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
愛你們么么噠!
方晨雨正繞著小鎮晨跑,前面是她外公楊鐵頭。
楊鐵頭年輕時當過兵,脾氣執拗,年紀大了以後更嚴酷,方晨雨的小身板兒被他鍛煉得健健康康的。哪怕得了老寒腿,天氣好的時候楊鐵頭還是會以身作則跑在前頭。
方晨雨額頭上有著亮晶晶的小汗珠。她哼哧哼哧地喘著氣,遠遠瞧見了家門才慢下來,對楊鐵頭說:「外公,肉!買肉!」
一大早起來,不去買肉浪費了!白天或者下午再來買,買著的就是別人挑剩的,也不新鮮,買肉還是一大早去買比較好!
方晨雨跑到楊鐵頭身邊,兩眼亮晶晶:「外公,包餃子好不好,您最愛的白菜豬肉餃子!」
楊鐵頭綳著一張臉,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錢遞給方晨雨:「看著買。」
「好嘞!」方晨雨拿了錢,麻溜地跑去市場挑肉。
白菜自家院子里種著用,不用買,餃子皮自己擀,也不用買,這錢可以全用來買肉!
方晨雨心裡的算盤打得噼啪響,跑到豬肉張的攤位前挑來揀去,要豬肉張給自己切了幾個地方的好肉,還送點下水。
豬肉張不由嘀咕:「你這丫頭鬼精鬼精的,跟誰學的?學校還教你這個?」
「教的,學校什麼都教。」方晨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要是上學學不到這些,我去學校做什麼!」
「就你機靈。」豬肉張多給了方晨雨一塊搭頭,目送方晨雨小小的身影跑開。這小丫頭是鎮上的寶貝,大夥都認得她。
小丫頭長得好,聰明,還是個小財迷,雖然母親去得早,父親又在省城再婚,這小丫頭還是活潑開朗得很,討人喜歡極了。
別家小孩還邋邋遢遢、拖著鼻涕到處跑,方晨雨已經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衣服不多,但永遠穿得齊齊整整,哪怕破了道口子她也能在那口子上玩出花來;別家小孩一放學就撒丫子亂跑,方晨雨能自己把作業工工整整地寫完,贏得老師們交口讚譽。
別人都說方晨雨不像是小鎮上的孩子,倒像是省城來的。
楊鐵頭家裡條件確實不算好,當初他三十多歲才討到老婆,偏偏老婆身體弱,生下個女兒就去了。楊鐵頭是退伍轉業安排的工作,沒想到工廠效益不好,他很快又下崗。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楊家又鬧分家。
由於楊鐵頭不願意再娶,只有個女兒,在傳統的觀念里算是「絕後」了,所以祖宅分給了他兩個弟弟,楊鐵頭只能在外頭買了間平房住著。
方晨雨媽媽身體也不好,從小多病,和下鄉來歷練的方晨雨爸爸結婚後沒多久也步了她母親的後塵,留下個女兒撒手人寰。
楊鐵頭是個拗人,他知道這場婚事門不當戶不對,不想這場短暫的婚姻拖累到方晨雨爸爸,所以強硬地把方晨雨留在身邊不讓方晨雨爸爸帶走。
方晨雨在小鎮上長大。
周末不用上課。方晨雨在家剁肉餡,楊鐵頭則負責擀餃子皮。
別看楊鐵頭今年已經六十六歲、身體毛病也多,他的力氣可比很多年輕人大得多,不管是揉面還是碾皮都還輕鬆自如。
方晨雨把肉餡剁得差不多,拉椅子坐到一邊看著楊鐵頭把麵糰碾成薄薄的皮片兒,也有些躍躍欲試:「外公,我也來,我試試!」
