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浮生已到天盡頭(下)

尾聲 浮生已到天盡頭(下)

尾聲完結全文18ooo字。上部9ooo下部9ooo。11月4日完稿。月帝於甘泉宮詔見各諸侯王大宴盡歡精神尚好。卻經不住風寒傾襲咳嗽不止。御醫精心調製了湯藥由陳皇后親手服侍用下沉沉睡去醒來時現天已明亮陳阿嬌坐在榻前的靠椅上獃獃的望著他。

便有一種預感將不久於人世了。

他於少年意氣風建功立業之時曾極度害怕衰老與死亡無法想象這兩個詞語籠罩在自己身上時的模樣。到如今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心境卻平和下來。

好在這半生都要她陪在身邊。

「嬌嬌」他輕聲喚道淡淡一笑「你知道么?少年時朕想若朕真會百年故去去前定將後宮女子屠戮到盡一個不留以防呂后之事再度生在我大漢劉家。」

他逡巡著阿嬌的容顏希望從她的面上看見丁點驚異神情。畢竟這個手段太殘酷古往今來無人曾行。卻不妨阿嬌刷的一聲淚水就下來了落在他手上滴滴燙人心扉。

會這樣說是不是代表連他自己都承認一切都要有一個盡頭了?

「不要哭啊。」劉徹無奈喟嘆「朕如今卻是捨不得動嬌嬌半分的。好在太子精明能幹嬌嬌又是半分野心也無的。不提也罷。」

「至於未央宮裡剩下的那些女子」他的眼眸漸漸轉冷酷「縱然聯起手來。也不是嬌嬌對手朕也就懶地動她們了。」

二月聖駕啟程。欲返回長安無奈途中劉徹病勢沉重。只得停留在五祚宮。

陳皇後傳出懿旨令在各地的皇子皇女都聚到五祚。便連禁於北宮的劉閎也因體諒父子天倫難禁特意讓隨太子前來。

劉徹掃過面前地四子六女心中暗暗冷笑。阿嬌總是相信人心還有些善美但一眾作悲傷狀況的子女在他看來真正單純為他傷心地只悅寧一人。

「陌兒」他喚道難得如此親昵的喊自己這個兒子「你性明洞察他日繼承朕的大漢河山。雖上孝娘親下撫弟妹是應當但該行之事。不必顧忌太多。」齊王劉據跪在劉陌身後聞言拭淚。心中一凜。知道這是父皇對他最後的警告。但有些事。不是知道如何便能如何的。

「父皇」劉初握著他地手。漣漣淚下。

「好了初兒。」他終其一生都未隨阿嬌喚這個女兒一聲小名無比的堅持。「你有你母后哥哥照顧父皇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他淡淡的笑掃過所有的子女連甚少一見的夷安都看了一眼慢慢道「你們都出去吧。」

眾人都知道皇帝是想和皇后獨處一陣子安靜的退出。

他咳了幾聲轉欲喚阿嬌卻忽然怔了一怔。阿嬌站在一側微微垂了頭神情靜謐。

忽然想起那一年見過的女子。「嬌嬌。」他慢慢的喚道。

陳阿嬌驚了一驚醒過神來走到他身邊握住他地手。

那時候他的手已經極纖瘦曾經那麼有力的手到如今連反過來握住她都有些困難。

可是那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地承諾畢竟是做到了。

她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諾言他用了三十餘年地光陰來實踐它。

她想她再也沒有懷疑地資格卻仍然想要問一句當年後悔么?

當他慢慢揚起眉若有深意的望著她答道「朕不悔。」她才現她竟不經意問出了口。

「朕知道朕當年地決定讓你痛」怨了一輩子。

可是朕還是不悔。

因為若非如此朕又如何得的回如今的你。

所以縱然時光再重回一次縱然傷她的時候他也漸漸會痛了他還是會選擇重複當年。

他微微皺了眉並不習慣這樣的表述。可是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不可以說呢?

