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呼風喚雨
須臾,丹朱就載著他們飛到了島中心的城池上空。往下俯瞰,可見城中燈火輝煌,煙氣繚繞,諸多修士們飄來飛去,縱橫於樓閣街道之間,手持各類法寶武器,一副令人眼花繚亂的盛景。
雖明知這是幻境,楚曦也不免覺得新奇,心中驚嘆不已。
丹朱盤旋落於一座高塔之頂,立時掀起一片驚嘆的聲潮。
「嘩,還帶了坐騎過來!好大的派頭!」
「不知是哪一門哪一派的高人!」
「白衣的,莫不是玄虛門的?」
「該不會也是來參加明日的試煉大會的吧?」
「哈,那可就不懂規矩了,參加試煉哪裡能帶靈獸來?」
見許多人仰頭張望,楚曦奇道:「幻境中的人也能看見我們?」
靈湫面無表情道:「這些都是被靨魃吞噬掉的魂魄,他們被永遠困在它的夢裡,自己卻渾然不覺,還以為這裡就是現實,會對我們這些外來者有所反應,並不奇怪。你們莫要與他們過多接觸。」
蘇離笑道:「誒,要是找個人來一發會怎麼樣?」
楚曦再次捂住了滄淵的雙耳,生怕這人發騷教壞小孩子,靈湫冷冷掃他一眼:「不怕被困在這裡,你大可以試試。」
蘇離被他的眼神凍得打了個寒噤:「那我,還是自己解決吧!」
「……」
大抵是他們不算特別打眼的,從天而降在這滿天亂飛的諸多修士之中也不足為奇,從高閣下去后,便沒多少人再盯著他們議論了。
他們所在之處,似是城中最大的廣場,廣場中心有十個圓形高台,中心有一座石塔高聳入雲,四周圍繞著數十來根粗大的石柱,柱頂皆燃有焰火,環依廣場而建的樓閣足有數十來座,頗為熱鬧。
楚曦輕嘆:「這光景,怎麼像是要比武打擂台之類的?」
「是人界百年一次的試煉大會。」靈湫看著周遭景象,似有些感慨,深吸了口氣,「每到試煉大會之時,各門各派的修士聚集在此比試,勝出者可登蓬萊仙台。那仙台是日月精華最盛之地,在那修鍊一日,修為就可大進千里,不少勝出者修鍊個幾年就飛升成仙了。靨魃製造的噩夢瘟疫,就是從試煉大會結束的當天夜裡爆發的。」
「不會就是今夜吧?」
靈湫搖頭:「沒那麼快,你看,那石塔上的祭神壇還未點燃,要等蓬萊島主親自點燃,試煉大會才算正式開始。」
蓬萊島主?
楚曦心中一動:「你們方才說,靨魃是附身了某個人,通過他的話語傳播瘟疫,一夕之間就傳遍了整座島。那麼,能與多人同時說話者,身份必然高貴,如此說來,島主豈不是很有嫌疑?」
靈湫冷哼一聲:「無知至極!此人身份必然不一般,可絕不是島主。當年島主修為已臻至化境,當年若非出手援助北溟神君與靨魃一戰,早已飛升成仙,必不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楚曦像被他當頭砸了盆冰雹,噎得說不出話。
怎麼感覺靈湫打上島起就怨氣滔天呢,靨魃直接找他得了。他環顧四周,擂台周圍各路人馬各顯神通,看著隱約有些心潮澎湃,可一想到這些能人異士皆是困在這幻境中的孤魂野鬼,不禁惋惜:「這些人,可還有救?」
靈湫凝眉不語,人面螺道:「若能破除幻境,興許能助他們往生。」
楚曦點了點頭:「那我們定要儘力試試替他們解脫。」
靈湫一拂袖,輕哼一聲,轉過身去:「百年前他們都沒能得救,還指望今日你來救?」
「你!」楚曦啞口無言,這人到底會不會說人話?
