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章
羅子茂道:「密旨是德王的授意,卻並非宗室中人傳達,也非德王隨從送來,由此可見,德王雖有嗣皇帝之名,卻已經失去宗室支持。鄭氏宗親為何會無故放棄下一任帝王,唯一的可能,就是德王的身體狀況已不容樂觀,可謂是糟糕至極。才使宗親放棄了他。」
京城已經封鎖消息許久,只有極少途徑才泄露一二,羅子茂由密旨信息推斷出的內容,基本已與事實相差無幾。
由一葉而知秋,羅子茂才智的確非同一般。
「德王密旨看似只有一條,其實有兩條內容,一則,封安陽郡王為趙王,二則,讓王爺去京城輔政。兩者合一,其實最終意圖,是為平衡左右,安穩世子的皇位。」
尉戈也明白這其中的玄妙,感慨道:「稚齡童子,卻已經肩負家國之責。」
袁恪道:「安陽郡王身後有宗室支持,久居京城,經營多年,天時地利人和佔據其二。德王雖有嗣皇帝之名,實際上卻只剩名號並無實權,可以說是天地人三者一個也不佔。德王若是什麼也不做,世子即位后,安陽郡王攝政,實則已有皇帝之實,不知何時恐怕就要改天換地。留給德王選擇不多,要與佔據地利人和的安陽君王抗衡的,放眼天下,也只有手握精兵的王爺您了。如此,天時這一環,此時已經落在王爺身上。」
尉戈嘆道,「讓我去與安陽郡王爭,無疑是將我架在火上烤。」
袁恪與羅子茂對視一眼。
羅子茂道:「殿下形容的極是,接下密旨,就如同火中取栗一般。」
袁恪道:「密旨既已到達昆州,安陽郡王不會無所察覺。從此刻起,王爺就算想退讓也是不成了。」
兩人都怕尉戈心生退意,趕緊用言語打消他的想法。
尉戈一笑,心中卻想到,這兩人雖聰明,卻到底不了解他的性情,看到密旨的那一瞬,他心中只有洶洶燃燒的渴望,完全沒有退意。
「先生剛才說性命難以保全,莫非是覺得安陽郡王已贏定了?」尉戈並未直接回答,轉而問羅子茂。
羅子茂道:「並非全是安陽郡王的緣故。」
尉戈面露疑惑,「莫非還有其他潛藏的敵手?」
「不在他人,在殿下自身。」
尉戈皺眉:「在我?」
羅子茂點頭。
尉戈道:「不必支支吾吾,有話直說。」
羅子茂道:「王爺若去了京城,昆州如何安置?王爺父兄皆已不在,無妻族支撐,更無得力臂膀可託付。王爺身為昆州之主,遠去京城,時間一久,只怕是……」
他後半句沒有說完,尉戈卻已經知道,介面道:「人心思變。」
袁恪道:「殿下不可不防。」
尉戈沉默不語,面上沒有表示,心中驚濤駭浪一般翻滾不休。
他打理昆州政務不滿三年,順暢無阻,既有他自身努力的原因,還有就是老昆州王的積累。但是一旦他離開,那些地方門閥必然要生出其他心思。尉戈明白,這並非是預設,而是必然。世人皆有私心,產生私慾是本能。誰能為一個遠在京城的王爺效忠終生。
尉戈為自己剛才只顧眼前欣喜的淺薄而慚愧,抿了抿唇,道:「兩位先生可有賜教。」
羅子茂剛才侃侃而談,此時卻沒有說話。
袁恪道:「聯姻。」
尉戈瞠目結舌:「什麼?」
袁恪站起躬身道:「屬下早就想勸殿下,今日藉機一吐為快,殿下後院空虛,膝下更是無子,基業無人可傳,讓屬臣隨從心中難安。」
尉戈側過臉去問羅子茂:「你也是這樣想?」
羅子茂拱手垂頭,顯然持相同意見。
尉戈道:「我正值壯年,總會有孩子,現在正是國喪,如何能談及婚嫁之事。」
袁恪微笑道:「德王也曾和王爺同樣想法,他也正值壯年。」
「放肆。」尉戈呵斥。
袁恪立刻跪倒請罪,姿態謙卑。
尉戈一腔怒意彷彿無處發泄,轉瞬消散,他開始考慮袁恪的話。不能不承認,還是很有道理的,德王現狀更是如同給了他一記警鐘。皇位在手,卻只能將幼子託付給兩個他根本不信任的人,希望能給世子平衡勢力的空間。
這種悲哀,尉戈看到密旨時也能推測出一二。
現在,他的幕僚正在他身上看到同樣令人覺得心慌而悲哀的前景。
尉戈想要發火,卻又無力。
「聯姻,」尉戈冷笑,「我堂堂昆州之王,選妻妾都要任人擺布?」
袁恪道:「不是任人擺布,而是擺布他們。殿下瞧不起聯姻,但門閥士族正是靠這樣的方式締結聯盟,維繫家族血脈,久居上位不倒,其中的道理不能不讓人深思。正如同樹木,只有盤根錯節,交纏紮根越深,根基越牢,樹木才能繁盛是一個道理。眼下殿下甚至不需要許以妻位,只納幾個地方門閥出身的侍妾,就能將這些門閥捆在身邊。即使殿下日後久居京城,這些家族只有緊緊擁簇殿下,才能使家族更進一步。有什麼利益比這樣結合更長久。」
尉戈額角抽動:「這番話你準備許久了吧?」
袁恪毫不避諱,「屬下一片肺腑之言,今日正是最好的良機。」
「如此說來,人選也是有了。」
「姜,萬,孫三家。」
姜家是鉅州門閥,萬,孫則是昆州本地世家。鉅州昆州緊鄰,這幾個家族正好互相牽制,不用擔心有一方做大難以收拾。
真是好算計。
一次居然要納三個出身不凡的姬妾。
袁恪說完就和羅子茂站在一側等尉戈決斷,等了許久仰起頭看,尉戈一揮袖已經離開議事廳。
兩人對視一眼,羅子茂道:「殿下不是個喜歡被人脅迫的人。」
「你我都明白,不是脅迫,是大勢所趨,」袁恪道,「不然如何對抗背後有宗室和京城門閥的安陽郡王?」
「可殿下心中有怒火。」
「殿下更有抱負。剛才拿到密旨的時候,你難道不曾想過,我們選擇殿下為主是多明智的決定。怒火只會一時,不會長久燃燒。抱負不同,一生都將奮鬥。殿下將要為之妥協的並不是這幾個家族,而是殿下自己心中的抱負。」
羅子茂笑笑,「你難道看不出來,殿下心中已經有人了?」
袁恪朗朗笑出聲,斷言道:「那個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