「你不行。」楊鐵頭綳著臉看了看方晨雨那小胳膊小腿,「你哪有力氣?」
「我力氣可大了!和葉胖子掰手腕都能贏!」方晨雨笑嘻嘻地說,「我總要學會的!等再過十幾二十年,外公你使不動擀麵杖了,想吃餃子還不是得我來弄!」
「就是再過十幾二十年,我力氣也比你大。」楊鐵頭最不服老,可又拗不過方晨雨,擀麵杖易主,被方晨雨給搶了去。
一老一小輪流弄,桌上很快多了一疊疊外薄里厚的餃子皮。
皮有了,餡有了,剩下就只需要包了。
方晨雨樂滋滋地捏著餃子,嘴裡又問起楊鐵頭以前的事:「外公,你們以前要過年才有餃子吃嗎?」
「當然。」楊鐵頭點頭,「肉也少,比這裡的肉餡少一大半,都是菜,只帶著點肉末。那會兒肥肉最受歡迎,油滋滋的,香!現在可比以前好多了,肉多菜少,一口咬下去都是肉味兒。」
邊說話邊幹活,活兒幹得又快又輕鬆,餃子包好了,方晨雨跟著楊鐵頭跑到鍋邊,看著楊鐵頭把白花花的餃子倒進鍋。
餃子捏得好,嘩啦啦地倒下去也不會漏餡,一個個地沉到了水裡。
楊鐵頭在一旁燒火,方晨雨就在旁邊盯著餃子看,火噼啪噼啪地燒,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地翻滾,終於,一個在水裡浮浮沉沉的餃子悄悄浮了起來,有一就有二,兩個、三個、四個——就像浮出水面偵查的潛艇似的。
「好了!」方晨雨跑去拿了笊籬,撈起兩大碗熱騰騰的餃子端到外面。
抱出瓶自製的醬料啵地打開蓋子,方晨雨給自己和楊鐵頭一人挖了一勺,均勻地抹在餃子上,每個餃子上都沾了點,一口咬下去又鮮又香。
方晨雨三兩口吃完一個,高興地誇:「好吃!」
楊鐵頭面上向來沒什麼表情,心裡卻也很開懷。
這小丫頭從小跟著他長大,家裡條件不好也從來不叫苦,反而比別家小孩更懂事。
楊鐵頭咬了口餃子,覺得確實好吃,一老一小像在比誰吃得快似的,飛快把兩大碗餃子給吃光了。
下午楊鐵頭坐門前做木工,這是他下崗後學的手藝,一個月接幾樁活,零零碎碎的錢攢起來也夠兩個人平時花用。
方晨雨背上書包出門溜達。
小鎮雖小,但也有個火車站。這是個大好的賺錢機會,方晨雨串了些手串、做了些髮飾,趁著火車進站跑上車,向旅客們兜售自己的「產品」。
方晨雨嗓兒甜,會說話,不惹人煩,做的東西手工又好,男性旅客不太感興趣,女性旅客卻一下子被吸引了,大多都挑了一兩樣買下來。
方晨雨笑彎起眼,模樣更好看了。她會看人眼色,遇著不耐煩的、閉眼裝睡的,全都跳過不打擾,一圈下來順順利利地賣掉了書包里的大半手工飾物。
眼看火車快開了,方晨雨跑到乘務員休息的地方數出幾張零錢補了票,準備蹭車去市區溜達一圈。
「小丫頭又來發財了?」乘務員早就認得方晨雨,笑著調侃。
方晨雨笑嘻嘻,不說話。
悶聲發財才是正道!
可不能太得意忘形,火車上賊多著呢,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火車一開,乘務員去忙了,方晨雨抱著書包坐在乘務員休息的位置上,轉頭看向窗外飛快倒退的景色。
這次她去市區是要給外公買葯,港城那個牌子的活絡油對腰酸腿疼的毛病特別有效,就是難買,還特別貴,她得把這段時間攢的錢掏出一半來換藥!
好在這趟火車人多,剛才她把做的手工飾品賣得差不多了。等會進了市區她可以多買些布頭和珠子,再買點鎮上沒有的小玩意和磁帶之類的回學校賣,賺個差價!
