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天行健】
顧長安登基那天,古月安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所謂的最初的地方,自然就是他當初第一次降臨在這個世界的地方,那個夢開始的地方。
夢,將這十一年的經歷形容成夢,完全是無比貼合的一件事情。
因為對於古月安來說,這就是一場夢啊,穿越進武俠世界,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一步步踏上天下無敵的最高峰,和無數狡猾的,兇殘的,狠辣的,無情的,有情的對手交鋒,和那麼多的英雄豪傑並肩作戰。
十一年,風霜刀劍,幾多坎坷,紅顏如夢。
古月安憑著記憶找到了那家已經化作了荒蕪的黑店,濃密的荒草已經覆蓋了整個地面,古月安隨手一揮,將四周圍的荒草全部掃空,他將已經斷裂的斷月之光放到了地上,然後從帶來的盒子里拿出了酒壺和八隻酒杯,酒杯,就放在了斷刀之上。
酒杯,一個又一個放到刀刃上。
而隨著酒杯放下一個,古月安的身後,就出現一個身影。
第一個是傅魔刀。
第二個是丁蓬。
第三個西門劍神。
一直到第七個,古月安的全部俠客,就都聚集到了古月安的身後。
「喂,小安子,今天這麼好,請大家一起喝酒啊?」丁蓬是幾個人里最跳脫的,當先開口了,但他看到四周圍的環境,立刻不開心了起來,「可是你好歹也選個好地方啊,這種荒郊野嶺,實在是半點喝酒的興緻都沒有了。」
「行了,蓬哥,有的喝就不錯了,來,坐吧。」古月安已經席地而坐了。
其他人看古月安都坐下了,也都不顧著地上髒了,都圍攏著古月安那把刀坐了下來。
古月安給八隻酒杯倒滿酒,自己當先拿起了酒杯,對著所有人說:「這些年,多謝各位前輩了,小子,先干為敬!」
說完,他幹了第一杯酒,第一杯酒喝下,他看向了傅魔刀。
傅魔刀應該算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啟蒙恩師了,他的刀術最初就是來自於他。
他們曾在江湖夜雨里並肩,也曾在長安城的雨夜裡廝殺,無聲無息,如影隨形,一切就彷彿在昨日一樣。
「敬傅師!」古月安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將刀刃上的第一杯酒遞給了傅魔刀。
傅魔刀接過了酒,和古月安一同飲下。
默默無言。
傅魔刀永遠就是這樣,最沉默,也最可靠。
古月安舉起了第二杯酒,遞給了丁蓬。
看著丁蓬那張不羈的臉孔,古月安想起的是那個大雨狂落的夜晚,小樓一夜聽春雨。
「敬蓬哥!」
丁蓬拿到酒杯,嗤笑了一聲:「怎麼了怎麼了,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是不是個男人,再這樣,我就不認你是我小弟了!」
他說完一口喝下了酒,轉過了頭去,好像是很不屑,但是古月安卻看到他發紅的眼眶。
「一世人,兩兄弟,蓬哥你永遠是我大哥。」古月安喝下杯中酒,舉起了第三杯。
第三杯是給西門劍神的。
雲龍山上的一人對萬人,江上的夜雨,那一劍光寒十九州的鋒芒。
還有一人獨守顧家百年的信諾。
第四杯是李探花,第五杯是王公子。
第六杯,趙火。
落日原上,天下為敵,以一敵萬,不死之心。
第七杯,夕陽武士。
一生所愛,再無他求。
第七杯酒喝下,古月安倒下最後一杯酒,酒壺裡的酒也空了。
酒盡人散。
天下常事。
古月安忽然高舉起酒杯,高聲呼道:「此去千里,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諸位前輩,不見了。」
他飲下酒,一揖倒地,行了最恭敬的師禮,然後選擇了那個獎勵。
最後一刻,他聽到的是丁蓬說的一句話:「臭小子。」
眼淚,終於止不住了。
同日,顧長安於東都金陵登基為帝,改國號古,年號長安。
自此,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帝,終於誕生。
登基之時,忽然天地震動,有七彩祥雲在天空中聚攏,久久不散,天地間靈氣四散,百花盛開,草木瘋長,同時,籠罩在大海上的迷霧驟然散去,露出了無邊無際的海面,時人以為祥瑞。
原本顧長安登基帶來的種種質疑和不滿,皆因此而消弭於無形,因為人們相信,這是天降聖主的徵兆。
而沒有人知道,有個男人,已經在悄無聲息里拯救了整個世界。
大古元年初春。
因為籠罩在大海上的迷霧散去,人們驟然發現大海不再是可怕的地方,朝廷也鼓勵民眾出海,於是無數人爭相出海,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這一天早上。
滄平港口。
海船雲集。
到處都是打算出海的人,這其中不乏一些穿著武士勁裝的人走動,明顯都是武林門派,世家中人。
因為在姑蘇那一戰,天下武道損失慘重,年輕一輩的菁英幾乎死傷殆盡,原本等待著天下武道各大門派和世家的已經是滅頂之災。
但是新皇女帝登基后,卻出奇的沒有對他們怎麼樣,大抵也是因為這位女帝本身也是出身武林世家的原因。
