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與愛同罪2
第二章
車越往前開,夜色越深。
車裡的說話聲漸漸就沒了。
大約繼續前進了四公里,車隊在路口左轉,從路邊鐵絲圍欄的缺口穿進去。
燕綏借著車燈的燈光看了眼,只看到一個破舊到已經露出牆體磚石類似於牌坊的建築。而這牌坊的背後,是成簇的茅草屋和簡易屋棚,就像是巨獸張開長吻露出的森利齒尖,在夜色里透著一絲沁入骨髓的冷意。
泥濘的土路有點顛簸,燕綏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屋棚,問副駕的陸嘯:「到哪了?」
陡然聽到燕綏的聲音,陸嘯怔了一下,轉頭看來:「是難民區。」
索馬利亞的難民區遍地都是,條件好一點的有磚瓦遮頂,情況糟糕一些的幕天席地。
眼下這片難民區,明顯屬於前者。
成片的屋棚互相緊挨著,連成一群。前面還是個不堪風雨的茅草屋,後面就能接上半截集裝箱的箱皮。中間供車走的土路更是狹窄到離兩側房屋不過幾指距離。
「剛才那條公路繼續往下走是索馬利亞一支武裝力量的盤踞地,並不安全。」陸嘯指了指前方:「等穿過難民區,還要繼續往北走。」
他抬腕看了眼手錶,估算:「三小時之內應該能趕到。」
三小時之內……
燕綏正琢磨著,車內儀錶台上隨意放著的對講機,信號燈一閃,發出有些模糊的電流聲,斷斷續續的滋滋響了幾秒后,終於清晰。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粗啞,說話的語速很快。
阿拉伯語。
燕綏一個字也沒聽懂,十分坦然的用目光示意陸嘯翻譯。
陸嘯摸了摸鼻子,忍著笑:「他說『注意警戒注意警戒,小心那幫光屁股起夜的小混蛋』。」
燕綏微微挑眉,幾秒后才「嗤」的輕笑了一聲。
這一笑,讓窩在後座另一側一直不敢插話的辛芽頓生「燕總的心情看起來還不錯」的錯覺。她低頭,用指尖蹭了蹭發癢的眉心,小心翼翼地開口:「都凌晨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辛芽本是單純的覺得深夜的索馬利亞,途經的又是除了車隊連飛蛾都沒有一隻的公路以及空無一人的難民區巷道。就這還讓身經百戰的雇傭兵頭子這麼緊張,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不料,她的話音剛落,「哧拉」一聲悶響后,對講機里又傳出剛才那道粗獷的男聲,饒是她聽不懂阿拉伯語,光是聽他突然陰沉下來的語氣也知道——大事不好。
辛芽的臉頓時綠了……
靠,她個烏鴉嘴。
——
燕綏倒沒太大的反應,眼波一轉,瞥了眼已經沉浸在會被她辭退恐懼里的辛芽一眼,給陸嘯遞了個眼神。
陸嘯上道,立刻明白了燕綏的意思,翻譯道:「他們發現前面的公路上布置了幾道路障。」
眼看著快要穿出難民區,這時候橫生枝節,也難怪坐前車的雇傭兵頭子連髒話都飈了出來。
燕綏連聽了幾聲快把車頂都掀了的「fuck」后,眉心幾不可查地一蹙:「光是路障?」
陸嘯還沒來得及回答,前方木倉聲驟響,一連數下。
距離太近,對方警告不準再靠近的木倉聲像是秋日午後的穿堂風,從四面八方湧進來,就在耳邊。
饒是燕綏膽子再大,此時也是一個哆嗦,頸后發涼。
沒等她從這木倉聲里回過味來,保持兩米遠距離的前車在子彈斜擦過保險杠的威脅里,猛地踩停了車。
突然的剎車險些令司機措手不及,保持慣性繼續往前沖的喬治巴頓,在司機數下點剎的操作中,堪堪頂住前車停了下來。
辛芽已經嚇傻了,到了嗓子尖的叫聲在看見燕綏冷穆沉靜的神情時硬生生咽了回去,惶然無措地看著前方。
兩車相距太近,什麼也看不到。
有探照燈的燈光從前方打過來,緊接著是有些蹩腳的英文夾雜著燕綏聽不懂的語言粗聲粗氣地警告車輛熄火,他們要盤查車輛。
盤查車輛?
