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舒家別苑造於江陵郊外,獨佇於儔山,春時多霧,雲煙繚繞,遠觀真似仙山一般。此時已是夏初,清晨依然薄霧霏霏,晨曦現出第一道光彩,映在舒苑門外的青磚上。幾個奴僕正在門外清掃,遠遠地望到薄霧中,一道人影飛快地走過山間林道,不消片刻,已來到舒苑門口。

「軒……軒少?」聞訊急趕而來的管家認出來人,笑著迎上前,「山路不好走,怎麼趕著天沒亮就上山了,也不通知奴才們一聲。」

舒軒望向門內,暗沉沉的一片,只有稀稀落落幾盞燈火:「姐姐呢?到了嗎?」

舒家兄弟姐妹雖多,能被舒軒稱之姐姐的,卻只有一位。老管家樂呵呵道:「七小姐昨天就到了。」見舒軒點了點頭,又添上一句,「都到了,可只缺你了。」

舒軒沉默地點頭。管家陪著他一同走進院中。一路無聲,管家拿眼偷瞥舒軒,晨光之下,他目視前方,月牙白的武士袍纖塵不染,就好像剛從花園中信步走來一般。面上也無一絲疲乏之態,眉目如畫,水漾瞳眸,清俊不可逼視,只是神態間冷冷淡淡,寒澈如雪。

「軒少,現在時辰還早,都沒起呢,我讓下人打點打點你的院子,你先休息下。」

抬頭看向天際,已是快亮了,舒軒道:「你先下去吧,我去姐姐那。」管家輕輕一嘆,還想張口說些什麼,舒軒卻早已一躍而起,踏步無聲地穿過院落,一眨眼之間,已消失在管家視線之中。

那身影頓隱處,正是舒儀休息的梨院方向。零落著朵朵雪似的白,院落牆頭上,彤彤的紅日,隔著霧,緩緩初升。

風靜霧薄,花吐清露。靜謐的清晨,舒苑稀落的燈火漸滅。

萬籟具寂中,她聽到舞劍的聲音。

清鳴的劍音,以銀瓶乍破之勢拔地而起,劃破一苑的寂靜。她走到院中,舒軒正在練劍。劍氣激蕩,滿院凋零的梨花破敗一地。

他是清麗之極的男子,使的劍法卻是大開大闔,劈即是劈,砍即是砍,擊、格、撩、點絲毫不帶多餘動作,古樸渾厚的劍勢中夾著凌厲之風,疾趨疾退,劍身映著梨花淡白,劍光所到,寒星點點。

厲芒大勝,劍鋒透出碧寒的淡青,驟然一個轉身,他轉身看到檐下的她,手勢一頓,滿院的劍氣盡消。腳尖一點,一步之間,上前近十米,他站帶廊外,和她面面相對:「姐姐!」

舒儀笑著拍拍廊欄,俯身就坐:「我以為,你要過兩天才到的。」

劍入鞘,他坐到舒儀身旁:「老頭子馬上就要到了,我必須趕在他之前到。」

「千里之遙,你居然趕回來了……」舒儀笑嘆,瞥到他額際汗涔涔,伸手入袖,驀然發現身上並沒有帶汗巾之類,乾脆以袖為帕,胡亂抹上舒軒的臉,「他就算到了又如何,你以為,我還是小時候,聽到他的聲音,就會瑟瑟發抖。」

「老頭子把我們都召回來,想必是有大舉動。他為人這麼謹慎,又怎麼會做無用之事。」舒軒看著她,目光篤定,「老頭子這兩年態度模糊,行事也古怪,我怕他對姐姐不利。」

「軒啊,你就是太溫柔了!」衣袖撫上他的頰,她含著輕笑調侃。

舒軒幾不可見地蹙起眉峰,半閉起眼,院中靜地落葉可聞,舒儀停手,不甚在意地捋捋衣袖。他伸出手,扯住她的衣袖,仔細一看,淡萍色銹邊上淡淡浮著汗水的痕迹。

「姐姐,京城前幾日已有傳聞,皇上要改年號,改元景治。」

「哦?景治?」舒儀頗感興味,「皇四子鄭衍是景王,又是劉妃所出,甚得聖寵,朝中近半的大臣是當朝國舅劉家的黨羽,朝中大臣聽到改年號這樣的傳聞,只怕都要跑到劉府去巴結奉承了。」