輕輕的嘆了口氣劉徹望著陳阿嬌道「朕喜歡當年的阿嬌抱歉悔了她對朕的信賴。但朕愛的是如今的嬌嬌。」

阿嬌怔了怔抬眉卻望進他的眸子中去。他的眸子很亮帶著了解的通透。忽然了悟無法置信的捂了唇淚水嘩啦嘩啦的流下洶湧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得他慢慢道「朕去后」略頓了一頓續道「茂陵已經修築多年也無何可交待的。只是大漢祖制帝后同陵不同寢尤其卑不動尊。朕卻不捨得與嬌嬌分開事且從權吧。此事朕早在遺詔中交待嬌嬌知道一下就好。」

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秘密。又尤其她日夜相對的是一個多麼精明的人。她自以為守著自己的秘密卻不妨身邊人洞若觀火。只是彼此都不說。

兩個人再相愛也不過是兩個人。永遠合不成一個人去。他們自以為了解彼此其實內心深處還有一些東西窺不到。或者窺到了卻無力化解。

距離再近靈魂也嵌不到一起去。

她還沒有那麼愛他的時候他是不是愛她她原也沒有那麼在意。可是漸漸的愛了就輸了一些雲淡風輕。那一年封禪歸來她告訴自己將過去塵封只要他不掀。她就不去看。

她可以不去看那些傷害裝作看不見心上的疤痕於是不痛。但是。她卻無法不去想他究竟是因為愛自己。還是他的愛只是源於對從前阿嬌的愛與愧疚。

陳阿嬌你不要太無聊。從前的如今地不都是你自己么?

可是。真的真的是這樣嗎?

那份思慮不重可是日久天長積壓在心裡也就成了心事。

如今他說他愛地是如今的自己。

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居同食寢同榻親密無端。可是。他們從不說愛。

她以為自己懷著一個天大地秘密卻不知他早就知道。他以為。她懂得他的愛卻不知。只要不說。她總有著她的疑慮。

他們都是。太晦澀的人。彼此有感受卻不肯說。

「嬌嬌不要傷心。」劉徹柔聲嘆道「朕十七踐位如今年已七十在位五十餘年夠久了。朕已無憾。朕在茂陵等著你到如今朕卻不知道是該盼著嬌嬌在這人世上久一些呢還是盼嬌嬌早些來陪朕。」

丁卯日劉徹崩於五柞宮壽七十。三月甲申葬於茂陵定謚號為武是為孝武帝。

皇子服孝一月未滿齊王劉據反指稱太子劉陌乃是陳阿嬌流落在外所生未必是武帝親子。作亂檄文傳到劉陌手中劉陌冷笑劉據真是病急亂投醫了這麼多年沒有半個人敢如此懷疑不就是因為他的相貌和武皇帝如出一轍?

只是此時不反待到劉陌以儲君位做穩大漢江山劉據不知道自己將有什麼下場。..

四月服孝滿三十六日後劉陌登極為帝君臨大漢天下是為後來地昭皇帝。尊生母陳阿嬌為皇太后按祖制遷居長樂宮。立嫡妻上官靈為皇后是為孝昭上官皇后。妹劉初進為悅寧長公主。長女劉夭封為陽河公主。除齊地外眾臣臣服京師長安半分不亂。

八月劉據事敗。大將薛植斬寧澈按聖意將劉據帶回長安。謀反本罪無可恕但劉陌以父皇新喪未久不忍兄弟相殘讓父皇泉下難安為由饒過劉據一命廢其為庶民拘於五柞終生不復得出。

這一切陳阿嬌在長樂宮抱著雪烏慢慢都聽說。

她的兒子足夠精明她從不擔心他處理不來這些小事。她尚無力對付自己接踵而來的悲傷暫時無力去管這些事情。

劉徹亡后她搬出長門不願待在舊地一舉手一抬足都看的見與他的蹤跡。但她忘了長樂宮同樣不是樂土。那是她自幼長大的地方少年時揮灑下多少與他的歡樂記憶。

或者這長安城這大漢甚至這天下都有他的氣息。閉了眼掩了耳不去看不去聽還聞的到。

終於放棄於是肆無忌憚地想念。

想念他的眉他的眼他幼時地可愛少年時的陰沉以後後來地疼寵。從前一直猜不到到最後地最後她想起少年時的往事會是什麼樣地感受。現在終於知道了她想起那一年椒房殿穿堂的風他無情的眉眼冷酷的神情不曾回頭的離去。當年的時候她覺得冷到骨子裡去這世上再沒有一刻比這時更冷。如今她想起來依舊是冷只是這一次她已經覺不得冷依然會痛痛他無情的傷害更痛這時候他已經不在天上地下都再也尋不到一個劉徹能夠喊她一聲嬌嬌。

多麼諷刺非要他不在這個世上了她才能毫無保留的愛他。

武皇帝逝去后的第一年新皇改元顯始。新年家宴上劉陌心驚的現娘親的青絲間見了一絲雪色。

是相思讓娘親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竟白了頭么?

