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做好自己
許警官,你知道當我窺探到那麼多人的秘密時,內心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嗎?
我興奮,因為這證明我之前的猜想都是正確的,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的人,沒有純白色的。
或多或少,都沾染著罪惡的黑。
可同時,我的內心也充滿了恐懼,那是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尤其是當我站在街頭,望向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時,內心的恐懼漸漸變成了絕望。
我無法想象,在剝去那些人的光鮮外衣,撕掉他們偽裝的面具后,會呈現出一副副怎麼樣骯髒噁心的嘴臉。
許警官,你想知道嗎?
不管你想不想知道,我都要問問你,你從警這麼多年,可曾遇到過一個毫無污點的完人?
如果沒有,那為什麼警方不將所有人都抓捕歸案呢?
以前,我是個喜歡思考的人,可在窺探到那些人的秘密后,我不敢再去做任何的深想。
那樣,我會徹底瘋掉的!
……
香城之行,讓我找到了答案,所以我想再回家鄉去看看,然後就可以了無牽挂的走了。
可回到公主嶺之後,我看到偷盜變成了明搶,淳樸善良的鄉親們,變成了一頭頭嗜血的餓狼。
站在林山的墓前,我問他也在問自己,究竟是誰造成了公主嶺的一切?
是你,許法醫,是蘇沫,是你們打破了公主嶺的平靜,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你們。
我承認,你們既然穿上了警服,那就有了自己的職責,打擊犯罪也是你們的使命。無論是抓捕林山,還是揭開公主嶺隱藏了數十年的陰謀,所作所為都是無可指摘的,甚至是值得讚揚和稱頌的。
可為什麼,我的家鄉會變成這副樣子?
這一切,你們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還是說你們立功受獎之後,就再也不管不問了?
任憑好好的鎮子被糟蹋的千瘡百孔,任憑質樸的鄉親們如同感染了瘟疫般沒了人性,將好好的家園變成了群魔亂舞的地獄。
既然你們沒有將事情徹底解決的能力,沒有維護一方安寧的決心,為什麼非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呢?
究竟是林山罪惡深重,還是林文書和孫為人更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呢?
林山,他已經被判了死刑,也算是罪有應得。
可林文書和孫為人呢?
他們還在公主嶺鎮作威作福,還在禍亂人心,還在通過販賣文物賺著大把的黑心錢。還有隱藏在他們身後的那些人,哪個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呢?
許法醫,既然他們都有罪,為何再沒見到你們回來伸張正義呢?
還有香城的那些人,楊培、胡明傑、袁永超、杜晗、方寒等等等等,為什麼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是警方不知道嗎?不是。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嗎?也不是。
而是有人選擇了睜隻眼閉隻眼,選擇了息事寧人,選擇了區別對待,選擇了欺軟怕硬甚至見不得光的交易。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臨死前帶你去看看,去看看這個世界,去看看人心,去看看那光鮮的背後究竟是一幕幕怎樣的醜陋。
……
跟從小的遭遇有關,我喜歡看有關刑事犯罪的書籍,長久的積累讓我具備了策劃實施犯罪的能力。
心理學表明,人在某種慾望強烈的時候,暗示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像你和蘇沫的新婚旅遊一樣,在我的干預影響下選擇了香城。
當然,即便是暗示沒有成功,我也會採取別的手段將你們帶到那裡。比如,提前對蘇沫實施綁架。
當然,僅僅讓你們前往香城還是不夠的,我還需要一個由頭,一個可點燃一系列犯罪事件的引子。
前往香城前,我去了找了林文書,他當時嚇壞了。不單是因為我的「死而復生」,還有我手裡掌握著他勾結孫為人販賣大量文物的事實,這些都足以讓他作出妥協,所以我們做了一筆交易。
他給我一筆錢,我從此徹底消失。
憑藉這筆錢,我成功驅使楊培對蘇沫實施了綁架,從此便來開了這起連環殺人案的序幕。
這些人與我本沒有交集,可我痛恨他們,憑什麼身上都背負著罪惡,有的人要受到制裁甚至是執行死刑,而有的人卻能逍遙法外呢?
我不光用金錢引誘他們,更是利用他們的犯罪事實來加以要挾,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我的掌控。
許法醫,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殘酷的事實。
其實在這起連環殺人案中,我所發揮的作用並不大,我不過是把他們每個人都向前推了一步而已。
比如,我告訴方寒,因為杜晗對他恨之入骨,所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將他妹妹方離拐到偏僻的山溝,賣給了一個年老醜陋卻又好色成性的殘疾人。
誠然,這樣的說法其實是漏洞百出的,但我不怕。因為我很清楚方寒和杜晗之間的關係,就算是前者去憤怒的質問,後者也不會做出任何的辯解。相反還會默認,以此來進行殘忍的報復。
比如,我以前妻曹雨的性命來威脅袁永超,讓他去殺掉毫不相干的胡明傑,並於活體中取出肺臟。
我原本以為袁永超是個沒有主見的人,可為了保全曹雨的性命,為了繼續掩蓋醫療事故的真相,他做出了出乎我預料的事情。
就像他協助袁永超迷暈了某個女人,而後調包藏入人體模特中一樣,胡明傑至死才明白上當受騙。
又比如,我將孫麻子引誘到江魚鎮的後山。
我只不過是告訴他,方寒去江魚鎮找杜晗的家人去懺悔了,他便坐不住了。為了阻止方寒,急匆匆的趕了過去。
諸如此類的推波助瀾,我還做了很多。
那麼我想問問許法醫,我做了那麼多,有罪嗎?
如果有,也不可能定為殺人罪,不可能被判死刑吧?