方晨雨正認真計劃著這一趟的行程,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從過道那邊傳來。
方晨雨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朝她走了過來,面上的神色有幾分嚴肅,明明年紀還小,瞧著卻像個小大人。她眨巴一下眼睛,好奇地看向那少年,沒說話,疑惑卻已經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少年綳著張老頭臉,禮貌又疏離地發問:「剛才那些東西你還有賣嗎?」
學校的油印設備非常簡單,只需要油印墨、油印架、墨輥和紙張。就是刻蠟紙,還得用到蠟紙、鋼針筆、鋼板。
學校一個學期每個學科只分下六張蠟紙,印一面試卷花一張,不能重複用,也就是說一個學期頂多只能印三張試卷,再多就沒有了——所以一般是期中考兩張、期末考兩張,剩下兩張留著備用。至於課外輔導資料,鎮上基本不會有,一來是鎮上連個書店都沒有,二來是有學生也買不起,所以平時老師都選擇黑板手抄。
手抄在選題上有限制,也耗時,往往得花一節課抄了題,一節課去講解。方晨雨了解完油印的情況,皺了皺眉。有錢的話,蠟紙、油印墨、油印紙都是能買的,分攤下來也不貴,只是刻蠟紙比較花時間,許老師肯定不會有空閑。
這樣的話,只能選擇抄題了。方晨雨改為爭取別的東西:「許老師,那我們平時能用旁邊的空教室嗎?」
學校里是有空教室的,因為師資緊缺,所以班級數能縮就縮,哪怕一個班五六十人也比多分一個班好。初三(3)班旁邊的教室就空著。
「這個當然沒問題。」許老師一口答應。她看著方晨雨朝氣蓬勃的臉龐,心裡也多了幾分希望。她說,「你也別光想著這些事,自己的成績要抓好,千萬別落下了,要不然我可沒法和你外公交待。」
「我曉得的!」方晨雨一口答應。
方晨雨討來了空教室,當天就讓學習小組的人到空教室集合。第一次集中活動,大家都來得挺早,只有兩三個人沒到。方晨雨數了一遍人數,正要去找人,高個兒石磊開口了:「不用等了,他們不會來了,今天早上我聽他們偷偷摸摸嘀咕說加入的都是考不上高中的,他們不準備參加了。」
石磊牛高馬大,一個人能佔兩個座位,偏偏坐沒坐相,懶洋洋地坐在那兒,一點幹勁都沒有。方晨雨擰起秀氣的眉頭,也不說話,盯著石磊直看。
石磊慢慢斂起了弔兒郎當的笑,把伸出去的長腿收了回去,用黑漆漆的眼睛與方晨雨對視。
「這才剛開學沒多久,還有兩個多月呢,怎麼就考不上了?」方晨雨說,「這都沒考呢,怎麼就考不上了?誰剛上初中的時候說要考一高的!」
「我還說要考清華北大,能考上嗎?」石磊被戳了一下,硬梆梆地反駁。
「能。」方晨雨說。
石磊沒聲了。方晨雨和他們不一樣,方晨雨總是和他們不一樣。方晨雨總有很多很多的想法,方晨雨總是不會沮喪也不會放棄。誰他-媽想放棄,誰他-媽想承認自己比別人差。
石磊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裡炸開了,他攥起拳頭用力一捶桌子:「林老師和陳老師都走了!你管我們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那些好學生都怎麼說你!她們說你傻不啦嘰的!她們想著趁你被我們拖後腿超過你!」
「你們才拖不了我後腿!」方晨雨的氣勢一點都沒輸,「你們只拖了自己的後腿!我就算現在去考也能考上一高!」
少了退出的幾個,學習小組正巧湊了個整數,三十人。方晨雨和裴文靜商量過後決定把五一晚會的節目改成合唱,每天跑步時練練歌兒,增強一下小組凝聚力。
第二天一早,鎮上的晨跑大軍壯大成三十人,浩浩蕩蕩地繞著小鎮跑一圈,邊跑還邊唱歌。不少早起的人都走出門看他們跑步,聚在一起議論紛紛,覺得這群孩子真有精神。有的家長見自家還在賴床,免不了會念叨兩句:「瞧瞧人家,都起來跑步了,你還在睡!」
裴成軍下鄉回來得知兩個老師突然調走,皺緊眉頭,馬不停蹄地趕到鎮初中。他剛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就聽到校門口傳來整齊又朝氣十足的歌聲。
裴成軍駐足看去,只見方晨雨和裴文靜領著浩浩蕩蕩一群小孩跑到校門前,集合,報數,解散!他這個女兒一向人如其名,好靜不好動,這會兒額上卻跑出了亮晶晶的小汗珠,眼底也多了幾分罕有的笑意,總算有了幾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
「裴鎮長,」老校長走了出來,站到裴成軍身旁說,「你有一個很好的女兒。」
「不,是您有一個很好的學生。」裴成軍的目光落到方晨雨身上。
「都好都好。」老校長說,「有這個女娃兒在,總覺得什麼事都不成問題。」
「林老師和陳老師被調走的事可能和我有關。」裴成軍嘆了口氣,「我會儘快給你們一個交代。」照理來說肯定沒有人會突然到這樣的鄉鎮挖兩個資質平平的普通老師,無非是有人看他不順眼,想阻斷他往上走的路——搶人搶投資是再常見不過的手段。原以為他被分來這樣的貧困鎮就可以踏踏實實做事,沒想到先是前些天出了命案,現在又被挖了人。
「不能怪你。」老校長說,「是我們鎮上窮,留不住人。我也在聯繫一些老朋友看能不能找人過來頂一下,無論怎麼樣都不能讓孩子沒有老師。」
裴成軍唇動了動,沒能說出什麼話來。老校長越是這麼通情達理,他心裡越是愧疚。
窩囊,真窩囊!
