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你是劃過我夜空的那一道流星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遺忘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名字，代表著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本是帝國的難民，父母皆死於戰爭中，在戰亂中苟延殘喘活下來的我，也流落市井成了奴隸。

直到十四歲的某一天，那個人出現在了我的世界里。

他穿著一席白衣，在傍晚闖入了貴族的府邸，揣著一把造型奇特的鱗扇，將我主子藏在密室里的某個寶盒取走了。

在他離開府邸前，我問他：

「你是怎麼知道密室機關的？」

他只是笑了笑，反問道：

「既然你早知道了那個密室的機關，為何你不把裡面的財寶偷出來，然後逃跑呢？」

「因為我無處可去。」我實話實說了。

「你走出過這座府邸嗎？」他的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

「從七歲被賣到這裡當傭人起，我就沒再離開過了。」我內心毫無波動地答道。

「既然你沒有去外面的世界看過，你又怎麼知道外面的天地沒有你的容身之所？」

他的白衣與笑聲，皆在風中消散。

此後，那句話一直縈繞在我的耳旁，某個晴朗的夜晚，我終於決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於是我取走了主人密室里一些財寶，乘著夜色與月光逃跑了。

三年後，那個人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感到無比憤怒，於是我當即指著他的鼻子責問道：

「你這個騙子！」

面對我的怒火，他依舊保持耐心的微笑：

「我從不騙人。」

「你騙了我，外面的世界根本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我偷走了貴族的財寶，因而被通緝，淪為了人喊人打的盜賊。」

「原來是你。」他的眼神亮了亮，臉上的笑容也愈發旺盛了，「恭喜啊，如今我們已是同行了。」

「呵。」我冷笑了一聲。

「外面的世界如何？」他饒有興趣地打探起來。

「糟透了。」從逃出府邸的那一天開始，我便悔恨不已，「每天都要躲著衛兵，在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這根本就是亡命天涯的生活。」

「可你缺得到了自由，也看到了外面世界的樣子。」

「早知如此，我寧願繼續當傭人。」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既然如此，從今往後，你便當我的傭人吧，我保證你以後的生活不會比之前更差。」他笑著提議道。

「管飯嗎？」我比較在意這個問題，因為此時我已經連續三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

「山珍海味，任君挑。」他得意地笑道。

「少吹牛，你不過就是個小偷而已。」我白了他一眼。

後來，我跟著他，見識到了更寬廣的世界，也看到了各種奇珍異寶，還吃到了各種美食佳肴。

他的確實現了承諾，我的生活變得更加舒適了，那些追捕我們的衛兵和賞金獵人都死在了他的那柄鱗扇之下，因此不必再過著那種東躲西藏的亡命生活。

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大都與偷盜財寶相關，直到我二十一歲的那一年，他終於厭倦了這種生活。

他把他的白衣、鱗扇、財寶、以及他的的名字，都一同傳倒了我的手上，而他自己卻要去過隱姓埋名的生活了。

於是，我成了新的「白龍之鱗」。

富人都恐懼我這個名字，只要他們聽到了關於我到來的傳聞，就會提心弔膽地守著他們的財寶。

然而，在這世上，無論是何種寶物，只要是我白龍之鱗想要的，都終會成為我的囊中之物。

直到與她邂逅的那一天，我才發現，這世上原來還有白龍之鱗偷不走的東西——

那便是她的心。

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我灰暗的世界里，終於照進了一縷光，我想要抓住她，想要佔有她，並害怕失去她。

於是我奉上各種財寶討好她，然而她一件都沒有收下。

「這是不義之財，我不收。」她一次次冷漠地將我拒之門外。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用全部的財寶、甚至是我的性命，換取她的芳心，所以我強行把她帶到了世代白龍之鱗的藏寶地，可面對堆積如山、富可敵國的財寶時，她依舊毫不動心。

我煥然醒悟，她的價值，即便世上所有的財寶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這使我更想要得到她。

我開始跟著她，她去哪，我便去哪，只要有她的地方，那便成了我的去處，但終究沒有成為我的歸所，因為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一個成天離不開樂器的吟遊詩人。

