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知是你
寢殿之中的氛圍有些沉抑,帷幔之間,秦王重傷在床,氤氳葯香在這周圍繚繞,依稀之間襯映得跪在這地上的身影羸弱不堪。
沉默在當處,就連秦王想要起身的時候,她想上前攙扶都被秦王給揮揮手,依舊跪在當處,「王妹,寡人是什麼心思,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孟嬴抬首起來,看著強撐著自己坐起來的嬴籍,她愧疚的低下了頭,「我也不知道一直以來齊姬居然包藏禍心,我雖然也起疑過,但是……我不敢相信……」她說到最後,也知道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乾脆不再開口。
更何況,王后在這之前就一直盯著自己不放的了,這一次王兄受了這麼重的傷,更是當眾行刺,根本就連一絲狡辯的機會都沒有,齊姬那邊,她是保不住的了。
然而,卻是在她說出這話的時候,秦王怒喝了一聲,聲音不大,但是應該是牽扯到了傷口,在冷喝出這一聲來的時候,竟然連連咳嗽不止。
孟嬴見狀,急忙上前去,攙扶住了王兄,卻驚見秦王包紮好了的傷口上還滲透出了血絲,她驚呼聲出,「王兄,你的傷……我叫御醫進來。」她說著正要起身。
秦王卻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回來,」語氣有些虛,但是卻是認真無比,帶著一絲無奈的感覺,「寡人說的,不是刺客的事。」
這一下,孟嬴則是沉默了下去,住在了當處,神色冰凝,容顏上的那一絲愧疚之色也像是止住在了那裡似的,「王兄是當真決定讓孟嬴遠嫁楚國嗎?」
秦王鬆開了拉住孟嬴的手,輕拍了她的手背,隨口靠在玉枕上方,虛弱著道:「為兄只想給你一門最好的親事,楚國太子建也當得未來國君風範,你將來當了楚國國母,有何不好?」
孟嬴看著秦王,一副倔強的樣子,只問:「如此說來,王兄是已經下好決定了?」
秦王瞟了她一眼,輕輕頷首,「於家於國有利之事,為何不應允?更何況嫁了太子建,也不委屈你。」他的言語帶著虛弱,但是語氣卻是堅定得不容人置喙,定定的望向了孟嬴,半點都沒有將言語放在這次行刺的事情上面。
然而,孟嬴則是後退了一步,「如若,我說不呢?」
「荒唐!」秦王大喝了一聲出來,這一下是真的動怒了,坐直了身軀看著眼前的孟嬴,「家國大事,豈容你任性?」
孟嬴卻是在秦王的番震怒之下,直直的跪了下去,眼眶紅紅的,似有淚水在其中,「王兄息怒,我……我只是,只是有了意中的人,我在等他歸來,求王兄不要逼迫孟嬴,成全孟嬴。」
「砰」一聲,秦王一拳頭砸在了床邊上,只是這一下怒意大盛,又加上身上的傷口太深,這一下子是讓秦王一口鮮血從口中吐了出來,嚇得孟嬴登時朝著外面大喊,招呼來了御醫,再次為秦王診治。
孟嬴被屏退在外,自覺像是個局外人似的,王后從她的身邊經過的時候,神情上都帶著一絲嘲諷意味,「公主真是用心頗深,自己的兄長都安插了刺客在旁,我倒要看看等等大王醒來,會怎麼樣處置?」
孟嬴聞言,心中忿忿,對王后的虎視眈眈此刻異常反感,「我並無對王兄有任何不軌之心,王后你休要……」
「我要如何並不緊要,緊要的是大王會如何處置,就算公主你對大王沒有任何不軌之心,但是,那個齊姬卻是難逃一死了,公主你救的人,自是難逃干係。」王后不忘提醒這一點,在提點完之後,便抬首挺胸朝著寢殿裡面走進去,儼如是一個勝利者一般的姿態。
孟嬴憂心忡忡,王后此次說的未嘗沒有道理,齊姬這一次的行刺眾目睽睽,就算是想要狡辯也無法的,孟嬴的心中始終蒙上了一層陰霾,不曾散去。
正當轉身之際,卻是遠遠的見到秦王的數位王子全都急急趕來,公子夷與孟嬴最是要好,少年趕在最前頭來朝著孟嬴行禮之後,便問:「姑姑,我父王現如今怎麼樣了,傷勢要緊嗎?」
孟嬴只搖著頭,示意諸位王子都不要太過擔心,看著公子夷這焦急的模樣,孟嬴也只是輕撫了他的手臂之後,徑自朝著這殿外走去。
秦王殿中依舊是圍成一團,孟嬴則是朝著那越發冷清的方向走去,夜風清冷,吹襲在她的這一身宮裝上,淡淡的鵝黃色在這夜間十分的顯眼,鬢上髮帶隨風飄揚,身影淺淺的,卻是朝著那一處誰都不願意多來的地方。
天牢。
孟嬴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方大牢的時候,那上面天牢二字的威嚴讓人不敢直視,陰森森之地,清冷得讓人不覺打了一個戰慄。