舒軒為她調笑似的口氣所染,露出淡淡笑容:「姐姐也認為皇上要廢太子,改立景王為儲?」

「皇上與太子並無嫌隙,就算寵信劉氏,也不會這麼冒然。何況,太子乃已故皇后所出,身份高貴,朝中自有重臣扶持,三朝元老楊元宇是帝師,又是太子的老師,皇上素來敬他三分。京城有了傳聞,你可見楊老上書?」

「沒有。」朝中風傳已有幾日,百官察言觀色,巴結劉家的不在少數,楊老卻是起居正常,絲毫不為所動。

舒儀續又道:「楊老最能揣測聖意,如果廢太子,楊老必然第一個站出來,如今他全無表示,這就說明,皇上並無廢太子之心。何況……」

「何況什麼?」

舒儀轉頭看向院中,分析道:「何況,最重要的一點,太子才識過人,品性更是端正,這是舉國皆知之事,廢太子,又怎麼會是這麼容易的事。」

當今天下,啟陵淮帝膝下四子,太子鄭信,是先皇后張氏之子,幼時聰穎過人,八歲之時,淮帝戲言問信:你看太陽與京城,哪個遠?鄭信隨口答道:自然是太陽遠,只聽說是從京城來,卻從沒聽說有人從太陽來,自然是太陽遠。淮帝大為驚喜,第二日宴請眾臣,又重問鄭信這個問題,鄭信想了想,又答:京城遠。淮帝失色,驚問:怎麼與昨日不同。鄭信笑答:現在抬頭只見太陽,不見京城,自然是京城遠了。淮帝大喜,當即曰:此子錦心綉腸,頗似朕風。不久之後,鄭信就立為太子。

如此太子,怎會輕易被廢?

舒軒看著舒儀若有所思的面容,說道:「既然太子不會被廢,老頭子這麼急把我們召回來做什麼?」

她想了一想,答道:「皇上年事已高,劉家又逐漸壯大,門閥之中,以我舒家與劉家最盛,景王如果做了皇帝,劉家又怎麼容得了舒家。老頭子是絕不會支持景王的,但是他也不會支持太子,太子與皇上不同,他對舒家沒有好感,如果由他登基,日後舒家也討不到好。這些日劉家跋扈,老頭子卻視若無睹,想必是想好了對策。矩州有德王,袁州有明王,都不是碌碌之輩。皇位到底誰屬,現在言之過早。」

「姐姐已經知道老頭子另有算計,為何還回來?」舒軒不解。

舒儀仰起頸,看著紅日如盤,徐徐繞上樹梢,霧色褪去,霞光如五彩紗絹,她懶洋洋地半眯起眼。手撫上舒軒放在廊欄上的劍鞘,緊握劍柄,腕微用力,劍應聲出鞘,劍身通明,泓水似的青光流轉。此劍乃當世名劍,泰阿。撫過劍身,涼意沁入心肺。

「軒,皇上無廢太子之意,老頭子卻早已有廢我之心!」

「姐姐怕么?」

「怕什麼?在他們眼中,我又有什麼用?行事無度,貪玩好樂……」她漾起笑,雪白的面容在五彩映霞下悠然自若。這些年來,舒家上下對她的試探次數已經減少到了寥寥可數,看來他們真是安心了。

依舒家之規,家族的主權應握在能者手中,與武林息息相關的舒家,與啟陵皇室密切相關的舒家,與天下大勢密不可分的舒家,到底要什麼樣的能者?

她很好奇……

院外傳來奴僕來回忙碌的聲音,舒儀站起身,拿起泰阿,劍身反射霞光,刺到眼前,她雙手相合,劍鋒入鞘,迅疾如風,摩擦出一道「嗡——」的劍音,久久不絕。舒軒面色近在咫尺,面色如常,絲毫不以為許。

「軒,我要做的,可不只是舒家的能者!」舒儀迎著陽,笑眯眯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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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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