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立刻跟你回美國去。」

「雅築，妳別衝動，冷靜個幾天好好想想吧。」金尚恩輕柔地將戈雅築攬進懷裡，吐出口的聲嗓帶著輕易察覺的無奈感，也是無力感。

「要我如何冷靜？」沒有大聲地咆哮，沒有充滿怒火的質問，只有幽幽的聲息，戈雅築將美麗的小臉埋入金尚恩的胸膛，將湧出雙眼的淚水掩去。

金尚恩只能慶幸現在她的雙眸不是緊盯著他看，要不她只能看見他滿臉的沮喪。

他只恨自己只是個小人物，只恨自己沒有雄厚的家世背景，只恨他人眼底永遠只有門弟之見，而他剛好是完全不及格的那一個，這是他的原罪。

「他要我回家吃晚飯，那柔軟的口氣真讓我以為他願意為我們之間的事情退讓一步，但你知道的，我仍是太天真，當我回到家，等著我的不只是他，還有另一個他打算介紹給我的男人……」她的聲音開始哽咽，淚水已經浸濕了他的前襟，沒有顏色的濕潤已經貼上了他的肌膚。

她說的這些話，在她來到他公寓的路上就已經在電話里向他訴說過了，但她要再說一回，他便聆聽著。

他無法給她什麼，兩人的未來甚至連條光明的道路也看不見，他現在能給的，只有暫時讓她依靠著傾吐著宣洩著她心中的負面情緒。

「他是世伯的兒子，聽說剛從英國回來，打算正式進入家族事業里幫忙……我才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以後要幹什麼，我只知道我爸太過分了，居然騙我回家搞相親這一套……」不顧她一臉受傷的神情，徑自不斷地在她面前稱讚對方是個如何又如何有前途的大好青年，那一瞬間，父親在她眼底已經變成了不顧自個兒女兒幸福的怪物了。

「他只是希望妳日後能夠幸福，他不想妳後悔。」連他自己都不敢去猜想日後她是不是真有可能後悔，光是想象就教人心痛。

她該繼續公主般的生活。

她該繼續當個乖巧的女兒。

她該繼續努力成為集團接班人。

她該繼續聽話的離他遠遠的。

聽見心愛的男人這麼說著，雖然明知他只是陳述事實，但誰都不是她，她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後悔的，他也是，只因為，他們是如此的愛著彼此。

戈雅築抬起小臉，淚汪汪的看著金尚恩。

「你知道我不會後悔的。」她有些不安，知道是一回事，但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人都在他的懷裡了，在知道她父親對她做了什麼之後，他卻顯得安靜。

他在想什麼？難道他也忍同她父親的做法是對的？他們兩個真如同所有人說的……不會有結果？

「我知道妳不會。」他只怕他會。

怕自己日後無法出人頭地，無法給予她安穩的生活，怕自己日後後悔讓她跟著自己吃苦，他不舍啊！

他希望自己能夠打造出一片足以讓她遮風蔽雨的天空，而那片天空不是藍色的，而是幸福的粉紅色，但他很害怕，害怕自己太過自以為是，自以為能夠順利的為她打造出這樣的幸福天空，而這樣的自以為是到終來卻被現實給完全打碎。

那麼他絕對會後悔，後悔自己沒能給她所以為能給的幸福安逸生活。

從他那透不出任何光芒的綠眸底，戈雅築大抵猜得出他內心的想法，雖然她努力忍著不再落淚，但幽怨的心情怎麼也掩飾不了。

「因為我姓戈嗎？背著這個姓氏，我就必須放棄我個人選擇，乖乖聽從他人的決定？」這些問題她問得很輕，像是在問他，也像是在問著她自己。

金尚恩當然不會給她答案，這個問題他沒資格回答。

「那如果我不再姓戈呢？」她突然微微地笑了，這一笑讓身前的男人大驚。

「雅築……」

「你知道嗎？我剛才在自己的家裡，連十分鐘也待不住了，我顧不了其他起身要離開，他對著我破口大罵，說我今天要是走出自家大門，以後就不是他的女兒，也不能再姓戈。」

金尚恩睜大著眼看著她，不為別的，只因為此刻她在自己的眼前，那表示她情願為了她而捨棄她自己先前二十二年的舒適生活。

不，她不能因為他而捨棄何事物。

「妳得回家去，現在。」他知道她父親說的只是一時的氣話，但若她不肯回去，那麼一時的氣話便將會成為彼此真正的心結，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不要。」她堅決的搖著頭。

金尚恩在心底嘆了口長氣。

他是不是錯了？還是這一切在一開始便錯了？

「妳明知道他有多麼愛妳，他只有妳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他不可能真這麼對妳的，妳永遠都是他的孩子。」誰也不能舍除她的身分，能夠這麼對待她的，只有她自己。

「我知道他愛我，我也愛他……但也同樣愛你。他必須尊重我，相信我的選擇。」

金尚恩的母親是台灣人，父親是美國人，混血的基因下讓他擁有立體有型的東方臉孔，上揚的劍眉，深邃的瞳眸，高挺的鼻樑，性感的薄唇，五官組合起來讓人只有完美得不象話的印象。

尤其是那一雙像帶著電力，又像是隨時展現憂鬰的綠眸，總教人不由自主地渴望靠近他，但他身上所散發的強烈氣勢也讓人卻步，這樣迷人的他總是令人難以靠近。包圍在他周身那生人勿近的氛圍是真實的，可總有人不要臉皮的當它只是一層假象保護層，一再的碰了一鼻子灰后才能明白他難以接近的真實個性。

