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
何風晚收工已是零點一刻,守在門外的成珠珠遞去從便利店買的烏龍茶。
溫熱瓶壁在何風晚觸碰的瞬間,牢牢吸附她的手指,彎起她雙眼,嬌聲湊過去:「珠珠你好好哦,我笑得臉都僵了,全身都冷,就需要熱乎乎的東西。愛你!」
她說著擰開瓶蓋,咕嘟灌下半瓶。
「晚晚,怎麼辦?」成珠珠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慌亂,眼神也飄忽,「龐默來了。」
龐默?
何風晚不解:「他找你嗎?」
「嗯,找我。」
「你們正在交往,他找你天經地義,有什麼怎麼辦的。」
「可是……」成珠珠低頭咬住下唇,絞著手指頭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可是我還不知道……」
還不知道他的心意。
成珠珠的戀愛來得實在突然,她毫無安全感。
何風晚彎腰視線與她平齊,鼓勵似地輕拍她肩頭,篤定地說:「別怕。」
出了電視台大樓的旋轉門,迎頭就是一陣風,把空氣削得鋒利,小刀子一樣颳得人臉生疼。何風晚徑直走向外面停靠路邊的車子,不見絲毫瑟縮。
身穿藍色短款羽絨衣的龐默靠著車門,像是沒有料到何風晚會來,眼裡閃過驚訝,問:「她呢?」
「珠珠一會兒下來。」何風晚停在離他兩米的地方,歪頭打量,「龐同學,你認真的嗎?什麼時候畢業?」
「這和畢業有什麼關係?我、我是來接她的,你不要以為……」龐默原本被凍紅的耳朵此刻顏色深得厲害,像被戳到年紀小的痛處,露出羞惱的神色。
但他很快轉過頭,注視面前曾罌.粟一樣吸引他的女人,說:「很意外我和珠珠在一起嗎?何風晚,我知道你拒絕我了,我並沒有隨便找人療傷。成珠珠和你想的不太一樣,我是認真考慮過和她有個新開始。」
真是夠坦誠。
何風晚把頭髮撥到耳後,溫聲說:「不是我八卦,我就是記得,你對她的態度不算太友好。」
「你不覺得她有時候情商很低的樣子,叫人看不過去嗎?」龐默毫不客氣地說,「不過她私下約過我幾次,倒是都挺正常的,想想也不是無藥可救。」
原來這兩人還有私下的聯繫。
看來是她多慮了。
何風晚笑著調出手機上成珠珠的號碼,一面說:「那就皆大歡喜啦!你可不許欺負她。」
說著,她背過身去叫成珠珠趕緊來,直說搞定了。
那個時候,龐默狀似無意地瞟她一眼,受傷的神情明滅一瞬。
龐默為了接成珠珠,特意叫了專車,被何風晚揶揄不叫快車叫專車,很下本錢嘛。成珠珠被說得滿臉羞紅,乖順地先鑽上車。等龐默回頭再去招呼何風晚,卻見她跑遠了。
終於支走了小情侶,何月老深感自己做了件大善事,在路邊等計程車的時候,她喜滋滋地給江鶴繁發微信:今天真圓滿!
隨後想到這麼晚,他肯定睡了。
誰知幾秒后,她收到回復:你確定?
何風晚手指噼啪打字:老乾.部還沒睡?
江鶴繁:臨時有個電話會。
何風晚:辛苦辛苦。那你還是早上五點起嗎?剝奪太多睡眠時間,對身體不好哦。
江鶴繁:會起晚一點。
何風晚:好稀奇,還以為我們江總雷打不動五點起床。
江鶴繁:昨天聽了一首歌叫《身體健康》,小有感觸。晚安。
直至計程車快開到小區,何風晚才記起江鶴繁那句「你確定」是在問她,既沒能一起吃飯,也沒與他見上一面,如何算得圓滿?