他們二人，很快陷入了熱戀，不久后，他們便成了婚。

他們成婚之日，我送給了她一把稀世的古琴作為賀禮，然而她依舊沒有收下，如同昔日拒絕我的愛意一般。

而他卻替她收下了那把古琴，還替她對我說了一句：

「謝謝你，再見。」

從那以後，我走了，再也沒回來找她。

師傅當年果然沒有騙我，外面的世界，果真有我的去處，只是我沒法留在那裡。

於是我只能繼續流浪，繼續盜寶，繼續尋找新的去處。

五年後，我遇到了一個奴隸孩子。

初見她時，她縮在籠子的一角，面如死灰，眼神之中，彷彿充斥著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好似昔日那個身為傭人的我。

我從奴隸商人手上買下了她，可當我打開籠子時，她卻不願出來，於是我微笑著問她：

「你見過外面的世界嗎？」

她搖了搖頭，不敢直視我。

「外面的世界有奇珍異寶，有美味佳肴，還有你傾盡一切也無法佔有的意中人。」我向她伸出了手，邀請道：「你願意跟我到外面，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她伸出顫巍巍的小手掌，放在了我寬厚的手背上。

從那以後，我便開始履行自己的承諾，帶著她到世界各地吃不一樣的佳肴，見識不一樣的寶物。

我並不想讓她步入我的後塵，因此我沒有傳授他任何偷盜相關的技能，但她似乎在這方面上是個天才，光是看著我做，就在我不知不覺中，把我畢生的本領統統學了過去。

所以在她十四歲那年，我便忍痛把她趕走了。

「以後別再跟著我了，你要去找自己的去處。」

她痛哭不已地拽住我的手臂，我卻無情地將她摔倒在地，無論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哭嚎，我始終沒有回過頭去。

我明白那種感覺，也知道她這是愛上我了，正因如此，所以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會成為她的歸所。

我不該是她的歸所，她更不是我的歸所，我要去找自己的歸所，而她也要去找屬於她的、真正的歸所。

所以我毅然離開了她，僅此而已。

與她分別的兩年後，我又遇到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她自稱吟遊詩人，拿著我當年送給那個女人的古琴。

我立刻就明白了，世界如此小，她是他們的孩子。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我已經忘記她了，可如今看到她的孩子，憶起她的容顏，卻也找不回當年那種心動的感覺了。

我與她結伴旅行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我覺得有必要保護故人的孩子，可不知不覺間，我開始變老，變得離不開她了。

我開始悔恨那日將她狠心趕走，這種想法一直折磨著我，所以我可能是把她當成了她，於是一直留在她的身邊保護她，從而彌補心頭的遺憾。

看著她一天天長大，變成亭亭玉立的女人，長得越來越像她的母親了，我的心中感慨良多。

在她十九歲生日的那一天，不知為何，我又忽然想起了她的母親，回想起當年傾盡一切也要討她芳心的那段時光。

「莉莉，你知道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藏是什麼嗎？」

「是愛。」這個未經風霜的女孩，幾乎不假思索地說出了我花掉大半輩子才找到的答案。

「看來，你已經擁有這份寶藏了。」我苦笑道。

「是的。」她的笑顏如花，「所以我以後要將這份寶藏分享給我的情郎，還有我們的孩子。」

「莉莉，我要走了。」我總有些不舍。

「你要去哪？」她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去我該去的地方，去所有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

