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沉醉雨中

8. 沉醉雨中

從皇宮裡回到莊園,生活恢復平靜。

是年七月,楚澤王世子側妃、輔國大將軍之女長孫左氏苓兒為楚澤王誕下皇孫,特八百里加急上報皇室玉牒。

九月,應楚澤王奏報,當朝天子下詔冊封長孫左氏為楚澤王世子正妃,授皇家玉帶一件,飄柳綢紗三匹,金銀玉器不計其數。

頒下詔書翌日,長孫熙文加派了人馬到安晴公主京郊莊園守護,並暗中安排御醫隨時待命。安晴公主惘然不知,閑時作針線看看書,喜歡訂購一些精巧花籃,研究插花藝術,或每日澆花種瓜,擴大花場生意,與戶部侍郎林雪池合作蟠桃移植至京北的項目,迅成為商界新秀。

……

「轟隆隆——」

已是九月的傍晚,卻像盛夏季節的變臉,前一刻還是天朗氣清,突然翻滾起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黑雲,伴隨著隆隆雷聲,天色迅暗下來,昏黃如暮。一眼望去,竟是沒有盡頭的烏雲壓頂,間或伴著閃電,狂風駭浪掀起沙石,把田地里的植物吹得東歪西倒。

啟雲急沖沖跑出去,幫助大娘收拾晾在庭院里曬太陽的衣服和乾花。不一會兒,雨飄潑而下,先是淅淅瀝瀝,進而淋淋漓漓,自天空中飄灑向大地,澆得人一頭一臉,衣衫盡濕。

一會兒的工夫東西全都搬進倉房裡,啟雲顧不上換衣服,倚著門板焦急地看向門外,小姐剛剛出去了,看著天色澄明沒有帶傘,這會兒豈不要濕透了?她又沒有說去哪裡,想去送傘也不行啊!

正自憂慮著,忽然遠處傳來得兒得兒的馬蹄聲,一人一馬在雨幕中疾馳而來。

「吁——」全身被淋透的林雪池跳下馬,冒雨衝進院門,就聽到啟雲的喊聲,「這邊來!」

林雪池進了屋,幾綹絲濕漉漉貼在額頭上,水珠順著俊逸的臉龐劃下來,衣擺滴滴答答滴著水,在地板上暈開一朵朵水花。

啟雲邊遞乾淨的毛巾過去,邊驚詫道:「這個時候還趕過來?下雨了也不懂躲一躲,感冒了要耽誤上朝的。」

林雪池用素白的棉巾輕輕搓著稍,笑了笑,「上次喬姐姐看中的京北那塊地,地契轉讓出了點問題,肥料周轉資金也沒有到位。我怕她著急,尋思著過來說說情況。」

說著他從懷裡拿出一個沒有被雨淋到半點的紙袋,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這是剛送來的山楂,順道給她送來。」

啟雲看著他認認真真的側臉,悄無聲息嘆了口氣。見他回頭問道:「喬姐姐呢?在屋裡看書嗎?」

啟雲回道:「她剛剛出去了,估摸沒有那麼快回來。你等等吧,我去吩咐大娘把你的晚飯一塊兒準備上。」

林雪池一驚,叫住啟雲,「喬姐姐出去幹什麼?說去哪裡了嗎?你怎麼不陪著她一起去?出事了怎麼辦?她帶傘出去了沒有?」

啟雲背影頓了頓,緩緩回,鵝蛋臉上嵌著的一雙細長眼睛看似平和但明亮幽邃,靜靜看著林雪池。

林雪池猛地住口,也沉默下來,一時間淅淅瀝瀝的雨點穿透人心,更突出沉默難堪的蔓延。

半晌,林雪池一臉無異,頷道歉,「對不起,我心急了些。」

啟雲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小姐每天都喜歡自己出去溜達一下,我們是管不著的,是以不知道她會逛到哪裡。她出去的時候天很好,所以沒有帶傘。不過她出去也沒多大光景,應該沒有那麼快回來,你耐心點等等吧。」

「嗯。」林雪池點點頭,訥訥不再言語。啟雲轉身去了廚房。林雪池徑自走進書房,推開窗子,夾雜著雨水的冷風吹進來,吹散了一室濃濃的書墨香。窗外天色昏暗依舊,樹葉被風雨打落,半陷在泥濘中,抖蕭瑟。

看著昏沉的天色,林雪池總有不安的感覺,想乾脆出去找她算了。又想著一個大人,在窮鄉僻野不會出什麼大事,都是些純樸的農民,自己多心了。一時間忐忑不安,暗嘲自己關心則亂。

