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一曲輓歌
「洛兒……姑娘……怎麼樣了?」
雖是被寒冰略顯瘦削的肩膀硌得胸腹間生疼欲嘔,公玉颯容卻仍是咬著牙,吃力地向他問起自己最為關心的一件事情。
此刻,他們已經出了忠義盟的大門很遠,可寒冰並沒有將公玉颯容放下來的意思,任由這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伏在自己的肩上,姿勢頗為尷尬地前後搖晃不已。
「令師已經把攝魂針的解藥給了我,但洛兒她中毒已深,服下解藥之後並沒有醒過來。目前唯一能夠救她的人,便是花神醫,可他卻被鳳嫣關在了地府之中。
我需要乾坤密鑰,才能打開地府之門。如果你這傢伙知道密鑰的下落,便痛快說出來,免得本公子我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來對付你!」
聽寒冰說得如此不客氣,公玉颯容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當即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然後便以一種同樣無禮的態度回敬道:「求人還求得這般理直氣壯!你寒冰公子可真夠目中無人!
莫說我根本就不知道乾坤密鑰的下落,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你!老子連五馬分屍都試過了,還會怕你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哎喲!」
話音還未落,他便突然被寒冰從肩上一把掀下,直接摔在了雪地上!
這一摔,公玉颯容根本就毫無防備,竟是結結實實地跌了個四腳朝天!
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的屁股似乎都已經被摔成了八瓣!
而最為不幸的是,他那條受傷的左腿居然剛巧撞到了路旁的一截樹樁,本已開始凝結的傷口立時崩裂開來,鮮血又開始不斷地向外涌流而出。
公玉颯容狼狽不堪地側卧在地上,用手捂著腿上血流不止的傷口,同時咬牙切齒地瞪向正一臉冷笑看著自己的寒冰。
「有種你就殺了我!」
寒冰的星眸閃了閃,突然哈哈一笑,道:「既然都已經把乾坤密鑰拿出來了,你這廝何必還要繼續嘴硬討打?!」
公玉颯容聞言,臉色立時一變,捂在傷口上的那隻左手也不禁微微一抖。
其實,他在忠義盟中剛醒過來時,便感覺到自己左腿處的傷口似乎有些不對勁。
只不過當時他的手腳被縛,正面臨著五馬分屍的酷刑,對死亡的恐懼,讓他無法再去冷靜地思考任何事情了。
再者說,在冰冷的雪地上躺了那麼久,失血過多的他幾乎完全被凍僵,對身上那些傷痛的感覺已變得越來越麻木。
雖然最後,他被寒冰莫名其妙地救了下來,又被送到一個暖和的房間里烤火,讓自己被凍僵的身體漸漸恢復了知覺。
但那時,他仍是一直處於忠義盟中人的監視之下,自然沒有機會去查看傷口處的異狀。
之後,他便被寒冰扛在了肩上,雙腿在前,頭和雙臂卻在後,更是沒有可能觸摸到自己的傷口。
直到方才,被寒冰這麼狠狠地一摔,那條傷腿碰到了樹樁上,公玉颯容頓時感覺到,傷口中有某個堅硬的異物,已被那一摔之力震得向外掉了出來!