他一直是個幸福的孩子，但所有的幸福在他十五歲那一年被一場車禍意外給打碎。

一家三人快樂的出遊，在一陣劇烈的撞擊之後，三人的快樂家庭僅存他一人，曾有的幸福生活在瞬間飛逝，一切如同轉眼即逝的過往。

碰！什麼也沒有了……

十五歲的年紀不夠小，卻也不算大，不過已足夠讓他看清人情冷暖，炎涼世態。

小康家庭的他，失去了雙親，得到了保險金，可在他心底，再多的錢也換不回他曾擁有的完整幸福，但這一點心情，旁人都佯裝明白，實則壓根兒不在乎。

在他最難受的那一年，幾位平時稱不上親近的親友關心著他，照料著他，當時他真以為旁人是真心為他，直到他發現自己身上的錢部分被騙走之後，他這才明白他人的關心不是為他，而是為了他因意外而得到的金錢。

所以她開始為自己築起一道看不見的牆，從此之後，誰也進不到這道牆裡。

這幾年來，他成功的阻擋了所有人進入他的心裡，唯獨阻止不了戈雅築。

當年留下在身邊的錢所剩不多，大學一畢業，身上也沒多少存款了，他努力的丟出幾份履歷表都沒能順利得到響應，反而走到路上無意間被模特兒經紀公司的人給相中，這才得到了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

在訓練過後，公司讓他走了幾場小型服裝秀，而他第一回越洋的服裝秀便回到自己另一個故響。

他從沒想到除了得到工作，他會在這塊土地上得到真愛，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

此刻，他幸福著，也痛苦著，有多愛著她，心就有多麼地痛。

在前往機場的路上，他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戈雅築。

「對不起……」他得離開，離開這塊土地，離開她。

「為什麼？」戈雅築哽咽著問他。

當她一覺醒來，發現身旁的男人不見了，她先是以為他可能張羅食物去了，當她賴著床繼續瞇眼盹睡了一會兒，發現她的男人一直沒有來到床邊喊她別再賴床了，心裡這才得奇怪，起身後，她才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不僅是人不見了，連屋裡的私人物品也一併消失了，這表示什麼呢？

他走了……

就在她整個人陷入驚惶失惜之中，她接到了他的來電。

公布答案的時間到了。

「我們必須拉出空間及距離，我繼續待在妳身旁對妳並沒有好處，妳必須好好想想，什麼對妳才是最好的，什麼才是妳最想要的，妳得一個人冷靜的好好思考。」他的近距離存在會影響著她的心情與思考，他不想要她下的決心只為一時氣憤與衝動，她必須冷靜，唯有冷靜過後才能找到心中最真的答案。

「你這是在告訴我……說你決定放棄我了？」戈雅築幾乎要泣不成聲了，但她堅持必須得到他的回答。

心痛的感覺是什麼？她以為當父親反對她與尚恩的交往時，她便開始嘗著那滋味了，在三天前的那一晚，她以為父親的行為已經讓心痛的感覺達到了頂端，但她錯了，錯得離譜……

心痛是沒有盡頭的道路，痛還能更痛，那樣的感覺是無法度量的，卻會讓她痛得無法呼吸，就像現在。

她懷疑若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那麼她可能會立即休克。

「不……」

呼……

在聽見他否認的字眼，戈雅築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這才明白不是無法呼吸，而是她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

「我從不可能放棄妳，連這樣的念頭也沒有，我只是想對妳公平一點。」

「公平？」一早偷偷的離開就叫公平？

「妳還年輕，可以多一些選擇，這也是妳父親的想法。」什麼選擇都好，就是別把人生砸在一個默默無名的男人身上，「我先回美國去，把時間與空間留給妳，妳得花點時間好好想想。」

想什麼就不用他再多做說明了，她明白他的話意，有些話他不想再重提第二回，那隻會讓人更難受。

「不要、不要走……」戈雅築站不住腳地跪倒在地板上，她以為自己已經用儘力氣的朝著電話那頭的他大喊著了，但傳到自己耳里的聲音，卻是小聲並過度嘶啞。

要他……不要？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的把問題扔給她自己？

金尚恩很想聽話的不走，但他不能自私，不讓任何人有後悔的可能，尤其是她。

「我在客廳的桌上留了小紙給妳，不管妳最後做了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妳，也會永遠愛妳。」

電話那一頭沒有響應，有的只是她啜泣的聲音。

「我愛妳……再見。」

從現在開始，妳不再是我戈旻泰的女兒，在外頭別說妳姓戈！

坐在飛機上，戈雅築的目光一直是落在窗外的天空上，空姐來到她身旁問她需要點什麼，她只是揚著唇角搖了搖頭，心裡不斷地想著上飛機前父親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再想著所有的一切。

一個星期之前，在金尚恩結束了與她的最後一回通話，她果真在客廳看見他留下的小紙。

他沒有在小紙上留下任何想說或不舍的離別話語，小紙上只有一串地址。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要她在冷靜想清楚之後，再決定是要前往這個地址，還是決定將它扔到垃圾筒里。

她很想當著他的面說：你想太多了，也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她真會選擇當個乖女兒而放棄所愛嗎？

不，她早在第一時間裡就做了決定，而這樣的決定從不曾動搖，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她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