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情初萌芽
滄淵的呼吸一緊,胸腔里不聽使喚的活物驟被這句諾言給拴住。
上天入地……都護著他?不會丟下他?
「先鬆開,啊,讓師父把你身上這鬼東西弄開。」
蒼淵猶猶豫豫地鬆了口,呼吸還很急促,呼哧呼哧的。
那筆的光線開始一閃一滅,楚曦忙凝神察看扣住了小鮫脖子的玩意。那是一個不明質地的金屬環,環身上刻有些特別的紋路,像是符咒。他摸了一圈,也沒摸到開口在哪兒,順著連接的鎖鏈一路摸下去,也沒有找到什麼鎖,不禁有些焦急。把那鎖鏈拽起來一點,一動不動的魚尾就甩了甩,接著,一雙濕漉漉的手臂就把他脖子纏住了,垂散在腦後的頭髮也被小蹼爪攥得緊緊的。
「……」
他當這小魚仔為什麼不要抱抱了呢,原來是動不了。
「老螺,這符咒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人面螺道:「我只看得出來是魔修法咒,可怎麼破就不知道了。」
魔修?小魚仔怎麼招惹上魔修的?
楚曦有點頭大,略一思忖,心中有了個主意,提筆就那銅環上畫了幾下,一個鎖扣登時出現在了環身上。他立即又在手裡畫了把鑰匙,插進鎖眼一擰,「咔噠」一聲,那銅環竟然開了。
人面螺瞠目結舌,楚曦也是有點意外。
雖說秘籍上寫「點石成金」這等雕蟲小技只能保持極短的時間,可以騙騙人而已,但開鎖只需一瞬,如此,可以算是歪打正著了。
他彎腰把小鮫抱起,差點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這短短一天不見,小鮫似乎個頭大了……那麼一點啊。
便在瞬間,手上的光突然滅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方才已經消失的竊竊私語聲又響了起來。
「燈滅了,滅了,快出來!」
「我餓了,好餓呀……」
「聞著味了,在那兒呢……」
「別怕啊,有師父在。」楚曦抱緊小鮫,唯恐他受驚,可裡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他生怕撞到爐鼎,只好摸索著艙壁慢慢走,掌心所觸之處卻竟是軟的,像人的皮膚,冷不丁摸到一塊凹凸不平的東西上,有一條又長又濕的軟物緊緊捲住了他的手腕。
「哎呀哎呀,嘗到味了,好鮮哪!」
一個尖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楚曦一驚,退後一步,猛甩手腕,那軟物卻順著他的胳膊游上來,這時懷中身軀動了一動,慘叫猝然傳來,那軟物當即斷成兩截,從他手臂上滑了下去。
他忙順著艙壁繼續走,一隻潮濕的蹼爪把他肩膀往裡一攏,便朝艙壁上抓去,剎那,啊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楚曦一連踩到了好幾條斷舌,終於衝出了門外,后怕之餘不禁暗暗咂舌:
這小魚仔,竟然不懼那些鬼東西,還保護了他!
「公子!」
剛抱著小鮫爬上汽缸,他就聽見昆鵬的呼喊。
楚曦點點頭,那看門的冉遺已被遛得精疲力盡,趴在煤堆里像條鹹魚,心道這小子身手真不錯。昆鵬一躍爬上了通往上層的繩梯,把艙蓋推了開來,往外探了探,才低頭道:「公子,快!」
楚曦跳到離艙口近的汽缸上,猶豫了一下,先把小鮫往上托去。
大抵是艙口光線不錯,楚曦聽見昆鵬一剎那屏住了呼吸。
完蛋,要出事。
楚曦心想。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滄淵往上一撲,艙口處就傳來一陣廝打聲。
楚曦扶了扶額,也跳上繩梯,卻險些被砸下來的艙蓋夾了腦袋,幸好他反應極快地縮了脖子,才逃過一次斷頭台。
艙蓋一關,外頭又平靜下來,再打開,一隻蹼爪和一隻手便同時伸了下來,兩雙眸子齊刷刷的看著他,一個比一個睜得大。
楚曦嘆了口氣,感到自己未老先衰,十分艱難地爬了上去。
「師父——」
還沒站穩滄淵就開始求抱抱,楚曦聽見昆鵬抓在手裡的劍都抖得嗡嗡響,但沒法子,誰讓小鮫沒腿,沒法走路呢,總不能讓昆鵬抱著罷?這麼想著,楚曦無可奈何的彎下腰,把滄淵抱了起來。
隱身術已經失效了,術法有凍結時間,短時間內無法再施,楚曦只好用舊衣裹住滄淵的尾巴,可他的魚尾明顯變長了些,比他一個成年男子的雙腿還要長,尾鰭拖地,他沒辦法,只得把滄淵扛在肩上,讓昆鵬搭把手。兩人上樓梯時,昆鵬走在前面,一隻手抓著裹在衣服里的魚尾,手背青筋直跳,活像抓著一條大便,可能大便也不至於讓他難受成這樣,腳步重得似能把樓梯板鑿穿。
楚曦提心弔膽的:「昆鵬,你輕點走路!想把人引來啊!」
昆鵬憤憤道:「引來最好,最好把這鬼東西扔出去!」
「師父,唔,他抓得我,疼~」
滄淵在楚曦懷裡扭了扭,輕聲抱怨,昆鵬一聽這鬼東西得了便宜還賣乖,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抓著它跳下樓同歸於盡,胳膊卻還被楚曦掐了一把:「你手勁小點,別把它抓傷了!」
昆鵬頓時無語凝噎,這鬼東西的魚鱗硬得跟鐵片一樣,他一用力,它就刺蝟似的把鱗片全豎起來,他還沒嫌扎手呢!果然長得漂亮就是待遇不一樣是嗎,他當年還小的時候,公子也沒這麼寵過他!