他就不信這邊真的沒好路子可走——要是不能讓鎮子發展起來,他就不走了!裴成軍暗暗發誓。
……
周末。
方晨雨組織完早上的補習,飛快地回家收拾好東西,坐火車去省城看楊鐵頭。楊鐵頭精神很好,方晨雨趕到醫院時楊鐵頭正和何老在吃醫院準備的午飯,菜不怎麼好,不過挺健康。方晨雨把一早就開始熬的湯盛出來,一碗給楊鐵頭,一碗給何老。
「沒事過來做什麼,費錢。」楊鐵頭硬梆梆地說。
方晨雨才不介意楊鐵頭說什麼,她說:「這是我早上去挑的筒骨,熬了很久的,您和和何爺爺多喝點,對身體好。裡面的骨髓也可以吃,很容易的,哧溜一下就能吸出來,可好吃了!」
楊鐵頭沒再說話,默不作聲地喝湯,吃肉,吮骨頭。何老也沒說什麼,把湯喝完了,碗還給方晨雨,坐那兒閉目養神。
方晨雨陪楊鐵頭說了一會兒話,葉醫生正好過來了。葉醫生說楊鐵頭身體調理得不錯,可以儘快安排手術。方晨雨鬆了口氣,高興地說:「謝謝葉醫生!」
方晨雨送葉醫生離開病房,拉楊鐵頭出去外面溜達,生病了也不能成天悶在病房裡,出去晒晒太陽透透氣對身體好。方晨雨和楊鐵頭才剛走到花壇邊上,迎面就遇上了來醫院看她母親的一高附中老師,就是上回給方晨雨卷子做的。
「齊阿姨你好!」方晨雨主動打招呼。
齊老師也記得方晨雨,她批過方晨雨做的卷子,記得方晨雨做題思路好,字也寫得好,這小孩要是自己的學生,肯定是自己最喜歡的那種。齊老師說:「是晨晨啊,媽這兩天還一直念著你呢。」
齊老師媽媽住隔壁病房,方晨雨那天繳費好碰上齊媽媽一個人艱難地上樓,連忙上前扶齊媽媽回病房。老人家最喜歡的就是小孩子,拉著方晨雨問了半天,得知方晨雨要準備中考了還讓女兒拿套卷子給方晨雨做。
「我剛才下樓時見到齊奶奶了,齊奶奶精神好多了!」方晨雨說。
「是的,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想到母親終於病癒,齊老師心情也輕鬆。她想起這兩天聽到的事兒,不由問方晨雨,「我聽說你們那邊的老師調走了兩個,這學期要中考了,你們那兒老師還夠嗎?」
方晨雨剛才一直報喜不報憂,沒和楊鐵頭說起林老師、陳老師調走的事兒。這會兒齊老師直接問了出來,楊鐵頭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
鎮上有兩個老師調走了?
