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一點,絲毫沒變。」
戀愛啊,讓人變得一點都不冷靜了,也好,青春嘛。
看著閔柏希背影消失在眼前,戚瑋奕也旋身,提著公事包,往閔董的辦公室走去。
連下了多天的大雨,總算今天雨小了,天空飄著細細的雨絲,不再是傾盆大雨。
聽氣象說這一波鋒面快要遠離,好天氣要來了——穿著雨衣,在一個老舊社區的小公園空地,整理著紙箱和回收物的林月光,想到新聞說的,希望好天氣快來,再持續這樣濕淋淋的天氣,她都要發霉了。
「月月、小月,別弄了,快過來,淋雨會感冒。」
一間鐵皮屋桅下,站在那裡朝林月光招手的,是個年邁瘦削的老人,因為病痛臉色臘黃,雙眼混濁,臉上滿是擔心。
「快了,我就快弄好了。」林月光將阿公收回來的紙箱都疊好,再用油布覆蓋擋雨,她不顧阿公阻止,自己做著吃力又粗重的工作,還被銳利的紙箱刮傷了手,但她仍堅持要把東西弄好。
因為她若不做,等等她打工時間到了離開,阿公就會自己拖著病體下來做,阿公病得那麼重,她不想讓阿公再勞累了……
林月光罩在雨衣帽子里的頭髮,因為勞動而被汗水浸濕,她低頭工作,借這個姿勢掩去她臉上的表情。
與失聯多年,有養育之恩的阿公重逢,林月光既開心又難過,她被機構安置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阿公了。
還記得剛被安置時,她不停的哭,哭著要找阿公,求社工、求機構的保母,求學校的老師……但沒有人答應她的請求,也因為她心繫著養育自己、疼愛自己的阿公,錯失了許多收養機會,就這樣一直在機構里待著。
負責她個案的社工看不過去,告訴她,她回到老人家身邊,才是害了他。
「我國的法律,年過五十歲要收養孩子,機率是很低的,加上你阿公收入不穩定,又沒有資產,是屬於低收入戶,他連養自己都有問題,更不用說養育你了,放你去找他,是害了老人家的。」
為她感到心酸的社工答應她,若時間允許會為她去探訪阿公,她才會在上國中和高中的時候,從社工那裡拿到阿公給她的禮物。
她知道那禮物是老公家辛辛苦苦,省吃儉用省下來買的,收到禮物時,她哭得泣不成聲。
也因為那些對阿公來說高價的禮物,讓她打消了回到阿公身邊的念頭,想著她可以等,就等她十八歲,離開了安置機構,獨立生活,她就可以去找阿公。
於是她滿十八歲獨立的第一件事,就是照著記憶回到小時候住過的果園山腳,但那裡連以前她跟阿公、阿婆住過的房子都不在了,問鄰居,也沒有人知道阿公去了哪裡。
她以為再也見不到阿公了,再也見不到從她有記憶起,就全心愛她的親人。
她永遠忘不掉,她被強行帶離阿公身邊時,她在社工懷中掙扎,哭著對阿公伸長手,說她不要走,要跟阿公在一起……
而阿公一樣哭得泣不成聲,看著社工將她帶走。
這一分別,就十幾年。
能再見到牽挂的人,她喜不自勝,但沒想到阿公卻已經是重病在身。
將油布都披好,林月光已全身狼狽,她擦了擦汗,然後慢吞吞的走到屋構下,對著林民山滿臉皺紋、流露心疼愧疚的表情,給了大大的粲笑。
「阿公,我好了,你快坐下來,我給你做晚餐,然後我就去打工了!」扶著瘦弱的老人,將他扶進小屋內。
這是個老社區,都是三直年以上屋齡的老公寓,因在山坡地,不在都更的範圍里,房價始終上不去。
房價上不去,人口就外走,漸漸變成一個人口老的社區,許多負擔不起台北市昂貴租金和房價的,就會選擇住在這個社區。