書桌上鋪了一張素箋,上面寫了字。旁邊墨盒上擱著半乾的毛筆。林雪池拾起信箋,娟秀的字跡寫了半闕歌詞。

「如果失去是苦,你還怕不怕付出

如果墜落是苦,你還要不要幸福

如果迷亂是苦,該開始還是結束

如果追求是苦,這是堅強還是執迷不悟

如果分離是苦,你要把苦向誰訴

如果承諾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

如果痴心是苦,難道愛本是錯誤」

字字苦澀,句句無奈,那女子人前勉作堅強無事,人後惆悵百轉的心思躍然紙上。

自己都沒有覺察地,他的手微微抖動。冷雨敲窗,敲在心上比黃連還苦。

他一直是知道的,她放不下那個人。她生意的盈利抽出一半,叫自己用楚澤王府的名字開粥鋪分給貧苦百姓。會在花架上看書,坐著坐著就走了神,看著沒入的夕陽呆。

可是他還是一直妄想那麼一丁點兒希望。她安安靜靜的從不提那個人一句,沒有整天愁眉苦臉自怨自艾。他希望時間會慢慢淡忘一切,給自己一個機會。他僥倖地想她莫非已經鬆開過往的痛苦。他只要,只要默默照顧、關切著她就好。以前她是尊貴的世子妃,衣食住行由不到他插手。現在她名為王爺之女,卻躲起在山中,皇帝也請不動。

他開始不可遏制地痴想,她的一切由他來接管,她定做的衣服,經過自己一寸一寸的撫摸才送到她手上。她吃的東西,是自己仔細檢查過再進入莊園的廚房;她用的紙筆,自己一件一件認真挑選,認為符合她的喜好才能合格……有時候,她微微展顏的一笑,她沉思中插好的花籃,都令他認為她已經遺忘了那個人,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那個人。

可是眼前這信箋上的一筆一畫,霎時就將自己的痴心妄想碎得徹底。原來,她究竟沒有忘記他的心嗎?自己算得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恩賜的。當初那個人離開京都回杭舟,自己去求情,那一幕是如此清晰地浮現上來。

那個人居然穿著紅衣,好像要掩飾傾國傾城卻蒼白近乎透明的容顏,穩穩噹噹坐在一叢翠竹之下。在如點漆的黑眸注視下緩緩跪下去,「請公子恩准。幫雪池打通皇上那一層關係,讓雪池代公子在京都照應郡主吧。」

「我會的。待會你跟寧兒到房間里,把郡主平日慣用的東西拿去。都已經收拾好的了。」那個人慢慢地把話說完,平和的,溫潤的嗓音,一點都不驚訝,彷彿一切都是他預想之中的。

「雪池,」那個人叫住要離去的自己,「好好照顧她。」

「雪池會的。」他最後看一眼那個人。明澈的眼眸沉澱著什麼東西,幽深無底。長長如緞的黑劃過蒼白臉頰旁,細長的墨眉勾勒得眉宇淡遠,似乎下一刻,這個人就是凌波仙子羽化而去。

雪池從此不再是楚澤王府的隱秘幕僚。他所有真實的檔案資料轉到皇帝手中,皇帝清楚他的來龍去脈才能信任他。所以喬竹悅疑惑,為何林雪池同她走這麼近而皇帝絲毫沒有懷疑。是那個人打通的關節。或者換一句話說,他為了照應她,自願被逐出楚澤王府。可是到頭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個人嗎?