《愛財如命》/春溪笛曉
第十五章
方晨雨家。
葉小胖和裴文靜前腳剛走,班主任許老師後腳又到。
方晨雨是學校重點關注的學生,去年期末統考殺進了前十名,學校是不能放任這樣的學生流失的。許老師關心地問起方晨雨的情況,並表示可以為方晨雨申請助學金。
方晨雨也知道這東西。楊鐵頭一直認為他們家不算窮,從來不讓方晨雨去申請,應該把錢留給更需要的人。方晨雨說:「謝謝老師,錢夠的,您不用擔心。」
許老師聽方晨雨這麼說才稍稍放心。她嘆了口氣,臉上帶著幾分愁意:「有件事還不知道該怎麼和你們說,你們林老師和陳老師今天中午就要走了,我和校長正在想辦法。要是你外公沒生病還可以幫忙安撫一下其他同學,現在,唉。」
方晨雨吃了一驚。
林老師是他們英語老師,陳老師是她們數學老師。這還有大半個學期就要中考,林老師和陳老師走了他們可怎麼考試啊?
方晨雨早把課本過了一輪,倒是不太擔心中考,可小胖他們不行!方晨雨說:「林老師和陳老師真的要走嗎?」
「我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收拾好東西,現在應該已經坐車走了。」許老師有些發愁,「數學我和校長可以分擔一下,英語我們就不行了。我們年紀大了,沒趕上學英語的機會,根本教不來你們。」
方晨雨沉默。
鎮上窮,教學條件也不好,按去年統考的分數來算能考上高中的只有一半,其中很大一部分還上不了好高中,只能考上幾個臭名昭著的高中——很多人一進去就能學壞。至於剩下的考不上高中,只能早早出去打工賺錢。
這樣的成績根本拿不出手。所以哪怕在鎮上熬著也熬不出什麼好履歷,還不如回大城市拼一拼。
「會有辦法的!」方晨雨這幾天體會了什麼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怕聽到了這樣的壞消息也不沮喪。她安慰許老師,「您別著急!我和裴裴商量一下,看我們能不能組織個學習小組,先把一部分人教會了,再帶著大家一起學!」
「你這孩子就是想法多,」許老師揉了揉方晨雨腦袋,「這個提議不錯,等我和校長商量商量。」
方晨雨點頭。
許老師走後方晨雨還想著林老師和陳老師悄悄離開的事。鎮上太窮了,林老師他們有機會離開肯定會走,畢竟他們還年輕。這兒沒錢,沒錢就沒機會,沒機會就談不上前景,沒前景就留不住人。
方晨雨還小,但也不是什麼都不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都是很正常的事。那小胖他們怎麼辦呢?
會有辦法的!
方晨雨握了握拳。她準備收拾一下東西去學校,打開書包卻發現那塊糯種翡翠料子不翼而飛。方晨雨愣了愣,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把那塊翡翠料子放進書包夾層里的,怎麼不見了?方晨雨正要在仔細找找,忽然感覺腕上的鐲子顫了顫。
方晨雨低頭看去,瞧見一縷青白交雜的煙氣正緩緩地飄入鐲子中,那煙氣的顏色與那塊糯種翡翠極其相像。方晨雨睜圓了眼睛。
難道鐲子把翡翠「吃」了?!
那可是值一千多塊的寶貝!