不過這些武林世家和門派卻沒有真的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正巧大海解開了千百年來的禁錮,於是有點實力的門派和世家都是爭相出海,遠離中土,免得過了這段時間,再發生什麼不可預估之事。
在滄平港口的西南角,陳列著的是兩艘巨大的海船,每一艘都足以裝下三百人,此時,正有做白袍高冠打扮的劍客在不斷忙碌著上下。
這些人的打扮,但凡是有些閱歷的都能認出,正是昔日威震江南的第一大派,南山長生劍宗,他們也要出海,離開這片土地了。
一切基本都已經打點妥當,一位顎下有一縷短須的中年人在船下做著最後的統籌,一邊點著頭,一邊正打算上船,卻是一轉頭,愣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黑衣,白髮,年輕卻不大,最多三十歲上下。
這個人,別人也許不認識,中年人卻識得,雖然他們已經很多年不曾見面了。
「古……先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中年人笑著對那位黑衣白髮的男人說道。
「葉先生,好久不見,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古先生也笑。
古先生,自然就是古月安了。
而葉先生,卻是當年那個在雲龍山上差點死在西門劍神手中,被越子離救了下來,最終在大江上被古月安一招而敗的長生劍宗小弟子葉缺。
如今,他也是長生劍宗的長輩了。
「古先生也要出海嗎?」葉缺見到這位故人,倒是不太驚訝,心態很平和。
雖然,若是被人知道這一位在這裡,不知道多少人要震動。
古月安在顧長安登基以後,就消失了,很多人,依然還在尋找他。
「是啊,聽說海上有很多新奇的地方,想去看看。」古月安笑著點頭。
「掌門師伯,要開船了!」這時,其中一艘巨大海船上,一個佩劍的童子在船舷上喊。
「知道啦!馬上就來!」葉缺沒有什麼架子地回身對著那個童子揮手。
「想不到,最後是你接手了長生劍宗。」古月安笑著感慨。
十多年前,誰能想到,最後接掌長生劍宗的不是那位昔日名震天下的春水公子越子離,反而是這位默默無聞的葉缺。
「是啊,誰能想到呢?」葉缺也笑。
也是誰能想到,那個曾經被江南無數人追剿的小賊古月安,成了天下無敵的千古聖人。
世事無常啊。
「那麼,古先生,就此別過了。」葉缺拱手施禮。
「請。」古月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葉缺飄然而去,兩艘巨大的海船緩緩開動。
「師伯,那個人是誰啊?」佩劍的童子趴在船舷上,好奇地看著那位站在岸上的白髮人問一旁的掌門師伯。
掌門師伯摸了摸童子的頭,笑著說:「他啊……是個,特別了不起的人。」
船最終不見了。
古月安轉身朝著自己的船走去,走了幾步,卻是驟然神情一動,隨後,一閃身,已經來到了岸邊,一伸手,將一個掉進了水裡的小女孩撈了起來。
小女孩還在放聲哭泣,另一邊還有一個男人的驚惶叫聲:「梓媛!梓媛!」
隨後,古月安便看到一個獨臂的男人沖了過來,臉上的表情瞬間從驚惶變成了慶幸,他一邊伸出一隻手,一邊對著古月安說道:「多謝恩公,多謝恩公!」
古月安自然順勢將哭泣的小女孩遞給了獨臂的男人,說:「不用客氣,就是以後要看著點孩子。」
「是,恩公教訓的是。」男人連連點頭,然後說道,「恩公,大恩不言謝,先上船喝杯水酒吧?」
他說著指了指遠處的一條小船。
古月安本不打算喝的,但是看著小女孩純澈的眼神,拗不過,跟著去了。
一邊走,獨臂的父親一邊在教訓女孩,讓她以後別再亂跑。
古月安在旁勸了一句,看著父親空蕩蕩的右臂忽然問道:「老兄這隻右臂,是怎麼回事呢?」
「嗨,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好勇鬥狠,不提了。」男人搖了搖頭,也不生小女孩氣了,逗弄著她,來到了那條小船邊。
這時,船簾掀動,一個雖然已經年過三十,卻姿色依舊的女人從船艙里走了出來,看著獨臂的男人說:「怎麼了?」
「哎,慧寄,你來的正好,剛剛要不是這位恩公,我們梓媛就危險了!」說著,男人就跟這個是他妻子的女人說了經過。
女人也是千恩萬謝。
男人去拿出酒來,倒了酒正要喝,才一拍頭,恍然一般說道:「嗨,你看我,糊塗了,到現在也沒問恩公叫什麼,恩公,我叫李花冰,這位是我的妻子肖慧寄……」
「等一下,你說……你叫李花冰?」古月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
「是啊,怎麼了,恩公?」叫李花冰的獨臂男人奇怪地看著古月安。
古月安,看著他的斷臂,則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他耿耿於懷的出現在懸賞板上的第一個懸賞任務。
那個被困在妓院里,要帶著他的情人殺出重圍的俠客。
現在,看著李花冰的獨臂,古月安釋然了。
他笑了起來,喝了那碗酒說:「好了,謝謝你,我真的有事要走了。」
「不再留一留嗎?」李花冰很遺憾。
「不了。」古月安走下船,對著這一家人揮了揮手說,「後會有期了。」
這一家人也揮手,說:
「後會有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