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偶遇
張佑一晚上胡思亂想,修行《歸元養生經》也不得要領,無法入定,迷迷糊糊直到天明,聽見旁邊母親窸窸窣窣的起身,乾脆也不睡了,穿上打著補丁的夾棉青袍,下炕洗了把冷水臉,又到院子里迎著朝陽擴了擴胸。初春的早晨空氣仍舊有些寒冷,深呼吸幾口,頓覺精氣神恢復了許多。
李氏夫婦都是勤快人,早已起床,一個拿著刨子坐在長凳上刨木頭,一個手拿笤帚打掃院子,別看院子里都是黃土,不過被她打掃的纖塵不染,乾淨的跟牛舔過似的。
「李爺爺,李奶奶,你倆起的真早啊!」笑著跟兩位打招呼,眼見李爍從廁所里出來,憋了一宿的膀胱登時發脹,忙下台階迎了過去。
「太陽都曬屁*股了,還早?倒是你娃兒,身子剛好些,怎麼不多躺會兒?」李氏笑道,李大爺則嘿嘿一笑,並未說話,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歲月在他臉上刻上了深深的印記,牙齒被旱煙熏的發黃,憨厚樸實,沒了酒精作祟,早已恢復了本色。
李爍也埋怨道:「就是,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天這麼冷,你該多躺會兒的。」
張佑急著撒尿,嘿嘿一笑,並未多言。待從廁所出來,見李爍洗漱已畢,正抱著縫補好的軍服從屋裡出來,忙迎上去幫忙,說道:「您不是說今天去鎮上趕集嘛,孩兒也想跟您去呢。」
「好幾里地呢……」
李氏拿著掃帚過來插話道:「咱們佑兒有福,昨日聽我弟妹說,今天楊把總要來拉縫補好的軍服,正好順路坐馬車去鎮上,讓你義父看家,咱們仨一起去。」
李爍大喜說道:「那感情好,我趕緊收拾收拾,乾娘您就別做飯了,鍋里我熬了米粥,還有昨晚剩下的菜,等會兒你跟義父一塊過來,正好也給義父見禮。」
「生受你了,又讓你麻煩。」李氏不好意思的說道。
李爍笑嗔道:「乾娘說的哪裡話,再跟我客氣,我可就真生氣了。」
李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再推辭,點著小腳跟在李爍後頭:「不客氣,不客氣了,我去給你幫忙。」
剩菜米粥就鹹菜,李大爺連幹了兩杯李爍和張佑分別倒的酒,算是正式認下了李爍這個義女,連帶著,張佑自然成了他們的干外孫。也直到此時,張佑才知道他的名字,原來叫做李全福,心說這名字起的不錯,認了我娘這個義女,以後就等著享福吧。
楊把總不知叫啥,身穿亮銀鎖子甲,臉龐紅潤,人高馬大,顯得十分威武。把總是武官的官職名稱,相當於正七品,不過大明重文輕武,此官雖與知縣平級,實力上卻大有不如,一般情況下,是需要大禮參拜的。
但這不代表把總不威風,事實上,楊把總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審視張佑時,可是威風的緊。不過,當他看到李爍時,神色立馬變化,居然從馬上跳了下來,一邊和走在前邊的李全中說話,一邊偷瞥李爍。
張佑抱臂旁觀,瞧的清爽,不禁冷哼了一聲,他腿腳不便,在院子里等待,正好就碰到楊把總,見他威風凜凜,先還有些羨慕,此刻卻有些不滿起來。
「老李,這位小娘子是……?本官來你家也不是頭一回了,怎麼以前從未見過?」
「這是我大哥新收的義女,佑兒他娘,張佑,趕緊見過楊將軍。」李全中就是李全福的弟弟,是龍家務的里長,類似於後世村委書記的角色。他和哥嫂關係甚好,雖然並不怎麼支持兩人收李爍為義女,不過表面上卻並不表現出來。非但如此,還特意稱呼李爍為「佑兒他娘」,意思不過就是點給楊把總聽:看到沒,人家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可別動歪心思。
李爍蹲個萬福,算是見禮,張佑則躬了躬身,說道:「草民張佑,見過把總老爺,草民腿腳不便,請恕不能全禮了。」言語間,他有意加重了點「把總」二字的讀音。
「你是張佑?」楊把總望向李爍:「那你,莫不是就是……呵呵,果然天香國色,難怪……」
李爍板臉打斷楊把總,說道:「軍爺切莫道聽途說,勾*引之事,民女乃是遭人陷害。婦人之德,莫過於從一而終,此乃人倫大道,民女不才,也曾讀過些聖賢之言,絕不可能做出那種天打雷劈的事情,還請軍爺明鑒!」
這番話她說的義正言辭,說話的同時,無形中散發出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楊把總一怔,乾笑一聲,說道:「本官唐突了,娘子莫怪。」心下卻頗不以為然,暗道說的倒是冠冕堂皇,莫非寧大人還能冤枉你不成?
楊把總帶來了兩輛馬車,軍服卻只裝滿了一車,剩下一些,裝在另外一輛上邊,還有好多空餘,正好容的下李氏和張佑母子三人。
馬車上了大路,眼見李爍兀自悶悶不樂,張佑知道她還在為剛才楊把總的態度生氣,安慰她道:「娘,您別胡思亂想了,清者自清,只要咱們自己問心無愧就成,別人愛咋想咋想。」
李氏說道:「傻孩子,你還是太年輕,要知道人言可畏,女人這輩子,頂頂重要的,可就是這『名節』二字。所以,若想讓你娘開心,趕緊幫她恢複名節才是正經。」
「沒事兒乾娘,我已經習慣了。佑兒,你別太有壓力,儘力就好。」
萬惡的舊社會啊,明明母親才是受害者嘛。張佑心情十分沉重,突然想起後世的時候,好像發生這類事情,原本受害的女方仍舊要受到不少非議,不禁嘆了口氣。也許,就算自己真的幫助母親恢復了名節,仍舊會有人詬病於她吧?
「不行,我必須儘快強大起來,母親為了我,連割腕喂血的事都做的出來,我絕不容許有人再傷害她!」
張佑再次發誓,沉默了下來。
馬蹄聲忽然自後邊響起,張佑回頭張望,只見四五名漢子拱衛著一名華服老者不緊不慢的趕了上來,老者六十來歲,鬚髮花白,後背微駝,顧盼間卻有一股睥睨萬方之勢。
他們越過馬車,拐下大路,前進的方向,正是水潭對面的那處大宅——申家小姐的義父,也就是薊州總兵戚繼光的私宅。
不會是戚繼光吧?可是,他若是戚繼光,昨日申家小姐旁邊的那名中年人又是誰?
張佑微微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