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葬
季明德一直目送她抱著孩子坐回竹椅上,走了過來,攬過寶如道:「你不是想帶孩子去看看伯娘嗎,要不,咱們此刻就去?」
中午才到,剛休息了片刻,寶如以為便見朱氏也得到明日,不想季明德今夜就要去,猶豫了兩番,咬唇看了看身後。
李少瑜兩隻眼睛緊盯著陳娟姑娘身上那件象牙色綉五彩菊的綾面短襖,衣服極好的勾勒了她的身姿。
胸膛上兩朵怒放的金菊,襯著她的身姿,宛如山巒,是陡懸峭壁的那種。
李少瑜兩隻眼睛賽金魚,遠遠對著季明德使個眼色,搓了搓雙手,待轉到陳娟姑娘面前,卻是羞紅了臉,揖手叫了聲好妹妹。
陳娟豈能不知李少瑜的名聲,十分的鄙夷,若非老娘拉著,壓根兒不想見李少瑜這個紈絝,刀子般的眼神狠狠剜他一眼,調個坐姿,轉身去跟李悠悠兩個說話兒了。
「這兒還有客呢,我想跟陳夫人多聊會兒,能不能明日再去?」
花影疏疏,季明德本黑綉著金蟒的袍子黯黯,就站在花影之中,斷然道:「我明天還有事,所以,今夜帶孩子過去給她看看,明日一早我得帶你出去逛逛。」
舟車勞頓的,他也不說要去何處,寶如心中微微的不滿,倒也不說什麼,轉身便要往自己住的東院去:「你且等得片刻,我讓娘給修齊穿好了衣服,咱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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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準備往前院去等寶如,正準備走,李少瑜暗矬矬溜了過來,拽上他的袖子:「好哥哥,我的好大哥,你瞧著陳娟姑娘如何,小時候瞧著不怎麼樣的,沒呈想兩年不見,她……」
他兩隻祿山爪,在自己胸前比劃著,咬牙切齒,恨不能此刻就撲上去的猴急,但只要陳娟姑娘一雙眸子掃過來,立刻羞紅了臉,一幅人模狗樣的羞澀。
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李少瑜好歹也經過大風大浪,長安上至五十,下到十五的少女,沒有一個能治得住他。誰知到了這比自己還小著六七歲的小姑娘面前,就俯首貼面了。
季明德一目掃過去,唯看到明黃的燈影中,那眼兒大大的小丫頭,本是垂著眸子的,在他目光掃過去的那一刻,抬眸,望著他,眸中頗有幾分怨恨與戒備。
若是季棠睜開她的眼睛,就是這小丫頭的樣子。
他道:「你想娶她?」
李少瑜雙擊掌:「除了陳姑娘,弟弟我此生再無所求。」
主要是那對兔子夠大,瞧著也夠辣,她一眼瞪過來,李少瑜便有種想跪在她腳邊,給她當下馬石的衝動。李少瑜此生掠的女子太多,唯獨仰慕琳夫人,因其有種王者風範,在懷良幾番求娶,只差跪著相求,請琳夫人到長安做英王府的世子妃。
琳夫人掐指一算,自己只比李少瑜的娘小一歲,當時就回絕了他。
季明德在李少瑜背上拍了兩拍,拍的他前仰後合,默了許久,給了句至理名言:「何不睡了再說。」
李少瑜於女人,摸過的多,睡過的並不多,聽了季明德這話,大驚失色。
回頭看了眼陳娟姑娘,她也正在看他呢,一雙眸子帶著凌利的寒氣掃了過來,李少瑜魂飛魄散,險險就跪到了地上。又媚又辣,著實夠味兒,這輩子,他可算是給英親王府找到個滿長安城都難尋的世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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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率先一步,在前院等寶如。
一直在齊國府做眼線的莫林來了,他急沖衝上前便道:「大哥,尹玉釗回齊國府了。」
季明德半天未動,問道:「他做了什麼?」
莫林道:「他什麼也沒做,只拿走了自己書房裡一隻紫檀木的官皮箱。」
在尹玉釗失蹤之後,季明德將齊國府搜檢一空,只留下了那隻官皮箱做鉤子,準備鉤尹玉釗上鉤,因為那裡面裝的,是同羅綺的骨灰。親娘的骨灰,他肯定不會丟下不管的。
這不,尹玉釗就現身了。
