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爛泥
第394章爛泥
狂風吹起國師的衣裳。
急速下墜中,他看見頭頂的天空,五彩斑斕,變幻莫測,如同箱籠打翻,錦緞四散。
高塔之上的六皇子,面無表情地低著頭。
看他,似看螻蟻。
焦玄在半空掙扎,手腳亂晃,無處安放。他的手指,探得筆直,彷彿要將那枚逐漸黯淡下來的太陽牢牢地抓住。
「殿下——」
寒風獵獵,夕雲麟麟。
他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並沒能傳上高塔。
楊玦的身影,漸漸從視野里消失不見。
晚風,吹散了國師的魂魄,他重重摔下去,卻只發出「嗒」的一聲,就像一滴雨珠落入長河。
塔下響起尖叫聲。
人群聚起,燈籠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來。
天色轉眼便黑了。
有人在階梯上匆匆跑動,一邊高聲地叫:「殿下!殿下!」焦急無措的聲音,讓楊玦皺起眉頭。
「住嘴。」
「殿下!國師他老人家——」
「上頭風大,國師他一時不察,失足跌落了。」楊玦沿著狹長的樓梯,一步步平靜地往下走。
他冷漠的樣子,讓來人閉上了嘴。
「讓人仔細收拾,好好地將國師送回去。」
一個老翁,從高塔上跌落下來,自然是粉身碎骨,不管他們怎麼收拾,焦玄都不可能完好地回去了。
但六皇子發了話,誰敢說不能。
燈籠照在血泊上。
焦玄爛泥似地黏在那。
楊玦走到塔下,只斜眼瞥了一眼,便轉身走開了。
他身後,暮色愈見深沉。
這大昭天下,終於還是被徹底掏空了。
沒有小祝,也沒有焦玄的大昭,已經不能算是大昭了吧?
楊玦揚鞭策馬,在夜色下疾馳。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才不要做那個後悔之人。
壽春的宅邸,依稀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但楊玦已經很久沒有踏足這裡。
他下了馬,提著個燈籠,獨自去了壽春的屋子。主人不在,屋子裡只有沉重的死氣。
門窗也都封著,裡邊沒有一絲風。
角落裡的花觚,更是落滿灰塵。
壽春的屋子,早就是無人的墳墓。
楊玦將燈點燃,拂去床榻上的灰,和衣躺下。
帳子上還綉著壽春喜歡的花樣,這間屋子裡的任何一件東西都會叫他想起壽春。
楊玦翻了個身,將臉埋在床上。
灰塵好像進了眼睛。
壽春的屍體,還在舊都。
他沒有發話讓人下葬,便無人敢動。死去的帝姬,哪裡能比活著的皇子重要。更何況,是他的命令。
楊玦深吸口氣,抱住身下的被褥。
即便沒有老糊塗的國師,他也會想出法子,讓壽春復活。不管是一年,還是十年,只要有法子,他都要試一試。
而這第一步,早就寫在命運的車輪上。
楊玦在壽春的床上,睡了一覺。
翌日一早,他便去了鎮夷司的地牢。與此同時,國師的死訊,乘著黎明的清風飛出京城,落到了信陵王的桌上。
他們這一回,的確是贏定了。
看過信報,他和晏先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疲倦的眼神里看見了喜悅。
戰事拖得太久,人人都疲憊不堪。
「國師終於死了。」
晏先生按住桌上的信報,輕輕呼出一口氣。
信陵王也身子一仰,靠到椅背上道:「還以為他真能長生不死呢。」
「哪有長生這種事。」晏先生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毫不客氣,「您就是成日想些沒用的東西,才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什麼地步,我這不是挺好的嘛。」信陵王撇撇嘴,但並不見生氣,好像早就習慣了被他如此對待。
晏先生敲了敲桌子:「當初,您就不該讓嘉南帝坐上那張椅子。」
「……他也不是多壞的傢伙,只是軟弱了些。」信陵王嘆了口氣。
晏先生眯起眼睛,坐到他對面:「他若只是個尋常人,自然由得他軟弱。可是,他是一國之君。」
「我知道你瞧不上他,但他終歸是你的……算了,說來說去,人早就死了……」信陵王擺擺手,一副懶洋洋模樣。
晏先生沒好氣地道:「一不見人,您就是這個樣子,萬一叫誰瞧見了可怎麼好。」
「你還說我呢?伱自個人還不是這樣。」信陵王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你在人前,可不是這個樣子。」
「小時候明明那般可愛,怎地長大了便變成討人嫌的男人。」信陵王搖了搖頭,似乎不敢相信。
晏先生神情冷漠地把信報收起來。
「晏真。」
「何事?」
信陵王忽然坐正了,神色也正經了些,低聲道:「已經走到了這裡,你還是決心離開?」
晏先生抬起眼,定定望向他:「這件事,您已經問過我三次,我每一次都只說一樣的話,您難道以為多問幾遍,我便會嫌麻煩而改口不成?」
「幼年時,我身邊只有母親。」
「她雖然一心為我,但法子全錯了。在您找到我之前,我連皇城在哪裡也不知道。」
「天下有多大,世人有多不一樣,我全然不知。」
「糊裡糊塗長大的我,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能夠四處轉悠,豈會留下不動?您要是真的這般捨不得我,那就只能將我的雙腿打斷了。」
「我若是想打斷你的腿,早就動手了,哪裡還用等到現在。」信陵王無奈地站起身。
「我有一封信,你回頭給洛邑送消息的時候,一併捎帶過去吧。」
「哦?信?給誰的?」
「明知故問!」信陵王瞪了他一眼。
晏先生揚起嘴角,起身往外去。
這一回,他給薛懷刃的信上,清楚寫下了日期。
……
沒多久,信陵王的手書,被送到了墨十娘手裡。
而另一封,由晏先生寫就的,則被無邪拿給了薛懷刃。
「主子,是不是該動身了?」
他們早晚是要入京的,現在已經到了塵埃落定的前夕。無邪小聲發問,一邊遙遙望向大門緊閉的書房。
太微一直在裡頭,幾乎不離開。
「不過,夫人那邊要怎麼辦?」
太微有孕在身,恐怕不宜出門。
薛懷刃三兩眼看完了信,沒有言語。自從祁櫻出事,太微便像一根緊繃的琴弦,隨時都會斷裂。
這個節骨眼,讓他留下太微,未免讓人不安。
午後,薛懷刃給晏先生回了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