他連忙伸手捂住了那處傷口,同時也把那個硬物悄悄地拔了出來,偷偷攥在了手心裡。
沒想到,就這麼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竟還是讓目光銳利的寒冰察覺到了端倪,更進一步猜測出,那個硬物就是乾坤密鑰。
「居然想到把那麼大的一枚密鑰生生藏進傷口之中,看來令師為了救你,真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寒冰一邊語帶嘲諷地說著,一邊得意洋洋地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掌,「趕快把密鑰扔過來,否則本公子就讓你一路爬著去見你的那位恩師!」
公玉颯容雖是有些不甘,但面對這個心狠手辣,且又武藝高強的少年,他也實在想不出任何與之對抗的有效手段。
負隅頑抗的結果,只會讓他自己再多吃些苦頭,卻根本阻止不了寒冰得到其想要的東西。
無奈之下,公玉颯容只好慢慢地將剛從自己傷口中取出來的,那枚染血的乾坤密鑰舉了起來,然後輕輕一抖手,把它拋給了寒冰。
用自己的衣襟把密鑰上的鮮血擦拭乾凈之後,寒冰便將它收入了懷中。
隨後,他又從衣襟上撕下了一塊長長的布條,走過去幫助公玉颯容包紮腿上的傷口。
被這個下手極重的傢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一番折騰,公玉颯容直疼得劍眉緊皺。
可他仍是倔強地咬緊了牙關,哼也不哼一聲。
忽然,他用略帶顫抖的聲音問了一句:「你真的將自己的一條命輸給忠義盟了?」
寒冰卻繼續頭也不抬地忙著手上的活計,理也未理公玉颯容。
眼看已經基本包紮妥當,他的雙手猛地一用力,將那塊纏住公玉颯容傷口的布條緊緊一勒,隨後便快速地將其兩端系在一起,並打上了一個死結。
公玉颯容終是忍不住疼得悶吭了一聲!
看了一眼自己那條被極為拙劣的技術包紮過的傷腿,他氣咻咻地道:「別以為我會因此感激你!若不是為了洛兒姑娘,我寧可吞了那枚乾坤密鑰,也決不會把它交給你這個混蛋!」
聽到公玉颯容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居然還敢在自己的面前提起洛兒,寒冰的星眸中不由閃過了一道懾人的寒光!
「公玉颯容,為了那位把你當成寶的師父著想,你最好趕快閉上自己的一張臭嘴!否則,我保證會當著獨笑穹的面,把你的腦袋給揪下來!」
公玉颯容猶自不服氣地張了張嘴,但當他看到寒冰眼中閃爍著的那種森冷的光芒之後,頓時氣勢一弱,終是沒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寒冰也根本就不想給這傢伙再次開口的機會,只見他直接單臂一較力,便將公玉颯容從地上一提而起,重新扛上了自己的肩頭。
可才走出去沒幾步,那個就是不肯安分的公玉颯容,還是斷斷續續地開了口:「我……還想……問……一件事,我兄長的……屍身……如何了?」
這一次,寒冰沒有再冷言冷語,而是語聲和緩地道:「放心吧,忠義盟畢竟還是講江湖道義的,絕不會與逝者的屍身過不去。雖然令兄曾是他們的敵人,但雪盟主已經交代過手下的人,要讓他入土為安。」
公玉颯容沉默了半晌,才又開口道:「兄長他……曾對我說過,這趟裕國之行,應該就是他的……死亡之路。沒想到……竟真的一語成讖……」
聽到他聲音中那一絲難掩的哽咽,寒冰也不禁暗自嘆息了一聲。
國讎家恨,實是很難用一句簡單的對錯來判定。
只因各自的立場不同,便註定要斗個你死我活。
然而幾經滄海桑田、人世變幻之後,又有誰還會想起,那些累累白骨也曾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他們也曾有過愛恨情仇,有過父母兄弟?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聽到寒冰忽然高聲吟誦出的這幾句輓歌,公玉颯容的熱淚終是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
在感慨傷痛之餘,他不由也對這個正背負著自己的少年生出了幾分感激之情。
因為就在這一刻,他似乎讀懂了這少年的一腔鐵血柔情與豁達胸懷,竟是禁不住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意。
直到多年以後,每逢身邊的親友長逝之時,公玉颯容的耳邊仍是會不時迴響起,那個飄逸的少年用泉流漱石般清亮的聲音所吟誦出的那曲輓歌——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每當此刻,已經身為教主之尊的公玉颯容,總會忍不住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
同時他的心中還在想,也許那小子不只是在為兄長公玉颯顏吟誦輓歌,更是為了他自己。
因為當時寒冰的心裡應該十分清楚,他恐怕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