一行人進了一棟樓,挑了間視角好的雅閣坐下來。
楚曦把滄淵放到一把椅子上,發麻的手臂總算得到了解放,魚尾卻還纏著他的腰,好在滄淵披了件披風,不然這大庭廣眾之下可就有些丟人了。他哄了幾聲,滄淵才不情願地鬆了開來。
楚曦用披風把他的尖耳朵蓋好,又掩住了他半張臉,如此不至於讓鮫人逆天的美貌太惹眼。儘管,只憑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滄淵也足以傾倒眾生了——
四周頻頻投來的目光就是證明。
他不得不多啰嗦一句:「滄淵,在人多的地方,不能對師父摟摟抱抱的,尾巴也不能纏著師父,知不知道?」
滄淵眯起眼,有些不滿:「為什麼嗷?」
楚曦摸了摸魚尾:「……師父以後再跟你解釋,啊。」
魚尾顫了一顫,鱗片紛紛立了起來。
一隻潮濕冰涼的蹼爪伸過來,攥住了他的手。
楚曦當他是怯生,反手把蹼爪握了住:「乖。」
話音剛落,滄淵便把頭埋到了他頸窩裡:「師父,癢……」
「好了,多說了這裡人多……」
靈湫看得只皺眉:「你們倆,適可而止一點。」
昆鵬黑著臉瘋狂點頭,表示同樣忍無可忍。
楚曦也無奈,努力將變成一團大年糕的滄淵推了開來,按在旁邊的椅子上,盯著他的眼睛道:「滄淵,不許纏著師父了!」
披風下一雙眼睛眨了眨,瞳孔便縮成了針尖大小。
楚曦知曉,這種狀態,就是生氣了。
他十分頭大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滄淵也實在太黏人了,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待在水裡的時候,就恨不得長在他身上似的。
唉,也許長大一些就會好了罷。
正在此時,四周此起彼伏的響起了一片驚嘆聲。
一個人叫道:「你們看,島主來了!」
「島主!還有……島主夫人也來了!」
楚曦轉頭望去,但見上方一隻生有雙翼的巨大白虎拉著一輛車輦降落在擂台之上,那輦上無蓋,可見一男子坐在當中,雖還看不清面目,但定然就是島主了,他身旁站著一名持傘的纖瘦女子,自然是其夫人了。待車輦落穩,島主夫人便側身去扶島主。島主卻沒站起來,連人帶車座被她緩緩推著下輦來。待看清楚那車座模樣,楚曦不禁吃了一驚,那分明是把輪椅——
這蓬萊島主,竟不能行走么?是雙腿有疾?
擂台周圍人聲鼎沸,那島主卻一語不發,也沒什麼舉動,倒是島主夫人將手裡那把紙傘轉了一轉,上空便有一片雲霧聚攏過來,遮住了月輪,瞬息之間,便下起了雨。濛濛雨霧中,那台上一對佳侶,一坐一站,一靜一動,有股說不出的風雅脫塵之感。
頃刻,周遭讚歎之聲一浪高過一浪。
「想不到島主夫人竟已到了能呼風喚雨的境界!」
「厲害,真厲害啊,島主與夫人怕是已要羽化登仙了罷?」
在這熱烈的聲潮中,島主揚手一拂,雨又停了,「呼」地一聲,石塔上燃起一簇耀目的金色火焰,照得擂台周圍有如白晝。
「諸位遠道而來,參加此次的試煉大會,我二人不勝榮幸。」此時,只聽一個清亮的女音當空響起,「百年之間,必定英豪輩出,不知蓬萊仙台下一個會迎來哪門哪派的貴客?」
周圍人群甫地一靜,便又更加喧嘩起來,議論紛紛,摩拳擦掌。
那島主夫人朝台下行了個禮,這才將傘收起,緩緩放下,她收傘的動作極為優美,身型極是曼妙,帶紗的傘沿之下若隱若現地露出一張素秀的面孔。
「蘇涅?!」
楚曦盯著她失聲道,旁邊的蘇離也「唰」地站了起來。
那島主夫人,似乎跟他的那個門客長得太像了點。
蘇離顫聲道:「那那那那個……不是我哥嗎?」
蘇涅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還成了島主夫人?