如果失去是苦,你還怕不怕付出

如果迷亂是苦,該開始還是結束

如果追求是苦,這是堅強還是執迷不悟

如果承諾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

如果痴心是苦,難道愛本是錯誤

說的是她,更像自己。

……

「轟隆隆——」雨勢越來越大,電閃雷鳴炸開。

林雪池驀然驚醒,天色黑透了,自己這一出神竟不知多少時間,手上的信箋被飛進來的雨點打濕了。他急忙忙放下素箋走出書房,迎面碰上有點著急的啟雲跑過來。

「雪池!時辰不早了,小姐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她有點擔心地說。

雪池看著風雨交加的外頭,馬上說,「我們分頭出去找!一個時辰后回來匯合。」

兩人合計后,一頭衝進重重雨幕中,一東一西消失在夜色里。

……

半個多時辰后,雨勢未見小,淋淋漓漓將披著蓑衣的林雪池全身澆透了,他焦急地在旁邊小城鎮,一條街道一條街道地尋找。忽然在一條小巷中看到三個人正在扭打。

一道閃電劃過,正好照亮巷子中的情景,兩個大男人正拖著喬竹悅往深處走,喬竹悅連掙扎都沒有。全身的血液剎那凝固了,他大喝一聲,「放開她!」縱身追過去。在楚澤王府水部受過嚴酷訓練的雪池自然不畏懼兩個鄉夫,可是那也算是兩個高大孔武的漢子,而又是在黑漆漆的巷子中,天下著大雨,腳下沒有穿他們那樣的草鞋放滑。一不小心擅倒在地,當胸一拳差點口吐鮮血。艱難地把兩條大漢解決掉,他吞下胸口翻騰的血氣,四下張望,現喬竹悅蹲在牆角,任由雨水打在身上,一動不動,黑乎乎地看不清她的表情。

「喬姐姐!」隔著雨簾聲音顯得分外遙遠,卻掩不住聲音里的焦急擔心。

喬竹悅沒有反應。林雪池奔過去,扶她起來,焦急地問道:「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受傷了?」

他急忙上下檢查她哪裡受傷,忽聞到她滿身酒氣,不禁一愣,她喝酒了?

喬竹悅這時抬起滿是雨水的臉來,幽暗中只見她眸光閃爍,明顯沒有焦距。身體軟塌塌的,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醉成這樣。她身體不住往下滑,任林雪池怎麼使勁拉都不成。

他一急之下雙手抱緊她,「喬姐姐,我們先回家好不好?再淋雨會感冒的。」

「不要回去!」喬竹悅忽然起狠來推開他,自己一下子滑倒在泥濘的地上,小孩子鬧彆扭一樣大喊,「我不要回去,不回去……」

林雪池哭笑不得拽住她手臂,拍拍她臉頰溫柔哄道:「衣服濕濕的不舒服,我們先到一個地方換衣服好不好?」

半晌喬竹悅只是瞪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不斷有雨滴落下,漸漸地眼眶紅,表情疑惑迷茫。

林雪池只好又說:「乖,這裡坐著好冷,下雨了,起來好不好?」說著拉她起來。喬竹悅這回站起來,定定看著林雪池的臉,任由牽著手慢慢走了幾步。忽然又扯住他袖子不肯動了。

林雪池回頭看向她,心中忽然一動,卻見那國色天香的臉龐在雨中格外撩人,眼睛里一片迷離。他痴魔般從抓著她手腕改成抓著她的手。

喬竹悅忽然流下淚來,和雨水混在一起,「……」她含混不清叫了一個字,撲在林雪池胸前號啕大哭。

他的心瞬間糾結起來,心疼地抱著她,手足無措,「別哭……」

「雨……雨……」喬竹悅伏在他身上哭泣,肩膀不斷抖動著,手死緊地摟著他。

「轟隆隆——」又一個響雷滾過,鋪天蓋地的夜雨中兩個人緊緊相擁,愁腸百折卻是為了別個。都悲難自已卻是各懷心思。

林雪池聽清楚了,她在叫,「宇……」

一霎那心中沉重如鐵,懷中是自己仰慕愛戀到心疼的女子,抱著自己叫別人的名字。苦澀……隨著冷雨打在臉上,流進嘴裡,苦得顫。

喬竹悅抬起頭,伸手撫上他的臉,哭得七零八落:「你到哪裡去了?不要走嘛,宇,不要走嘛……我會害怕的……」

她狂亂地摟住他的脖子,使勁抓出痕迹,突然像要不到東西的小孩狠,搖晃他,哭道,「我心裡好難受,好難受啊!洛宇……不要走,我乖乖的……」

林雪池輕輕撫上她的臉,另一手勒緊她的腰,嘶啞著聲音,「我不走,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喬竹悅驀地停下動作,看著他,抽泣道:「你又說這話?可是你還不是走了?」林雪池真不知道她醉了還是沒醉,又或是沒醉徹底。嘩啦啦的雨聲掩蓋了一切。

她吻上來,緊抱著不讓他離開,夾雜著低低的抽泣。林雪池瞪大了眼睛,僵著身子無法反應。那個……是自己傾心暗戀的人,在夢中可見不可觸及的人……摒住呼吸,一絲燥熱湧上來,昏沉沉的,他終於忍不住,閉上眼睛回應。

雨水泠泠,和淚水一起在臉上劃過。他用儘力氣擁住她,吻住在心底描摹過無數次的唇,輾轉廝磨,吞進苦澀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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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夢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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