方晨雨想摘下鐲子一探究竟,卻發現鐲子彷彿長在她手上似的,根本取不下來。見弄不出來,又快遲到了,方晨雨只能暫且放下翡翠被「吃」的事背上書包去學校。
……
學校里,林老師、陳老師一起離開的事已經傳開了,初三三個班氣氛都低迷無比。方晨雨班上第一節就是英語課。幾個坐在後排的男生受不了教室里的沉默,個兒最高的石磊取了扔在教室後面的籃球,嘴裡說:「走走走,打球去,老師都走了,上什麼課啊,反正也考不上高中,還不如多打球鍛煉身體。」
石磊的話得到了一批男生的響應,男生們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眼看就要跟著石磊下球場打球去。方晨雨跑到教室門口杵著,橫了石磊一眼。
石磊默默放下手裡的籃球。
方晨雨兇巴巴地說:「都坐著!不許亂動!統統坐好!」
所有人乖乖坐回原位。
許老師拖著蹣跚的步子經過兩個亂糟糟的班級,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等她走到一班門口,卻發現班裡安安靜靜的。
許老師怔了一下,抬頭一看,對上了一雙雙烏溜溜的眼睛。
這些小孩,有的是鎮上的,有的是下面村子過來的,每天得走一兩個小時的山路。過年的時候小孩們的家長找過來,有的拿著自家的青菜,有的拿著自家的雞蛋,有的拿著自家養的雞鴨魚,甚至還有扛著大米的,他們殷殷地問起自己小孩的表現,用土裡土氣的方言說著他們希望孩子不要像他們、希望孩子能上高中當個文化人。
這些小孩剛上初中的時候也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想考上高中,想離開山溝溝看看外面的世界。現在,這條路突然被人掐斷了。
市裡的小孩到了初三下學期基本是複習,換不換老師影響不大。鎮上的小孩不一樣,初一初二老師不夠,新老師過來了優先帶初三的,有些內容要到初三才有機會上,現在英語和數學兩門主課的老師走了,這兩科的進度就成了大問題。
許老師看著一屋子安靜等著自己說話的學生,喉嚨有些發啞。她艱難地說出這節課的安排:「這節課你們抄寫單詞,把前五課的單詞抄寫並背誦,由晨雨檢查背誦情況。」
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書寫的刷刷聲。許老師走出教室,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鎮上太窮了,老師總是不夠,物理化學這些課都是由他們兼著教的,現在還得再加上英語數學——
這些孩子想考贏城裡的孩子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一下午的課上完,方晨雨拉著葉小胖把收起來的作業抱到辦公室,坐到許老師身邊幫許老師改掉一部分。許老師嘆了口氣,說:「多虧有你們,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方晨雨和葉小胖回家時,太陽已經快下山,金色的夕陽落在遠處的山巒上,灑下滿山碎金。葉小胖很不開心:「晨晨,我還能考上好高中嗎?」林老師和陳老師的離開,讓葉小胖有種被老師放棄的感覺。有這種感覺的不僅僅是葉小胖,石磊他們也都是這樣想的。
「肯定可以!」方晨雨說,「我們都可以的!」
方晨雨去葉小胖家給他補習,葉媽媽果然熱情地留方晨雨吃飯。
飯後方晨雨把自己得來的那套試卷抄了出來,當成作業留給葉小胖做,其中一些題目她做了改動,改成適合葉小胖水平的變式題。離開葉小胖家,方晨雨又跑了裴文靜家一趟,把抄好的另一份試卷給裴文靜。
裴文靜拉方晨雨進房間,要方晨雨晚上直接和她一起睡。兩個人躺在床上說了很久的話,裴文靜也覺得學習小組可行,答應明天回班上多拉幾個人參加。
聽裴文靜答應了,方晨雨高興地說:「只要我們一起努力,一定會有用的,對吧?」
裴文靜點頭。她本來想和她爸爸說一下學校里的情況,可今天她爸爸送走她曾爺爺后又下鄉去了,她根本見不著她爸爸,自然也沒法提。
裴文靜說:「等我爸爸回來后我和他說說這件事,他應該能想辦法找新老師過來。」
方晨雨用力點頭。
兩個人的作息都很規律,一到點就困了,方晨雨不擇床,沒一會兒已經甜甜地進入夢鄉。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有點累,方晨雨這一覺睡得特別沉。第二天早上方晨雨醒得早,睜開眼一瞧,看見的是裴文靜長長的眼睫。
方晨雨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睡在裴文靜家。她輕手輕腳地坐了起來,穿上鞋子去洗漱。等她洗完臉刷完牙出來,裴文靜也醒了,裴文靜迷迷糊糊、將醒未醒的樣子和平時有點不一樣。有點可愛!
方晨雨笑眯眯:「早!」
裴文靜揉了揉眼睛,也笑著說:「早。」
方晨雨把洗手間讓給裴文靜,收拾好書包后和裴文靜說了一聲,去廚房做了個炒飯當早餐。裴文靜洗漱完,已經嗅見廚房裡傳來的炒飯香。
兩個人愉快地吃完炒飯,葉小胖正好找過來了。她們三個人繞著小鎮晨跑一圈,精神奕奕地去上學。
他們堅持晨跑的時間一長,一開始看他們笑話的人早沒了,有的人甚至還想加入他們,只不過沒好意思打自己臉而已。
方晨雨和裴文靜分頭回到班上,號召班裡的人參加學習小組。
一聽說可以和方晨雨、裴文靜一起複習,連平時不怎麼愛學習的男同學都躍躍欲試。倒是有幾個統考成績穩上高中的同學不吭聲,顯然不願意把時間花在這上面,被問到了也說:「不了,我們就不參加了,時間本來就不夠用。」
就算方晨雨和裴文靜成績好,她們也還只是學生,能教得了幾個人?最後還是要浪費她們的時間去帶那些學習差的,她們可不樂意。
方晨雨沒說什麼,認真把要加入的人的名字都記下來。
目標很簡單,一起考上好高中!