這裡的環境一點都不好,林民山住在一個角落搭建出來的鐵皮屋,冬冷夏熱,鐵皮屋裡只有一張桌椅、一張床,老式的馬桶因為不通的水管散發出嗆人的氣味,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門口正對面就是一個小型的公園,有許多空地,可以堆放回收物。
林民山出院之後回家,林月光看見他住在這樣的地方心酸難忍,想到接他到自己的小窩,但老人家固執,堅持不走,因為這裡他僅需負擔水電費,房租費用因為房東一家心善,未收取分文,能省則省,林民山執意要住在這裡。
「別每天都來,你上學地方離那麼遠,太累了。」林民山坐在椅子上,看著長大的孫女為他忙進忙出,很是心酸。
不過養了她幾年,她便這樣為自己付出……不應該多看這孩子幾眼的,這樣連累她……
林民山心疼又愧疚,但也因為林月光還記得自己,孝順照顧自己而暗暗喜悅著,獨居久了,說不想要有人陪是騙人的……
「我不會累,阿公你不要小看我。」林月光笑嘻嘻地,手裡不斷忙著。
林月光處理著自己帶來的食材,在腦中累索著要做什麼好吃又營養的。
洗腎,這是很常聽見的名詞,但卻不明白是怎樣的病症。
林月光在林民山住院期間,跑醫院、跑各機關單位,處理他積欠的健保及醫藥費用,花光了她下學期預存的學雜費,但她毫不在意,她與醫師、護理師深談后,這才明白洗腎有多麼嚴重。
那是不可逆的重症,生活形態不會大受改變,阿公收入不穩定,靠拾荒維生,洗腎一周三次,一次得花掉四小時的時間,洗掉血液中所有好的、不好的物質,洗腎之後體力會大衰,營養品又貴,阿公負擔不起,飲食方面要控制,一天的喝水量也有限,只能喝八百CC……
可是阿公需要靠體力拾荒,常常在外頭跑一天,正是需要被充水分和鹽分,哪有可能好好控制?
而且老人家習慣的飲食方式,沒有攝取足夠的營養,所以阿公很瘦很瘦,瘦得不成人形。
她也從醫師的口中得知,阿公病得很重,病入膏肓了,沒有多久時日可以活。
為了阿公可能不久人世一事,她偷偷哭了好幾次,但在老人家面前,又是開心的模樣。
也是知道自己病重,阿公一開始不願認她,在醫院吵著說她認錯人了,他不是她的阿公,是柏希學長的一句話,才讓他不再趕她。
「月光為了您病重哭了,為您花光所有的錢,您老人家忍心不認她?別說什麼拖累不拖累的,她都不怕累,您怕什麼?要留下遺憾嗎?」
想到閔柏希,林月光忍不住停下手邊切牛肉的動作,被她拒絕交往,知道她的身世后,他仍一直他陪在她身旁。
阿公住院,她去醫院陪伴,他也會來,總是不發一語地在旁邊,但阿公要上廁所什麼的,需要男生力量的時候,他都會自動來搭把手,還有阿公出院,還是他開車送他們祖孫回這裡,之後一周三次的洗腎,他也都早早開車過來接送,有時她因為早上要上課無法陪同,他也會代她接送阿公去醫院。
林月光把視線望向門口,對面公園就有個停車格,他向來把車停在那裡……明明沒有要跟他在一起,卻下意識的期待他的出現,她覺得自己很卑鄙。
「月月,你啊,有沒有怨過阿公?」看著林月光下意識地看向外頭停車格,林民山好歹也活了七直年,知道年輕人戀愛嘛。
林月光收回視線,看著突然開口的老人家,露出一臉不解的神情,「怨阿公什麼呀?」
「怨我撿了你回家養,偷偷的……」林民山自覺汗顏。
當時,他們老夫妻失去了早逝兒子唯一的女兒,老妻崩潰了,再也無法振作,精神恍恍惚惚的。
許是老天垂憐吧,一個颱風來襲的前夕,在他們山上的果園聽見小孩的哭聲,一連哭了兩天,那哭聲消散在雨里,幾乎要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