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對不起，騙了你
柯文的問話很奇怪，讓艾莉絲覺得有些突兀。要是剛開始見面，柯文問出這話還情有可原。可是這都在童話鎮里過了一個多月了，他還這麼問，就有一點突然了。
艾莉絲撓了撓小腦袋，有些不解地說：「大叔，你為什麼說自己是壞人啊？我可不覺得。」借著月光，她將手上幾個漂亮的鵝卵石留下來，把那些有瑕疵的挑出來丟掉。
一邊挑著東西，一邊對柯文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不知道什麼人是大叔你指的那種壞人，什麼樣的人又是好人。在我看來很簡單的，對我好的人就是好人，對我壞的人就是壞人。大叔你對我好，幫我欺負那些欺負我的人，所以你就是好人。」
艾莉絲有些滿不在意地說著自己想法，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手掌上最大的那顆鵝卵石上，在月光下，她手上的那顆鵝卵石顯得格外綽約玲瓏。
「原來鎮子上，有好多人說過亞度尼斯是個好人，是個正義的監察官。但是他欺負我，所以他就是壞人，我才不管別人怎麼說呢。說他好人的人，都是騙子！所以，柯文大叔，不要在意好人壞人啦，你在我心裡，就是一個好人呀。」
「你看艾莉絲被人欺負，就跳出來保護我，你看艾莉絲沒錢，就去找大長老借錢。雖然最後不知道你怎麼就成了榮譽長老，但是……」
艾莉絲在身上灰色布袍里扣扣索索，過了一會，掏出一枚金燦燦的金道勒，嘴角露出微笑，連兩顆小虎牙都露出來了。
「你看，這是艾莉絲第一次拿到金道勒呢！雖然以前在嬸嬸家見到過，不過從來沒有拿到手過，到手的錢都會變成銅道勒。這一枚金道勒可是大叔你給我的哦，艾莉絲很珍惜它呢，我一定會要把它藏得好好的，這可是一枚金道勒呢。」
艾莉絲一邊說，一邊將金道勒捂在懷裡，手上攥得緊緊。
柯文笑了笑，艾莉絲的判斷真是簡單明了，好好地想了想，卻覺得她的想法並沒有問題啊。這個世界只有這麼大，何必想得那麼複雜。
於是有些用放鬆的語氣說道，「你畢竟是我認得妹妹，這錢給你是應該的，以後記得別叫我大叔了，你要叫我哥哥，我可不比你大多少。」
艾莉絲撅起嘴，有些不樂意地說道，「不，我就不。大叔就是大叔，只有大叔是長鬍子的。」
柯文一聽愣住了，用手摸了摸下巴，竟然有點扎手的感覺。鬍子啊，這個世界上沒有鏡子，早上起來用毛巾擦擦臉就算完事，如果艾莉絲不提，他還根本沒有意識到。
「哈哈。」柯文突然笑了，笑得很開心，自己竟然長鬍子了？這個事情讓他樂了好一會兒。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長鬍子，還算男人嗎。原來是這樣，艾莉絲怎麼也不改口，原因在這裡。
柯文忽然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操心那些個軍團也好，封神也罷。目標這麼高，壓力得多大啊。
凡事還是一步一步來得好，今天設個小目標，明天一個小目標，一個個去實現才是真。現在才三階的實力，一下就想著封神，簡直也太瘋狂了吧，擱以前，說一聲眼高手低是正常，被人罵異想天開都不算過。
柯文笑聲變小了，目標不想那麼遙遠。正經的來看，封神對自己來說有什麼意義？累死累活，一輩子就沖著那個目標往死拼，然後成了神靈？
這生活就沒意思了啊，事業是要干，一個正確的目標也不錯，但是一定要想清楚為什麼要封神？還不是因為想讓死去的惡魔獵手們，永生在自己的神國。
但是為了封神，是不是可以無限犧牲現在的人手，是不是可以任意對待每一個相關的人？反正想著封神后，他們終究會獲得永生？
這種想法，卻變得很荒謬。
終究要回歸到現在活著的人，或干著的事上面，不能假借高尚的名義，行著苟且的事情。先來一個小目標，三個月後到四階行不行，太把自己當回事，真心累啊。
柯文躺在砂石上，也不在乎石頭硌手，仰面朝天，眼睛盯著天上，數著星星，輕輕說道。
「艾莉絲，你，你比我會看這世界。」
艾莉絲沒明白柯文的說法，只是覺得他變了一點，開心了一些。做出一副好奇的樣子，看著柯文問道：「大叔，你是不是很想走出童話鎮啊？」
感受河邊的晚風，柯文情不自禁地咪上眼睛，聽著艾莉絲的問題。
想都沒想地回復道：「當然啊，童話鎮，太小，這裡的世界也太小。在這個世界外，還有人在等著我，等著我去實現那些立下的誓約。」
「可是，可是鎮子上生活不是挺好的嗎，現在咱們有這麼多錢，可以干好多事情呢？」艾莉絲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天吶，一個金道勒，可以夠普通人活多久啊，整整一年都沒問題。而且每月不僅是一個金道勒，還有十二個銀道勒，這樣的生活不要來得太好啊。
柯文扭過頭來，看著艾莉絲，有些認真地說道：「光是有錢，生活就是很好嗎？」
艾莉絲點點頭，將鵝卵石揣到布袍的口袋裡，雙手抱住膝蓋，說道：「是的呀，原來艾莉絲喜歡鎮子上一個賣糖果的，但是艾莉絲沒有錢，買糖果需要一個小銅幣。只能看著其他的小孩子，買了糖果開心的吃。」