這小心思。
何風晚愉快地又發一條:好,我檢討過了,找時間認真陪你吃飯。
這一次江鶴繁沒再回復,多半真的睡著了。
回家后,等待成珠珠洗澡的途中,何風晚拿手機找到那首名字很樸實的歌,信手扔到沙發上播放,任男歌手舒緩動情地歌唱,她有條不紊地打掃被爐。
後來聽到「我也曾把我光陰浪費,甚至莽撞到視死如歸,卻因為愛上了你,才開始渴望長命百歲」,她才停下手裡的動作。
歌詞很樸實,卻讓每一句精準地踩中淚點。
連隨之帶起的感動也很樸實,如同空氣填充了每一個簡單的時刻,風一吹就散,明明不成形狀可依然漲滿了心房。
幸福得要死了。
*
此次模特大賽的決賽為期三天,是海市電視台元旦假期的重要節目,於黃金時段播出。
元旦當天上午舉辦開幕式,晚上八點是比賽現場直播,15位進入決賽的佳麗將進行各個環節的展示與較量。
何風晚本來起了個大早,誰知路上塞車,緊趕慢趕地踩點進入會場。
場內人頭濟濟,好在卓藍事先讓人安排她們座位相鄰,在第不知多少次回頭張望后,終於看見她。
何風晚一眼定位沖她招手的卓藍,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不想差點撞到人。對方眼神不善地瞪她,甩一句「奔喪啊跑那麼快」。
她有些不可思議地頻頻回頭去看,越發覺得那人有點眼熟。
清爽的小西裝外套里,何風晚搭了件棗色的絲綢襯衫,松垮垮的像極了舊社會紈絝公子的睡衣,要是配上她紅唇白齒的明麗笑容,別有一番不羈帥氣的味道。
之所以是「要是」,因為她此時臉上沒笑,寫滿困惑。
何風晚不抱希望地問卓藍:「藍藍,你認識那個人嗎?深藍色西裝,顴骨很高的男人……就攝影師旁邊那個。」
卓藍順著她手指去的方向,眯了眯眼:「認識啊,他阿姨是電視台製片人,這次比賽就是他們聯合承辦的。」
「阿姨是電視台製片人」這話,怎麼這麼耳熟?
何風晚突然想到之前在瑞士,她曾與成珠珠一道赴日內瓦湖東岸的小鎮接受記者採訪。由於不願提及往事,沒讓對方拿到獨家,臨走時被質問「有什麼可拽的,別高看自己」。
剛才那人,正是上回的記者。
卓藍不知道何風晚為什麼有興趣問,索性一股腦倒出自己了解的:「還挺傲,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職務,和我們握手的時候拿鼻孔看人,要不我也不會記得他。製片人阿姨這個,我是聽別人說的。」
「哦……」
何風晚應著,莫名有些緊張。
想想為了拿到她的獨家,那記者又是拍大片又是錄製節目,連畫幾張大餅。後來碰了壁,他當場翻臉。
這樣的人,難保不會懷恨在心,趁機尋事。
萬幸第一天「15進10」有驚無險地結束。
何風晚中規中矩地打分,簡潔明了地點評,表情也平淡無奇,努力降低存在感,只求一個平安順意。
九點四十,現場直播結束。
電視台大樓的樓頂隱入夜色,亮著燈的窗口宛如漂浮空中。
接近零度的天氣,似乎永遠不會下雪。大家抖著笑聲湧出旋轉門,三三兩兩地結伴散去,任料峭的冷風嗚咽著拂過臉。
何風晚正和卓藍聊得起勁,擔心自己沒由來跳了一整晚的眼皮會不會讓電視機前的觀眾發現。
泊在路邊的黑色豪車前燈閃了閃。
何風晚抬手遮了下眼。
駕駛位車門打開。
身材高挑的男人下車,穿深褐色呢料長大衣,大翻領,裡面套著圓領毛衣,露出襯衫的折領。看不出長了她很多歲,特意挑了入時的衣著,包括淺口皮鞋也有些趕潮流的味道,遠遠望去頗有幾分小鮮肉的扮相。
他走向何風晚,神態沉靜,高高低低的燈光將他面目拓出雕刻般的美感。
「江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何小姐。」
如他們曾經無數次打過的招呼,如今再重複,多了些調.情的意味。
卓藍不想走,眼珠子在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忍笑小聲說:「你眼皮跳一整晚,可能就是為他。」
江鶴繁朝她輕輕點頭,算是打招呼,目光又落在何風晚身上:「不知道何小姐是否賞臉陪我吃宵夜。」
何風晚訝然:「你吃宵夜?」
「其實是還沒吃晚餐。」
「不會吧?你不是決心要長命百歲嗎?怎麼能不吃晚餐?」
江鶴繁一貫清冷的眼底浮起笑意,討饒:「最後一次,下不為例。」
邊上的卓藍聽得一頭霧水,哪裡知道這是他們才懂的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