昭帝與悅寧長公主憂心娘親寂寞不僅自己常涉足長樂也讓子女多來長樂宮。以期膝下有孫輩環繞的娘親能夠開心一些。但男孩子要習的功課繁重陽河公主又已經出嫁到頭來常常陪著阿嬌的只有順華一人。

顯始元年。順華虛歲已經11了懵懵懂懂的年紀。雖然捨不得父母但也喜歡長樂宮的靜謐。和恬然安靜地外祖母。很多年後她想起顯始年間的外祖母。柔順的青絲略略染了霜意還是遮掩不住美麗。她經常焚了一爐香或書寫或彈琴。天氣晴好地時候就抱著雪烏坐在陽光下。雪烏梳順著它頸上的毛慵懶玲瓏。偶爾地時候阿嬌會輕輕的唱一些歌。那歌聲的調子她從未聽過可是很動聽有一次她曾細細唱了一支給她聽很輕很舒緩很多年後她忘了調子卻還記得那詞。那詞是這樣寫的:

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地時候。我的外婆總會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後老老的歌安慰我。那歌好象這樣唱的: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橫衝直撞被誤解被騙。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

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地小幸福

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好孤獨

天黑的時候。我又想起那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靜的雨

原來外婆地道理早就唱給我聽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

那時候她以為那是外祖母特意唱給她聽的很多年後回過往驟然驚覺焉知那不是外祖母在感傷身世因為外祖母幼時也是在長樂宮長大地啊。那時候長樂宮地主人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竇太后。

長樂宮裡私下漸漸有了一種想法難道這順華翁主竟會成為另一個孝武陳皇后么?多麼相像吶?一樣在長樂宮長大一樣是皇帝做外公皇帝做舅舅。而順華翁主亦和兩位嫡皇子交好堪稱青梅竹馬。青梅竹馬這亦是從一美麗地詩里擷來的詞語。「妾初覆額門前折花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武皇帝和陳太后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吧?

會不會依然有一個皇帝做順華的夫君?

會不會依然是盛寵一生至死亦不休?

陳阿嬌聽到這種說法后皺起了眉「胡說什麼?」她斥道。她素來溫和那一次是難得的聲色俱厲宮人一時噤若寒蟬。

順華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做那麼一個皇後來錦上添花。那花初鋪到錦繡上的時候色澤雖美未央卻不是一個適合鮮花生長的地方。還是不要入反而幸福。

更何況她與劉徹血緣已近再也不要更近一番了。

順華卻不在意只是偶爾的時候見了映朱和縹紫在外祖母身後流出傷感的神情。「太后定是想念武皇帝了。」她們說道。

武皇帝啊順華慢慢想起來。聽說順華這個封號就是外祖父親自賜的。她解事的時候武皇帝已經有些見蒼老了。聽說外祖母比武皇帝還要大著兩歲為什麼到了如今外祖母還是那樣的美麗。也就難怪武皇帝愛了她那麼多年。

愛是一種什麼東西呢?

轉眼到了冬十月北風初初吹過長安城的時候乖巧如順華也近了十二歲年紀偶爾也會耐不住往返於家中和長樂宮的寂寞偷偷帶著侍女溜上了街自以為得計卻不知只是長輩默許緣故。

他們少年時也曾有過這樣躁動不安的年紀啊。

長安城繁華依舊車水馬龍絲毫沒有被年前那場叛亂影響人聲鼎沸讓順華覺得新鮮忍不住從馬車中探出頭來。

衣裳襤褸的小乞丐飛快的跑過來撞到一個華服少年身上。偷了少年錢袋卻當場被抓住拳打腳踢惡言相向。那乞丐倒也倔犟倒在地上一聲不吭只一雙眸子亮如晨星。那雙眸子便讓順華起了憐惜之意真要打死了人就過分了。待要揚聲阻止一個青衣少年卻在她開口之前就上前含笑攔道「兄台既已教訓過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四周早就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在眾人目光中陳庭便覺得下不得台來冷笑掙扎道。「你讓我饒我就要饒么?」卻變了臉色。這少年雖斯文俊秀一雙手也不見得如何有力卻如鐵般讓他半分掙扎不動。