第二天一早,楊鐵頭和方晨雨都早早醒來了。楊鐵頭打發方晨雨回家,他自己要住院觀察,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做手術,可不能耽誤方晨雨中考。
方晨雨惦記著賭石的事,口上答應了,卻沒回鎮上。她在醫院大門前轉悠了一圈,找了幾個在附近停歇的計程車司機問關於賭石的事。
計程車司機每天在市區打轉、和形形色色的乘客交流,對省城的情況比較了解,雖然有的沒聽過賭石,有的不想理會不坐車的方晨雨,但也有願意告訴方晨雨一些消息的。
「南城今天有一批毛料要切。」司機大叔對這個顯然很有研究,「每次有緬甸的毛料過來我也會去看看,我不指著能賺大錢,就想給我女兒弄一塊好東西當嫁妝。小姑娘,你也想玩?」
「我沒有錢。」方晨雨在外很謹慎,「我聽人說起這個,想去看看。是在南城哪個地方呢?」
「就是南城平陽廣場那邊。」司機大叔說,「你真想去的話,坐216路公交到平陽廣場站下車應該能找到。」
方晨雨朝司機大叔道謝,抱著書包到公交站等車。天放晴了,天空藍藍的,方晨雨深吸一口氣,在216路公交到站時擠上車。正是上班、上學的時間,車上大多是上班族和學生。
方晨雨上車后已經沒有位置,跟著後面上來的人一起站著,抓緊吊環搖搖晃晃一路,直至車上的人陸陸續續下了車,方晨雨才聽到車上的廣播報出「平陽廣場站」。
方晨雨下車一看,好多人!這邊似乎在舉辦什麼活動,有人在廣場中心的舞台上拿著話筒喊著什麼。方晨雨看著人來人往的廣場,不知該往哪裡去找賭石的地方。正迷茫著,一把聲音在方晨雨背後響起:「小丫頭,我勸你還是別找了。」
方晨雨一愣,回過頭一看,居然是住楊鐵頭鄰床的何老。何老坐在長椅上,身上穿著黑色皮夾克,頭上戴著灰色的八角帽,面容清瘦,眼神卻有著他這年紀不該有的銳利。他握著手裡的拐杖,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方晨雨,最後停在方晨雨跟前說:「賭石這事兒,十賭九輸。」
方晨雨咬了咬唇,被何老看得心裡發顫。她的聲音有些抖,幾乎帶上了點哭嗓:「我需要錢。」不管怎麼樣她都想試一試,要不然她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弄到那麼多錢。方晨雨說,「把錢輸光的都是因為貪心,我不會貪心的。」她不想要很多很多錢,她只想湊夠外公治病的錢。
何老沉默許久,嘆了口氣。他壓了壓帽子,沉聲對方晨雨說:「跟我來吧。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不要貪。」
方晨雨一愣。她定定地看著何老清瘦的背影。
「發什麼呆?」何老拄著拐杖站在原地,轉頭望向她,「還去不去?」
方晨雨恍然回過神來。她快步跟上何老,走出幾步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何老剛才坐的那張長椅。那張長椅正好對著公交站,何老為什麼一大早坐在那裡?何老是不是……在等她?方晨雨亦步亦趨地跟在何老背後,盯著何老高高瘦瘦的背影好一會兒才開口喊:「何爺爺。」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說:「謝謝您。」何爺爺說話不好聽,人還是很好很好的。
何老沒說話。他最討厭這種軟乎乎的小丫頭。要不是這丫頭因為他而知道賭石這事兒,他才不會管。何老和這一行打了那麼久交道,一看方晨雨昨天的眼神就知道她動了心。
賭石這行當連成年人都玩不轉,更何況是這種小丫頭片子。何老領著方晨雨往「玉石街」走,這裡沿街賣的都是玉石之類的玩意兒,能把人看得眼花繚亂。方晨雨努力想感知手腕上的鐲子有沒有發燙,卻發現鐲子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這些玉石全都不值錢?