索馬利亞海盜也宣稱自己是維護領海主權的海上保衛力量。
這年頭,連搶劫都有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
燕綏四下看了眼,問:「車裡有木倉嗎?」
陸嘯被問住,有些懵:「木倉?」
見不能指望陸嘯,燕綏試著用英語詢問司機,邊問邊抬起左手,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內扣,筆直伸出的食指在司機目光落下時微曲,同時還格外形象的加上了個象聲詞:「砰。」
司機的表情頓時從茫然轉為恍然大悟,他連連點頭,拉下方向盤左下側十分隱蔽的儲物格,拿出木倉在燕綏面前晃了晃。
一把黑色的稜角分明線條冷硬的木倉支,在他猶如熊掌一樣粗笨的掌心裡,似袖珍的玩具。
知道燕綏聽不懂阿拉伯語,他讓陸嘯翻譯:「木倉是賣的,一百美元,子彈另外收費。」
辛芽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顫聲問:「燕總,你買,買……」
「木倉」字在舌尖繞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口,最後乾脆跳過去:「在國內是犯法的。」
燕綏盯著司機手裡那把木倉看了許久,沒什麼情緒的反問:「國內治安這麼好,用得著木倉嗎?」
——
車外是無聲無息間控制了車隊的索馬利亞武裝人員,兩人一組分管一輛車的左右。
雖是包圍之勢,但顯然前車的雇傭兵手裡也有籌碼,此時還沒有人敢強行登車。
持木倉的武裝頭子正端著步木倉直指前車駕駛車輛的雇傭兵頭子,許是讓他下車被拒絕,他托著木倉管抬起木倉口隨意指了個地方開了一木倉威脅,子彈穿過路邊的鋼板,發出的音波隔著車窗也刺得人耳膜發疼。
緊接著,燕綏這側的車門被對方毫無善意地用木倉托重重敲了兩下。沉悶的敲擊聲,就像是擊碎玻璃的重鎚,你看著它落下,心漸漸沉進無聲的谷底。
氣氛像是忽然間凝固了一般,壓抑得只能聽見胸腔內緩慢又沉重的心跳聲。
終於,前車的雇傭兵頭子妥協,推開車門,雙手舉在兩側慢慢下車。
這種示弱的姿態看得人心裡無端一沉,漸漸不安起來。
不知是為了安撫燕綏還是穩定軍心,陸嘯舔了舔唇,用一種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的語氣,開口道:「這隊雇傭兵常年行走在索馬利亞,承接過不少大訂單,不會有事的。」
燕綏一想,覺得也是,她在安保公司花了高價,預付了高額的定金,還有尾款沒有支付……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有流光從她腦中一掠而過,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什麼她也未知的東西正被她忽略。
她皺眉,轉眼看向車外格外瘦削的索馬利亞人。
前方的探照燈明亮,正好讓她看得清楚。
他皮膚黝黑,那雙眼睛也渾濁,隔著黑沉的車窗,只有在他轉換視線時能看見他眼裡的光,昏昏發暗。
身上是松垮不合身的軍綠色制服,袖口太寬大,被他粗略地挽到手彎。端著步木倉,他捲起衣袖的小臂就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燕綏的眼前。
手臂上,是個不知道是圖案還是文字的紋身。
隱約的,有東西在她眼前漸漸變得清晰。
她記得,從機場出發在小路上和安保車輛匯合,即將上公路前,領路的雇傭兵曾從半降的車窗里伸出手臂打了手勢。
當時燕綏沒怎麼留意,現在回想起來,雇傭兵小臂相同的位置也有著類似的紋身。
一個有經驗的雇傭兵團隊,怎麼會在突發險情時這麼容易受人控制?尤其對方是看上去毫無「軍紀」的臨時隊伍。
甚至,連反抗也沒有,相當配合。
她花了高價雇傭的安保,司機卻褪不去索馬利亞當地的風氣,在她索要木倉支防身時提出交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里逐漸成型。
她整顆心都沉了下去,被冰水浸得冰涼。
良久,燕綏才收回目光,在司機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里微微一笑,啞聲道:「把錢給他。」
沒給辛芽說話的機會,她又慢悠悠,彷彿談論天氣一般語氣散漫道:「給艦長打個電話,就說我們遇到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