他這才注意道。少年腰際纏著的軟劍劍鋒雪藏於鞘中卻仍掩不住一絲鋒芒。

新豐美酒斗十千長安遊俠多少年。意氣相逢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這一歌詠遊俠的詩相傳為陳太后當年所做最是聞名。看起來這青衣少年便是這樣一個遊俠了。

陳庭的臉色微微變了色厲內荏道。「你知道我是誰么?」他想了想又硬實起來挺起胸膛。道「論起來。如今長樂宮裡地陳太后。可是我姑奶奶呢。」

「哦。」四周百姓便低低應合一聲原來是陳家子弟。

「哦?」青衣少年笑開來。促狹道「可真不巧論起來陳太后也是我師姑呢。你豈不是還低了我一輩?來叫聲世叔吧。」

陳庭的面色陣青陣白當年陳太后流落宮外的時候地確拜在天下第一遊俠門派之下這是事實據聞陛下當年有意大肆清肅遊俠看在陳皇後面上才輕輕放下。昔日縱橫天下的遊俠也有所收斂一直相安無事。他驚疑不定。聲氣漸漸弱了告了個罪自行走了。小乞丐從地上爬了起來道「多謝相救。」頭深深地低了下去卻被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嘆道「我也不求你謝但你也不必偷到我身上吧我可沒什麼錢的。」

他聽見身後傳來銀鈴笑聲轉過頭來稚齡少女嫣然而笑秀美清甜一身衣裳料子竟是千金也難求的雲紗錦。

「好啦。」順華拋出大貫的五銖錢「我不用你偷啦直接送你好了。」在她和善笑意下小乞丐竟忍不住紅了臉退後一步方真正鞠了一躬道「我本不該受小姐地錢無奈家有急用小姐之恩定當銘記。」語畢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轉身而去。

郭朗便頗為不平「我救了她的命她卻只謝你是不是太厚此薄彼?」

順華抿嘴一笑轉靨看他「我聽你方才說你是陳太后的師侄是真的么?」

郭朗瞥見她腰際鈐有皇家印記的玉佩猜測著她的身份不經意笑道「自然是。」

「那麼」順華便躍躍興奮「外祖----太後娘娘在宮外曾做過些什麼呢?」

「我出生的時候皇後娘娘早就回宮了。」郭朗慢慢道「只聽爹娘提過一些當年陳師姑為人追殺被師叔祖所救拜在門下。帶著一雙子女回到唐古拉山住了經年。後來漢匈大戰她就下山了。」

順華聽著隻言片語儘力拼湊著當年事態走向。若外祖母曾被奸人追殺落難那武皇帝當年知道么?當是不知的否則他怎麼可能任結妻子流落在外那麼多年。多年後重逢武皇帝可歡喜?她想起自曉事以來所見長門殿里帝后恩愛情景好美。她日後有沒有一段這麼美的愛呢?順華胡思亂想不經意抬看見郭朗俊朗地輪廓不知道什麼緣故面上有點燒。

顯始二年新春金日單接了順華回候府過年回白日之時長樂宮尚熱鬧到了晚上萬籟俱靜的時候就有一絲掩不住的清冷湧上陳阿嬌地心頭。長樂宮的榻自然很大很柔軟舒適她向側翻了一身覺得身邊很空那個陪了她經年地人已經不在了。這樣地認知讓她險些酸了鼻連忙睜開眸將澀意眨去。起身披了衣來到窗前。冬日夜涼如水漫天的星宿閃亮是不是有一顆是他望她地眸。他素來霸氣不容她拒絕若真的一顆星子代表一個靈魂的話他卻是定要以這夜色為臂膀擁著她不肯放手了。她花了一年的時間漸漸的學會想念他的時候波瀾不驚且在這一夜只這一夜讓她溫柔放縱的想念。

之後陳太后漸染沉痾無力起身。昭帝憂慮。宣了眾御醫醫治都言太後娘娘年少的時候幾度重傷早傷了底子。如今上了年紀來勢洶洶回襲。已沒有法子。劉陌氣的牙痒痒的記得朝天一門除劍術外亦善醫術。不遠萬里派了人。往唐古拉山求醫。長安與唐古拉山距離極遠到了人來之時已經是五月里了。