好在此時夜已深,船上大部分人都入了睡,他們上樓時才未引來什麼人注意,那面具人也沒追來,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回到了房中。
一關門昆鵬就撒了手,怒氣沖沖:「公子,你費這麼大勁,不會就是為了救它吧?它還什麼,叫你師父?公子你收個鮫人做徒弟?它跟著你學什麼啊?學武功還是學畫畫?」
楚曦輕描淡寫道:「都學,不行嗎?」
昆鵬氣得把門一甩,出去了。
楚曦喝道:「昆鵬,你去做甚?」
「學它,去吃人殺人!」
「喂,房間里有包子!」
「不餓!」
楚曦扶了扶額,這昆鵬真是讓人不省心,都怪他平日只督促他好好練武,沒想過讓他修身養性,脾氣臭得不行,橫起來連他也懟。
他把滄淵抱到榻上,纏在他脖子上的雙臂不肯放。
楚曦才想起這小鮫是個雌的,心裡多少有點不自在,拍了拍它的背:「滄淵,沒事了啊,鬆手,讓師父看看你的牙怎麼樣了。」
「嗷……」滄淵把頭埋在他頸窩裡,膩歪得沒邊沒際。
楚曦冷不防給它舔了一下,忙扭頭閃開,把它雙臂從脖子上扯了下來,回身拿了燭台過來,一手托起滄淵的下巴,目光稍凝。
不是他的錯覺。
三天不見,不止魚尾變長了,這臉也像長大了一兩歲,眼型稍微狹長銳利了些,有了一點十三四歲少年人的稜角,容貌比初見時更昳麗了幾分,總體來說還稚氣未脫。
是因那鐵鎖上符咒的關係么?
他心想著,殊不知鮫人本就長得比人類快,幼兒時期是很短的,少年時期較為漫長,成年後容貌則不再變化,故有長生不老之說。
楚曦暗忖著,輕道:「啊,張嘴。」
滄淵聽話地張開了嘴,露出左邊一顆斷了半截的獠牙,懸在那兒搖搖欲墜,還在淌血,已經是種無法保留的狀態了。
楚曦一陣揪心,這得咬得多用力啊,把牙磕成這樣,這個年紀的人類孩子是還會換牙的,不知道鮫人是不是也如此。
唉,反正換不換都得拔。
「師父給你把這斷牙去了好不好?」
他說這,用指尖碰了一下那顆牙,一股本能產生的殺戮之欲竄上腦門,滄淵險些一口咬了下去,硬生生忍耐著,乖乖點頭。
楚曦環顧四周,他隨身攜帶的醫具都落在那洞里了,只能用現有的東西湊合湊合,也不知道什麼法術可以用來拔牙。他用酒淋了一遍手,又給滄淵喝了一點,拔了兩根頭髮絲,將斷牙自根部纏住,輕輕一拽,斷牙就脫落下來,再看牙槽竟已冒了個尖尖。
——是新牙。
楚曦有點驚喜,呀,鮫人換牙這麼快的么?果然跟人類不同。
又餵了點酒進去,他才合攏滄淵的嘴:「漱漱口。」
「咕咚」,滄淵喉頭一動,不知所云地看著他。
楚曦扶了扶額:「漱口的意思是,不要吞下去,要吐出來。」
「唔!」滄淵打了個嗝,臉頰有點泛紅,一雙天生魅惑的眼睛水汪汪的,楚曦與他對視一眼就有點頭皮發麻,只好避開了視線。
「牙疼不疼?」
滄淵搖搖頭。
算了,喝了酒不疼了也好。
想著,他拾起舊衣,給滄淵擦拭唇畔的血跡,手指時不時觸到他的臉,他的指腹生著時常習武握筆之人特有的薄繭,令滄淵臉上發癢。這種癢意一直沿耳根爬下,蔓延到他的胸口裡去,癢得透徹心扉,他忍不住舔了男子手背一下,摟住他的腰撒嬌:「師父,我渴。」
楚曦點了點頭,怕是不止要喝,鮫人到地是水中生靈,離水久了肯要出麻煩,想起之前換衣時看見屏風後有個浴桶,他過去一瞧,見那浴桶里有水,裡面還有花瓣,也不知有沒有人泡過。
多半是那個靈湫準備給自己的。
嘖,真矯情,一個大男人還花瓣浴,娘里娘氣的。
他推開屏風,正準備拖浴桶出去,突然心口襲來一陣劇痛。
糟糕了……
「砰咚!」
滄淵猛然聽見一聲悶響,然後那邊便沒了動靜。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