季明德斷然道:「你去義德堂告訴你大爺,叫他準備著,咱們有事兒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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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包的襁褓,裡層是洗了軟綿綿的白棉布,外面是層煙灰色的天香絹,她護犢子,將個小修齊抱在懷中,任誰也討不走。
一看到朱氏無甚大病,不過是裝病想叫兒子來看自己一回,季明德便明顯的不高興了。
一個生母,一個養母,頭湊在一處看小修齊。
小傢伙兩隻眼睛格外的圓,瞳仁似點漆,望望這個,再望望那個,見全是一幫老太太,顯然不怎麼高興,直到看見寶如那張同樣圓圓的臉在後面笑著,咧嘴一笑,牙胎紅紅,手舞足蹈,格外的可愛。
朱氏看了半晌,摸上孩子牙白面的交衽小襖兒,道:「好歹也是王府的長孫,穿的是不是太素了些?」
楊氏嘴巴刀子一樣:「有什麼素的?他是男兒,不是非得桃紅柳綠才好看的,我瞧著這樣就很好。」
寶如自己還像個孩子一樣,也不說話,乖乖坐在一旁,在楊氏面前比小修齊還乖。偷孩子的賊一般,悄悄摸一下兒子的小手,給他伸伸舌頭。孩子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時不時的沖她笑著。
朱氏深嘆一氣,她當初也不知踩過寶如多少回,總覺得她太傻太憨,配不上季明德,反而是胡蘭茵聰明有手段,會成為季明德的助力。
可如今再看,楊氏一門心思只幫季明德帶孩子,從不操心他的大事,如今兒孫呈歡膝下。她操碎了心逐名逐利,卻落得個晚景凄涼。
季明德心中還有事,也不多呆,只待朱氏看過一眼孩子,便率先一步而出,帶著寶如娘兒三個回了隔壁。
朱氏看過一回孫子,自覺人生圓滿,於這七月末的夜裡,格外歡暢。
她叫方姨娘捧了銅鏡過來,鏡子里一張象牙白的臉,很瘦,是胖過之後,又瘦脫相的那種瘦,四十歲的婦人,瞧著像個七十歲的老嫗。
方姨娘笑道:「生活便是這般,熬過了苦就有甜,瞧瞧小公子生的多可愛,看著他,我的一顆心都要化了。」
朱氏望著自己人中下那道淡紅色的線,嘆了一氣:「好在縫上了唇,否則,只怕我的樣子太丑,要嚇壞了孩子。」
她一生的遺憾,就是那兩瓣唇沒有儘早縫上。
眼看八月,晚來風涼,秋蟬在樹上鳴著。朱氏和方姨娘兩個一起努力,從床上挪到了窗前的竹椅上,也是笑:「本以為此生都見不到他了,沒想到他還肯來主動見我一回,又還帶著大孫子……」
其實她壓根沒往長安寫過信,也沒有說過自己有病的話,不知怎麼的兒子就來了。
月光下,檐廊下站著個男人,本黑道袍,白衽,清清瘦瘦,看不清面容。
朱氏兩腿風濕厲害,已經站不起來了。
過了二十多年,她沒想過自己還能再見李代瑁,連妄想都沒有過。
隔著雕花窗扇,他還是那麼年青,二十年的歲月沒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痕迹,便細髯滿頰,眼神深遂嚴厲,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而她,剛看過鏡子里的自己,蒼老如嫗,朱氏份外難過,自慚形穢,叫這突如其來的一刻嚇呆了,動也動不了,遂性一把扯過方姨娘手中的鏡子,就那麼遮到了自己臉上。
「關於明義,是本王對不起你。」他的聲音依舊那麼柔和,帶著淡淡的疏離,窗外影疏疏,一動不動。
朱氏還沉浸在初見大孫子的喜悅里,此生也沒想過再見李代瑁,他來的太突然,她居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李代瑁其實壓根不想看那個兔唇的婦人,多看一眼都不想,但終歸是兒子的生母,他飛快的掃了一眼,只看到面銅鏡顫危危的抖著。
還好,他不必再受一次驚嚇。
「王妃先本王而去,死後不願同穴。本王的陵墓之中還缺個伴兒。你若願意,天年之後,本王想與你葬在一處,可行否。」李代瑁緩聲問著,是商量的口吻。
朱氏還沒明白過來,一隻銅鏡仍舊在臉上蓋著,不敢哭,也不敢說話,主要是嚇壞了。方姨娘先回過味兒來:「夫人,大喜呀,王爺這是想和您同葬呢。」
李代瑁已然欲要離去。
方姨娘道:「快,快說願意呀。」
二嫁過的女子,朱氏本能覺得自己不可能和李代瑁同葬,但他性子果決,打小兒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既敢這麼說,只怕就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