了不就是賣錢的嗎?
從小到大的,大丫的天空都是灰暗的,唯一的色彩就是有個默默陪著她的杜志剛。
說起來,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了,雖說誰都沒有捅破過那層窗戶紙,可在內心當中他們都認定了彼此。
世界本就是黑暗的,如今唯一閃爍著的光也要被奪走,大丫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但這並不能改變什麼。
那天晚上,兩個感受到絕望的年輕人,第一次向對方敞開了胸懷,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獻給了對方。
結婚的那天,杜志剛沒有出現,有人說他傷心的離開了,也有人說他外出打工了,只有大丫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又去做了什麼。
「黑煤窯給的錢多,等我攢夠了,就去找你父親。」那晚溫存時,杜志剛的話溫柔且堅定,「他能把你明碼標價的賣出去,我就能從他手裡再把你買回來,好好活著,一定要等我回來。」
杜志剛走了,但大丫的心並沒有因此而空掉,她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難,不希望妹妹再步自己的後塵。
而這,也是她同意出嫁的原因之一,拿出一部分錢,讓妹妹杜晗把書念完。
大丫幾乎沒有讀過書,但他聽上完小學的杜志剛說過,知識是能夠改變命運的。
其實改不改變又如何,只要妹妹能名正言順的離開這個家,離開江魚鎮,那就等同於逃脫了魔掌。
是的,從知道自己要嫁給年近半百的鰥夫開始,父親在大丫的心裡就已經化身為了魔鬼。
自己的苦,不能再讓妹妹去吃。
……
鄰村鰥夫的年齡較之杜老犟還要大,但他的精力很是旺盛,至少在大丫看來是這樣,有時候白天都下不了炕。
也難怪,那個時候的大丫正是最好的年華,加之江魚鎮這裡又沒有任何的娛樂設施,兩口子在一起總是要找點兒事情做的。
當然,在那鰥夫的心裡或許還有另外一種想法:「自己花了那麼多錢,所圖的不就是大丫這張臉和充滿了青春活力的身體嗎?」
大丫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那鰥夫倒也在盡心儘力的照顧著。但最終,這種平靜的日子還是被流言打破了。
源頭,自然是大丫和杜志剛的事情。
對於大丫和杜志剛的事情,村裡人眾說紛紜,儘管版本不同,但本質都是一樣的,大丫在結婚之前就已經破了身子。
在那個時代,那個落後的地區,貞潔還是人們非常看重的東西。當然,真正看重的並不是女人是否有忠貞的品質,而是在進入洞房的時候,身子是否還是完整的,是否還沒有嘗過交歡之樂。
鰥夫不願意相信那些流言,然在細緻的回想中,洞房的那晚他的確沒有在大丫身下的白毛巾上看到落紅。
自此,大丫剛剛逃離龍潭,又不幸的落入了虎穴。
而相較於杜老犟來說,這個鰥夫無疑是更加變態的。
杜老犟男權思想嚴重,重男輕女、好吃懶做都是事實,但他不會從精神以及rou體上折磨別人。
這位鰥夫手段要殘忍的多,自打認定了大丫身子不幹凈的事實之後,便想方設法的蹂躪、虐待著她。
詳細的手段,無需多做贅述,總之大丫的日子要比在家時過的更為艱難。
最終,大丫的孩子流產了,因為就醫不及時,落下了十分嚴重的病根,導致她再也沒有了做母親的可能。
這種日子,足足持續了三年之久,直到杜志剛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鄉。
三年,杜志剛過的什麼日子沒人知道,村民們只知道他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杜老犟。
他們說了什麼沒有人清楚,只清楚第二天杜老犟去了鄰村的鰥夫家裡,他回來的時候身後跟著大丫。
再次見面,恍若隔世,無論是大丫還是杜志剛,都在生活的摧殘下變了模樣,而為一沒有變的,是他們之間的感情。
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應該受到祝福的,這是村裡大部分人的看法。
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應該得到認可的,這是很多村民對杜老犟說的話。
……
儘管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難,但大丫依舊會時不時的回家看看,看看三年來終日以淚洗面患上了白內障的老母親,也看看那個時至今日依舊作威作福的父親。當然,她更想看的是二丫能不能擺脫掉這個家。
最終,她還是沒能如願。最終,跟她相依為命的妹妹,還是被豬狗不如的父親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