「你準備去死嗎？」她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沒有否認，微笑著點了點頭。

「為什麼？」她不解地追問道。

「因為我幹了很多壞事。」我隨口敷衍了一句。

「但那些不都已經過去了嗎？只要從現在開始去做好事補救，不就行了嗎？」被我看著長大的小鬼，她竟然開始用上了教訓我的口吻。

「有些壞事做了，是一輩子都無法得到救贖、更無法被原諒的。」我腦中閃過當日將她趕走的畫面。

「無論如何，我也無法阻止你去尋死，是嗎？」

我誠懇地點了點頭。

「那在你離開前，給我唱一首歌吧，如果你唱得不好的話，我就不放你走了。」

「歌……嗎？」

我腦海里瞬間就閃過她母親年輕時的面容，歌聲也隨之從心頭、口中，迸發而出：

我在海角

你卻在天邊

兩顆註定無法相聚的星

遙遙呼應

卻永遠也走不近

我和你

在夜空中互相輝映

這究竟是纏綿還是毀滅

我要逃出

你這溫柔的宇宙

化作一顆流星

不管飛向哪裡

身後總閃爍著回憶

我是一顆流星

帶著逃離你的願望

美麗地消逝

我們之間

沒有緣與情

只有一條

流著眼淚的銀河

你是織女

我卻無法成為牛郎

我不要延續

這凄涼的詩歌

不想繼續纏綿

不想互相毀滅

已經太久太久

是時候

讓我再次墜入凡塵

化作一顆流星

不管飛向哪裡

身後總閃爍著回憶

我是一顆流星

帶著逃離你的願望

化作一顆流星

不管飛向哪裡

身後總閃爍著

關於你的回憶

數不盡的流星

只有一個願望

去找尋

這世上最美的寶藏

歌聲結束時，她含淚問道：

「這首歌叫什麼？」

「流星。」我笑了笑，「這首歌其實是一座寶藏的鑰匙。」

「你真的要走了嗎？」

「嗯。」我點了點頭。

「那……永別了。」她沒有再挽留。

我點了點頭，轉身離去，身後響起了她的歌聲，唱的正是我送給她的那首《流星》。

又一次讓我憶起她的母親，不禁嘲笑當年那個痴情人。

……

當莉莉安娜醒來時，驚愕地發現自己身在一頭飛龍的背上，耳旁刮著刺痛耳膜的風聲。

她的視線前方，是將雙手負在身後的白衣人，他的白衣與黑髮隨風飄搖，這個背影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旅途中遇到並陪伴她旅行了許多年的那個中年男人。

那個和藹的中年人，同樣喜歡穿著一席如雪的白衣，雖然明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他，莉莉安娜還是禁不住開口問道：

「是……是白鱗大叔嗎？」

「白鱗？」

他猛然回過頭來，莉莉安娜從未見過如此絕美的男子，連她一個女人都為他的容顏感到自卑。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他冷著臉問道。

「只是昔日結伴旅行過的夥伴。」

莉莉安娜感慨了一句，並向白衣人投來了狐疑的目光。

「你……也認識白鱗大叔嗎？」

「忘不了。」白衣人笑了，笑容中沒有一絲笑意，反而是讓莉莉安娜不寒而顫的陰冷與怒意。

「你……你跟白鱗大叔有仇嗎？」莉莉安娜弱弱問道。

「有，是不共戴天的仇，如果被我找到他了，我一定會殺了他。」白衣人咬著牙，一字一字從唇縫中吐出。

「那個……白鱗大叔他可能已經離世了。」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莉莉安娜眼中劃過了一抹哀意。

「他……死了？！」

白衣人擺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猛然衝到莉莉安娜面前，激動地抓著她的手腕，迫不及待地逼問道：

「什麼時候的事？」

莉莉安娜有些害怕白衣人此刻的眼神，顫顫巍巍道：

「兩……兩年前。」

白衣人沉默了，莉莉安娜猛然發現他的臉頰劃過一道晶瑩的淚珠，但他很快就背過身去了。

許久之後，莉莉安娜才緩過神來，開口打探道：

「我……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找他。」

「他？」莉莉安娜愣了愣，「找白鱗大叔嗎？可他……」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白衣人斬釘截鐵道。

隨後，氣氛又如身旁呼嘯而過的夜風，冷了起來，莉莉安娜默不作聲地打量起了這個白衣人。

白衣人看上去要比莉莉安娜大個三四歲，他的衣著打扮顯然是跟莉莉安娜認識的那個白鱗大叔同出一派。

「你是白鱗大叔的親人嗎？」

莉莉安娜難免這樣想到，所以順著想法問了出來，可問出口的那一瞬間，莉莉安娜又立刻搖了搖頭，否認了這個想法。

因為莉莉安娜忽然想起來，白鱗大叔曾自誇過，他是一個了無牽挂的浪子，所以他應該沒有親人。

「我是被他拋棄的人。」白衣人的語氣中布滿了感傷。

莉莉安娜無法理解白衣人所說的話，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目光，並順勢開口問道：

「為什麼？」

白衣人緩緩搖頭，看來他也不知道答案。

「也許……也許……」

「也許什麼？」

白衣人猛然回頭，盯住莉莉安娜。

「接下來我想說的話，可能會惹你生氣。」莉莉安娜打量著白衣人的臉上的表情。

「你說。」白衣人甩了甩袖子。

「也許，白鱗大叔不是故意要把你拋棄的，這其中可能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苦衷？」莉莉安娜沒有底氣地說道。

「呵。」白衣人索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