算起來蕭方也已經很蒼老了。只是劉陌第一眼看到站在長樂宮廊前回過頭來地時候想到的形容詞依然是溫潤。有一種溫潤能夠勝過所有皮相上的妍媸直接印到你地心靈上去。

「師公。」他頷為禮瞥過蕭方身後的女子有些意外。

二十多年時光逝去。當年地紅顏嬌女也漸漸長了年紀圓潤了稜角。輕輕叩下去。拜道「民女參見陛下。」人所救。輾轉託到我門下。」蕭方知他疑惑。淡淡解釋道。

那人許是知道此女身上與皇家糾葛不想引火上身。又不能丟下弱女不管知他身份微妙便打上官雲千里來尋。

那一年他在唐古拉山下見到這個少女短短月余的風霜便將她身上的傲氣毀的七零八落一雙眸子卻還是掩不住最後一絲倔強。

那樣的倔強啊觸動了他一絲心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雁聲初倒在長安郊外的蒼白臉色。

只是「朝天門號稱醫劍雙絕自我之下習醫的竟只有你娘親一人。你娘位居高位無法靜心習醫。我便只得再尋人傳衣缽。」

武皇帝既已故去齊王劉據又被廢為庶人劉陌自然不想因為舊日因由不顧蕭方的面子治罪自己妻姐淡淡笑道「師公既已到了就去看看娘親吧。」

這長樂宮蕭方從前也行過不少次。只那時候長樂宮的主人還是王太後到如今卻已換了雁

聽見腳步聲時候陳阿嬌回過頭來看見蕭方怔了一怔嫣然一笑喚道「師傅。」笑意淡淡流轉上官雲看的心中一酸這麼多年了啊當年臨汾艷驚天下的陳皇后終於也漸漸老了。

診脈開藥尋常套路。外男不得留宿宮中所以蕭方離去留上官雲照顧陳太后。陳太后飲了葯后忽然撲哧一笑「想不到命運真是奇怪你竟成了我的師妹。」

「太後娘娘繆贊了民女不敢當。」上官雲眉眼不動的答道她生命中最重要地兩個男子都牽繫著這個女子。何其幸運啊!

「太後娘娘。」映朱掀簾稟道「皇後娘娘過來請安了。」阿嬌微微一笑道「讓她進來吧。」又轉身對上官雲道「你們姐妹多年不見多聚聚吧。」

上官雲抬起眉來看著雍容進來的妹妹。多年不見少年時那個秀美可喜的女子也漸漸有了母儀天下地樣子低看自己一身寥落倒真的像個村姑了。

可是這樣至少比當年嫁給齊王此後刀兵相見地好吧。

上官靈亦打量著闊別多年地姐姐褪去了少年時的傲氣底蘊里地一些靈秀就漸漸地泛了上來。姐姐從來都是比她要美麗一些的。到如今更是如此。

她含笑牽了上官雲的手慢慢潤濕了眼眶一半與人看一半真意道「姐姐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吧。哥哥早已復官我們兄妹三個從此後團聚好不好?」

她卻不料上官雲慢慢抽回手去道「緣來則聚緣盡則散。皇後娘娘便當我們姐妹緣分盡了吧強求無方。」

阿嬌在一旁聽了揚眉笑道「雲兒此話聽來竟似學佛之人了。」上官雲微微一笑卻道「是呢。前些年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曾出使過身毒此後身毒的一種宗教就隨著漢與身毒的貿易流入大漢師傅偶爾一次聽說了很是感興趣。這些年都在看佛經。雲兒伺候在師傅身邊自然也耳濡目染一些。」

她抬眉看見阿嬌面上怔忡的神情慢慢住了口聽阿嬌慢慢念道「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

「這是師傅最常摹寫的《圓覺經》呢。太後娘娘也讀佛么?」她有幾分訝異。但片刻間便明白那大約是她到來前的過去與她無關的過去地事了。

陳阿嬌慢慢想起元光五年的時候那真是恍如隔世的時候了彼時陌兒和早早還沒出世。她還只是雁聲那一日她盯著師傅吃吃地笑「見了師傅才知道什麼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呢。」

「是么?」他卻不生氣只是好脾氣的道連眉都不曾一抬。

「是啊。」她煞有介事地點頭。「小時候媽媽曾念過一段經我念給師傅聽:」

「有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二

那時候的歡笑單純如春日泉。如果如果不是後來一直那樣過下去也是另一種幸福吧。

只是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呢?如果說這一生最對不起她的人是劉徹那麼她最對不起的人無疑就是蕭方了。半月後的一日劉陌在宣室殿處理完政事往長樂宮來向娘親請安宮人卻告訴他太後娘娘出殿去了。他信步在長樂宮長廊上走著地忽然止了步看見在前方山亭中娘親和師公在一起隔著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這世上有些人縱然衰老也奪不走他們的美麗反而在歲月的沉澱酵中釀出另一種風韻的清美他的娘親與師公無疑是其中兩個。