方晨雨百思不得其解,緊跟在何老在玉石街里穿行,來到一處市場一樣的地方。這市場擺的不是雞鴨魚肉青菜蔬果,而是一堆一堆的石頭,原石市場里人還不少,有的身形富態、衣著光鮮,有的面容平常、衣著普通,不過大部分人看向那些石頭的目光都帶著明顯的熱切,彷彿那些不是石頭,而是金燦燦的錢!
「這些就是緬甸運回來的毛料。」何老說,「那邊石頭便宜,這兩年很多人去那邊一車一車地買。明碼競價的那些你是玩不起的,我可以帶你找找別的,看能不能撿漏。」
方晨雨緊跟在何老背後,心情卻有些緊張。她走進這賭石市場之後鐲子還是沒有動靜,想要利用鐲子的特殊之處來賭石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何老幫她挑的話,她敢賭嗎?
方晨雨一時間有些猶豫。她見何老在一處毛料攤子前停了下來,拿起一塊烏溜溜的石頭,不由蹲下問:「何爺爺,這石頭要怎麼看啊?」
「選蒙頭料的話,先看皮殼。」何老說,「首先看它是皮鬆還是皮緊,」何老放下手裡的石頭,拍拍旁邊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你看,這就是皮鬆,表面粗糙又鬆軟,還很厚,裡頭的東西水頭不會太好。」
方晨雨暗暗記在心裡:「那皮緊又是什麼意思?」
何老拿起剛才挑中的石頭,示意方晨雨拿到手裡看看:「這是皮緊的,皮殼很細膩,瞧著挺薄,裡頭的東西水頭好,漂亮。」
方晨雨還是不太理解,不過她還是認真摸著兩塊石頭,按照何老的話比較起來。
何老繼續說:「還有看質地,質地有粗皮、細皮和沙皮。你手上拿著的就是沙皮,是各個場口都有出產的烏沙皮。」何老指了指被攤主擺在正中間的幾塊黃色石頭和白色石頭,「那就是黃沙皮和白沙皮。」
方晨雨點頭。
何老沒再多說。這些都是最直淺的東西,再深,那就得下功夫去鑽研了。比如他只要拿在手裡掂量一會兒,就可以說出每塊原石的場口。何老說:「你自己做決定要不要買,你要買我就給你挑幾塊。」
方晨雨見何老神色平和,心情莫名也平靜下來。她認真點了點頭:「買!」她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昨天劉老願意花五千塊請何老掌眼,說明何老的本領肯定非常了不得。
何老再次壓了壓帽沿,在攤子上挑了三塊大毛料、兩塊小毛料,對攤主說:「老闆,買大的能送小的嗎?」
這話一聽就外行,老闆笑了:「這得看你買多大的了,你挑的這幾塊可不行。」剛才他就注意到這一老一小在那裡嘀嘀咕咕,說的都是些皮毛知識,顯然不是什麼內行人。
何老說:「那便宜點總行了吧,一塊石頭五十,我們把這五塊全買了,兩百五,老闆你看行不行。」
「到哪都沒這個價的。」老闆直搖頭,「這樣好了,這塊大的五百,兩個小的一百賣你們。」
「行,那我們要兩個小的。」何老轉向方晨雨,「兩百有吧?」
方晨雨呆了下。還能這樣講價?方晨雨忙說:「有的。」她在書包里翻了一會兒,數了兩百塊給何老。兩百塊的話她還是輸得起的!
何老把錢給了攤主,示意方晨雨拿起他挑好的兩塊石頭,準備領著方晨雨去解石。沒想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撥開周圍的人群走了過來:「我說老何,昨天我請你給我掌眼你不願意,今天居然自個兒偷偷過來了?你這就不地道了吧?」
劉老在這邊顯然挺有名,他一開口就有不少人朝這邊聚了過來。何老皺起眉頭,虎著臉抓緊手裡的拐杖。有的人似乎也認得何老,開口喊出一句話來:「點石成金何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