「所以，在那個時候，艾莉絲覺得，只要有了錢，就能買來很多很多的糖果，就能過得很開心呢。」
柯文想了想，問道：「現在你有了一個金道勒，你比原來更開心了么？」
艾莉絲半晌沒有說話，後來別了別嘴巴，開口道：「好像並沒有，現在煩的事情更多了。」
柯文沒繼續說，只是將話題一轉，「有些時候，在這個小地方呆久了，以為這裡會是整個世界，如果一直這樣，也不錯。」
柯文將嘴上的草根吐出，「但是原來見過更大世界后，再回到小世界當中，終究不能騙自己說，這個小世界就是整個世界呢。」
一個仰身，柯文坐起，語氣當中有著幾許唏噓。
艾莉絲在旁邊默默地聽著，忽然站起身來。
扭著頭看向柯文，輕輕說道，「艾莉絲明白了，大叔就是天上飛過的不達鳥，艾莉絲從書上讀過。」
「童話鎮原來有許多不達鳥，但是自從被迷鎖封印之後，不達鳥再也飛不出童話鎮的天空，於是，它們紛紛撞死在山崖上。當時艾莉絲看書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艾莉絲雙手交叉反握在身後，仰頭看天。
「但是從另一本書里，艾莉絲髮現了這個事的原因。書裡面說，不達鳥都是熱愛天空的鳥，不會被囚禁在小小的籠子里，沒有人可以馴服它們，如果失去天空，它們會選擇死亡。」
艾莉絲小步向河邊走去，忽然有些俏皮地回過頭，向柯文問道，「見識過大世界的不達鳥，當然不會被關在這個小世界里，大叔，你會不會也是這樣呢？」
柯文站起來，皺著眉頭，說道：「不達鳥？倒是和我認識的一種動物比較像，要說我嘛，我現在還說不出以後會怎麼樣。」
艾莉絲在月光下，露出微笑，轉過身去，走向河邊。
柯文跟了上去，她這種表現，有些反常，讓他有些不安。神獸君與小胡桃，同樣被驚動，跟在他們身後。
河灘離河道並沒有多遠，走了幾分鐘，就到了河水邊。
艾莉絲有些小心得彎下身子，用手輕輕拂過河水。
「柯文大叔你知道嗎，其實這些天，艾莉絲真的很開心啊。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有人來保護我，也是第一次有人來幫助我。」
「在艾莉絲的印象里，父母走的早，只有和姐姐一起苦兮兮的過日子。在幾年前的今天，姐姐也一個人悄悄地走了，她說了很多很多話，艾莉絲都記不得了。」
她轉過頭，笑嘻嘻地看著柯文，在月光河水的映照下，笑容燦爛無比。
「但是艾莉絲記得一件事情，姐姐告訴過我，我們一家，其實有一個特殊的能力。」
柯文一聲不發，站在原地，看著月光下的艾莉絲，不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不，不對，其實那個能力不是我們一家人都有，只有母親大人有。母親大人，她有一種獨特的血脈。」艾莉絲蹙起眉頭，好像回憶著什麼，「這麼說也不對，其實好像只有父親大人沒有那種能力啦。」
好像想起來一些，她看著柯文，緩緩說道：「母親大人，她能引動七彩河的虛影。」
柯文眉頭一挑，這是什麼意思？
艾莉絲重新看向河面，有些沉浸在往事里，「這種能力在母親身上，其實並不起突出，而且這能力姐姐跟我說過，還有很大的副作用。」
艾莉絲兩手鞠起一捧晶亮的河水，暴雨過後，河水並不黃濁，令人稱奇。
「母親大人這一脈傳承，沒有人能活過四十歲。」艾莉絲說到這裡很平靜。
「父親很愛母親，所以做了很多事情去解決這問題。這都是姐姐告訴我的，因為那時我太小還不懂事。最後的結果，好像是沒起什麼作用，反倒賠上伊蓮家族大部分底蘊。」
艾莉絲站了起來，「父親很愛，很愛母親，所以他們兩個一起走了。」
「姐姐很聰明，真的很聰明，她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控制血脈的方法。」艾莉絲轉身，笑嘻嘻地看著柯文，眼神中分外清明。
「幾年前的一天，姐姐在我身上，畫了一個奇怪的陣法，然後給我穿上了這件灰色大布袍。」
艾莉絲用手攥著灰色布袍，轉了一圈，布袍底襯揚起，露出她潔白的小腿。
「從那一天後，艾莉絲的法力，永遠，永遠停在了一環學徒上。姐姐告訴我，只有這樣，艾莉絲才能活得更長，不過一旦不再掩飾，體內血脈爆發，艾莉絲也會死去。」
艾莉絲閃爍著大眼睛，臉頰上閃出一絲羞澀。
「大叔，你是個好人，艾莉絲不想你像不達鳥一樣。」
「對不起，我騙了你。」
「艾莉絲真的有寶貝哦。」
她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卻又帶著一縷憂傷。
「艾莉絲的生命並不寶貴，血脈既是力量，亦是詛咒，我父母不在了，姐姐也不見了，還不如讓大叔。」
艾莉絲停頓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吐沫。
「讓大叔，回到那一片——」
「一直期望的大世界吧。」
艾莉絲猛地雙手一扯，灰色布袍被她全部扯了下來。
她渾身發出強烈的光芒，整個人如同聖潔的天使，漸漸飄了起來。
原本被月光染成銀白的河面，忽然從河底，透出七彩光芒。
黑色的夜空里，那道七彩的極光，跨越時空，又重新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