如果不判死刑,那要如何給那些受害人一個交代呢?如果不是我的謀划,如果不是我的布局,如果不是我的推動,可能這些人都不會死。但事實是他們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個都跟我有關係,可本質上我卻沒有動手殺死過任何一人。那麼到底是我的罪重,還
是揮動屠刀的那些人罪重呢?
許法醫,你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嗎?
……
下面,我們說說最後一個問題吧。
許法醫,我相信你已經猜出來了,蘇沫從來都沒有被那些涉案人轉移過。
哦,我忘記了,她還是被轉移過兩次的。一次是楊培把她轉移到了我的手裡,另外一次是我把她轉移到了公主嶺。你一直困在連環案中,苦苦尋覓著幕後真兇,怕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這起連環案發生的過程中,我僅僅去了一趟香城吧?更想不到,案發最初我就帶著蘇沫離開了,從她身上放了點血就徹底把你迷惑住了
。
許法醫,說句心裡話,不管是因為林山還是因為我的顛沛流離,抑或是因為公主嶺今天的一切,我對你都是充滿恨意的。
對蘇沫,也是如此。
可我不會殺你們,因為我是個講道理的人,你們做了應該做的事,盡了應盡的責任,很多事情並不是你們所能掌控的。
然而這並不代表我會就此罷手,並不代表我會放過那些人,他們每個人都該死,都需要接受審判。
包括,你們警方。
同樣都是人,同樣都在犯罪,為何警方不能一視同仁?
有的人蒙冤入獄,多年翻案無果,而有的雙手沾染了鮮血,卻能無所顧忌的逍遙法外,這公平嗎?
你告訴我,公平嗎?
……
許法醫,跟你玩兒這場遊戲真的很累,因為遊戲越是向下進行,我內心的絕望感就越是強烈。
我不敢想象這世間隱藏了多少罪惡,也不敢想象有多少是非黑白被混淆了,更不敢想象世間到底有沒有公道可言?
我限定的時間就快要到了,能不能將蘇沫救出去,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吧?
現在,我要去做兩件事。
第一,殺了林文書。
第二,祭拜林山。
然後再回到這裡,結束我的生命。
……
這與其說是一封遺書,倒不如說是穆羊人臨死前的自白書。讀完之後我已經沒有了任何氣力,如同爛泥般癱坐著無法動彈。
我想,這輩子我沒有勇氣再去讀第二遍了。
此時此刻,將我全部腦海佔據的只有一個問題。在這個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純粹的善與惡。
二者之間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又該如何取捨?
我不知道,或許師傅也不能給我一個答案。
這身警服,我還有必要再穿下去嗎?
……
今天,是抵達省城醫院的第三天,蘇圖醒了。
「許峰,你是怎麼想到穆羊人的?」
「根據你的提醒,排除掉不可能,那麼剩下的再匪夷所思,也必將會是真相。」
蘇圖曾經說過,這起連環殺人案的犯罪動機並不單一,還有著映射以及審判雙重寓意蘊含其中。
拋開全局,審視個案就會發現,幕後真兇必須同時滿足下面五個條件。
第一,對我和蘇沫都是極為熟悉的。
第二,對於執法機關、乃至於社會都是不滿的。
第三,自幼沒有良好的生活環境,種種經歷必然是充滿了挫折和困苦的。
第四,年齡不會太大,心理極為成熟。
第五,逃脫過法網,甚至有「借屍還魂」的高明手段。
當時,我進行了長時間的回憶,將所能記起的犯罪嫌疑人挨個梳理一遍后,發現只有穆羊人具備這種可能。
原因有兩個,一是我沒有看到他自焚后墜落山崖的過程,二是我沒有檢查穆羊人墜崖后的屍體。
我清晰記得,當時斂屍的是林文書,當我下山問起穆羊人的時候,他說過這樣一句話:「連燒帶摔,已經徹底沒有人形了。我們過去的時候,看到了血漬漬的一片,腦漿都噴出去了老遠。」
當然,即便想到了這些,我也不能確定幕後真兇就是穆羊人。或者說,是不敢相信。
可既然只有穆羊人存在一絲可能,那就必須去調查清楚。事實證明,當初自焚跳崖果然是個詭局。
「你又是怎麼找到公主嶺的?」我問蘇圖。
「我的方法很簡單,也很直接,利用許可權調取你近兩年來接觸過的所有案件和嫌疑人。通過排檢法,最後懷疑到了穆羊人的身上。」
「這個東西,你看看吧。」我拿出了那封遺書。
「許峰,蘇沫醒了嗎?」蘇圖掙扎著坐了起來。
「沒有。」我失落的搖了搖頭,「不過醫生說她的情況有所好轉,應該就快醒了吧?」
「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去趟達格縣。」說著,我將目光眺向了遠方,「既然我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就有責任和義務還那裡一片安寧。」
「什麼意思?」蘇圖不解。
「看完那幾張紙,你會明白的。」
「早點回來,蘇沫還在等著你。」
「就算回不來,她也會理解的。」說完,我便朝著門外走去,一隻腳踏出門口之後,我又轉過了身,「蘇圖,如果蘇沫醒了我沒有趕回來,請你幫我帶句話。」
「什麼?」
「如果不能影響別人,那就儘力做好自己。」
走出醫院大門,我回首看了看蘇沫所在的病房,良久之後,才揮揮手微笑著離開。
夕陽,拉長了我的影子,也拉長了我的思緒。
……
罪,是與生俱來的,是藏在骨子裡的。
我們每個人都有罪,或是倫理罪、或是道德罪、或是刑事罪……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是乾乾淨淨的。
罪惡的種子,在慾望的土壤里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這是由生向死的過程,也是有跡可循的輪迴。
我叫許峰,是一名法醫。
這是我的故事,也是很多人的人生。(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