亭外飄著一些杏花孤零零的打著旋兒陳阿嬌接過一片慢慢捻碎嘆了口氣道「如果雁兒只是單純的雁兒多半會選擇留在師傅身邊的。」

只可惜她不是。

蕭方便覺得一種溫柔地疼痛慢慢的凌虐著心但他痴守半生能得這一句也好。他亦不欲她為難慢慢笑道「那末下一世你做單純的雁兒可好?」

「下一世?」阿嬌怔了一怔「我本不信什麼下輩子啊。可是若真地有下一世我不能做任何承諾。因為我怕那個下一世的自己會怨我。可是」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著蕭方認真道「下一世師傅可以早些來找我。」

他若能在劉徹之前見到她說不定一切就要有一個改寫地結局。不過她很懷疑像劉徹那樣霸道地性子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生。

「好。」蕭方淡淡笑道。

又過了數日天氣晴好。宮人們伺候太後起身輕輕問道「要準備躺椅在殿外么?」

「不用了。」她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道「我想回長門殿看看。宮人便有些訝異畢竟武皇帝故去后陳太后從未回過長門殿許是怕觸景傷情吧?但她們伺候的是大漢朝最尊貴的女子便是陛下到了這裡也沒有不依的。便屈膝輕輕應道「是。」

長門殿久已無人居住但仍打掃的不見半絲灰塵陳阿嬌閉了眼亦能清楚的指出那座案后劉徹曾擁過她一同觀書屏風后她曾為他整理衣冠帷帳里他們無數次的歡愛……

徹兒原來不知不覺間你已經離開我兩年時光了。

她以為她會落淚事實上卻清醒萬分。清醒的看著這座充滿他和她記憶的宮殿痛楚而又溫柔。

後世唐門梅妃曾吟詩曰長門自是無梳洗。他卻用他的愛將長門寵成一座萬人景仰無人能及的中宮。

若真的還有那一個靈秀的江采萍她又會如何說?

阿嬌步出長門著宮人在殿外石凳上墊上蒲團坐下。上了年紀的人不一會兒便在和暖的陽光中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被輕輕喚醒睜開眼睛見了熟悉的容顏近在咫尺劍般眉眼薄薄的唇迷茫喚了一聲「徹

「娘親」劉陌沒有聽清楚重又喚道。她便漸漸看清喟嘆道「是陌兒啊!」

一種說不清道不白的失望滋味慢慢泛上心頭。

逾月陳太后崩於長樂宮。號終年七十有四。而實齡不過四十四歲。

宮人們如往常般欲伺候太后梳洗卻見了太后神情安詳唇角尚帶著淡淡的微笑只是再也醒不過來了。大駭之餘連忙去宣室殿稟報陛下。卻不料陛下與太後母子連心早有不祥預感不待宮人說匆匆趕到長樂宮看著陳太后儀容失聲痛哭。

一時間滿宮皆哭。在漫漫的哭聲中雪烏優雅的跳下地來雙眸玲瓏的看著眾人不明白今日怎麼了這群人如此悲痛的哭泣。

或許它也是明白的那個終年抱著它的女子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

昭帝按武皇帝遺旨葬陳阿嬌於茂陵與武皇帝同寢而葬。宮中舉哀三月悼念陳太后。

到了第二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昭帝辭了眾人自騎了朱縭獨自往茂陵來站在父母墓前沉默著想念。

這一生他的父母生同居死同穴當是帝王家難得的恩愛夫妻了。

娘親這也是你心中所願吧。

他慢慢想。

墓邊桃花簌簌的落在風中像是血又像是繽紛的眼淚妖異婉轉的美麗。

劉陌淡淡笑開轉身離開帝陵牽起朱縭道「走了。」

朱縭長嘶一聲揚起蹄子向著未央宮的方向急馳而去。而他的身後是落了一地的桃花繽紛。

----o7年11月4日完成初稿寫過《大漢女狼》的女頻寫手白梵此次攜新書《仙痞》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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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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