楚曦盯著他看了又看,繼然目光落到島主臉上,又是一驚。
那男子頭上束冠,並未如他印象里的羅生那樣作僧侶打扮,那冷峻的容貌卻並未改變。
「你們在說什麼?」蘇離推開窗子,「不行,我要去找我哥!」
「等等!」
靈湫一伸手抓了個空,蘇離已然縱身跳到了擂台上。
「哥!你怎麼在這兒,害我一通好找!」
靈湫一驚,一伸手將拂塵甩了出去,在蘇離衝到蘇涅身前之際把他絆了個大跟頭,纏著脖子拖了回來,蘇離唔唔叫喚著,被他捏住後頸死死按在椅子上,好半天才扯掉拂塵:「你做什麼!」
靈湫壓低聲音:「那不是你哥,這幻境里的人都不是真的!」
蘇離勃然大怒:「呸,你知道個屁!我哥上了蜃氣船就不見了,現在又出現在這兒,怎麼可能不是真的!你個死人臉放開我!」他還要罵,卻見脖子上的銀蛇被靈湫扯了下來,當即變了臉色,「你你你別亂來,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哎喲別亂捏,會,會硬的……!」
隔壁桌紛紛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靈湫更怒,捏著那小銀蛇,手勁也愈發大了,掐得蘇離胡亂扭動,連連告饒。
楚曦拍了一下靈湫,小聲道:「喂,我……認識他們。」
靈湫吃了一驚,盯著他半晌才道:「你自己想起來了?」
「這還用想?」楚曦蹙眉,難道在靈湫看來,他應該不記得自己曾經的門客嗎?不對,他說的,跟他答的,根本不在一條線上。
這不是巧合。難道又是前世?
如此倒也能說通,蘇涅和羅生為什麼會來做他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公子的謀士了。這十年,也是多虧了他們斡旋,他才沒有被楚玉及其背後之人整得太慘。
他問:「靈湫,關於蘇涅和羅生,你都知道什麼?」
「蘇涅,羅生?不是。」靈湫頓了頓,旋即眼神又黯淡下來,「島主名叫雲陌,夫人叫雲槿,是同門師兄妹,不是你說的那兩個名字。不過……蘇涅不是你之前提到的那個門客?」
楚曦點頭:「我認得他們,是因為他們都曾在我的身邊出現過,並且,幫過我不少忙。靈湫,他們是不是前世都與我有什麼牽扯,才會出現在這兒?」說著,他腦中靈光一閃,「等等…..你剛才說什麼,島主援助誰對付靨魃來著,北溟神君?那個上古海神?」
靈湫的臉僵住了。
一陣強烈的心悸襲來,滄淵不禁呼吸一緊。
楚曦嗤笑一聲,哂道:「我前世總該不會是個神吧……」
靈湫將他的嘴一把捂住了,與人面螺米面如死灰地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默念:自己推測出來,這應該不算泄露天機吧?
耳聞上方傳來隱隱雷鳴,四目俱是一沉。人面螺在他腦中嘆了口氣:靈湫,你可別再說漏嘴了,現在北溟沒有神體仙骨,萬一招來天劫,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再加上那小魔頭萬一在北溟化神飛升前就想起來前世的事,那可更是雪上加霜……
靈湫和人面螺幾乎異口同聲:「你不是!別胡說八道褻瀆神明!」
楚曦拿開靈湫的手,笑道:「行了,用不著你們說,我也覺得荒謬至極,哪有一個神會像我活得這麼窩囊的。再說那北溟神君不是魂飛魄散了嘛,哪能轉世成一個落魄公……」
靈湫慌忙厲喝:「你給我閉嘴!」
滄淵滿耳俱是「魂飛魄散」這個詞,只覺胸痛欲裂,似萬箭穿心,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疼,喉頭裡發出了嗬嗬的痛苦嘶鳴。楚曦聽見這聲音,忙湊過去察看他:「滄淵,怎麼了,不舒服?」
甫一揭開披風,他就被嚇了一跳,滄淵雙眼緊閉,眉頭緊鎖,嘴唇都快被自己的獠牙咬穿了,鮮血從下巴一路滴到頸子上。
怎麼訓了一句,就生氣成這樣了?
楚曦快心疼死了,慌忙去掰他的嘴:「滄淵,滄淵!」
滄淵打了個抖,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睫羽劇烈顫抖。疼是疼得要命,楚曦卻也不敢抽回手,就任他這麼咬著,靈湫和昆鵬要來幫忙也被他擋住了:「別動,他沒下重口!硬掙會弄斷牙的!」
旁邊二人俱是一陣語塞——不是應該先擔心手被咬斷嗎?!
昆鵬急得吼:「這鬼東西的牙比剔骨刀還利,你瞎操個什麼心!」
楚曦也吼:「剛換的新牙呢!」
似被吼聲驚醒,刺入手背的獠牙猝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