遠遠的,守衛天牢的侍衛沒見到是孟嬴前來,那一身宮女的裝束一時讓他們沒能認出來,哼戟在前,大喝了一聲,「天牢重地,誰敢擅闖?」
近了,才見是孟嬴到此,這幾個侍衛才忙忙收起了武器,朝著孟嬴俯身跪拜,「不知是長公主到來,多有得罪。」
孟嬴瞥了他們一眼,也沒有責罰,徑自跨步朝著這裡面走進去,牢頭聽是公主親自到來,連忙盞著燈上前來,「還不知公主想提哪個犯人,有大王手諭,只需讓人通報一下就行,何必大公主親自紆尊至此?」
面對著這牢頭的諂媚,孟嬴性子依舊是冷冷的,「我想見今夜行刺大王的那個女刺客。」她站住了腳步,望著牢頭。
牢頭略微沉吟了一下,「大王尚未提審,這……」他略顯得為難,但是碰見了孟嬴的神色,又見孟嬴隨手從自己的頭上拔下一根黃金簪丟在了地上,以著不容他反覆的語氣說:「我現在就想見她。」說著,徑自朝著這裡面走去。
牢頭撿起了這一支金釵,連忙追了上去,趕在前頭帶路,「是是是,大王尚未提審,這女犯人又身受重傷,王后那邊剛派人來捎話,莫讓她死了去,現在好得很呢!」
不讓她死!
孟嬴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即冷笑了一聲,「我看她未必那麼好心吧!」
王后的心思她未必不能知曉,現在齊姬如果死了的話反而對她沒什麼好處,只要她活著的話,說不定還能為她做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口供出來,反正,齊姬是跑不掉的了。
牢頭將孟嬴帶到了齊姬的牢房前面,打開了牢門讓孟嬴走進去。
但見從牢里的牆上釘住的鐵鏈長長的拖曳著,鎖在了齊姬的一雙腳腕上,她那麼孱弱,又身受重傷,如今一身血跡的樣子,衣裳、頭髮皆都凌亂,就這麼趴在乾草上,鐵鏈橫在她的身上,楚楚可憐。
似是意識到有人過來了,趴在地上的齊姬動了一動,努力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孟嬴,「公,公主?」她的話中有些詫異,似乎不敢置信此刻孟嬴居然還會到牢房裡來看她。更何況,這一次她必定是連累到孟嬴的了,她對自己那麼信任,現在應該……齎恨自己的吧!
看著齊姬這麼一副姿態,孟嬴的眸子之中帶著一絲可憐,也帶著無法理解的狐疑,「齊姬,你可知道我當初在長街上遇見你的時候,因為可憐你才帶你入宮,你現在比起當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我卻再想不出可憐你的理由。」
聽著,齊姬無聲的苦笑了出來,乾涸的唇上帶著遺憾與抱歉,她強撐著自己的身子起來,興許是牽扯到了自己身上的傷勢,「無需你可憐,我一直以來,都是處心積慮,長街上的時候,也是如此。」
孟嬴停住了,就這麼站在那裡審視著這個女子。
齊姬卻是繼續說了下去,「否則的話,咸陽城中達官貴人不在少數,何以單單攔下你長公主的車駕?孟嬴,我特地接近你的……」
「我知道。」孟嬴接下了她的話,看著齊姬此刻甘願坦白,她竟然會也有了一絲坦然,「從那晚上霜雪一夜,你藉機勾引王兄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我身邊,必定是有所目的的,但是,我真沒想到,你不是為了富貴,更不是為了權力,而是為了行刺。」
這一下,輪到齊姬無語,靜靜的聽著孟嬴的話,並不反駁,也無可反駁,就只是這麼看著孟嬴,久久的,久到誰都忘了彼此似的,只剩下眼淚倔強的流了下來。
終於,齊姬開口了,「你是天潢貴胄,秦宮公主,可是我只是一介平民,你從沒嘗試過家破人亡的滋味,因為戰亂,我的家人慘死在秦軍鐵蹄之下,無一倖存,我不殺秦王,我此生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孟嬴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她也沒資格去評判這一點,只能說:「身為君王,自有男兒大志。各國戰亂,侵吞現象不止,只要為王者圖強稱霸之心不死,天下因戰亂而死的又何止如此,這並非我所能控制的。」孟嬴轉過身去,不去看齊姬,言語之中更多的卻是一絲遺憾,「即便是現在行刺不成,甚至還要賠上性命,就有意思了嗎?」
「我從沒想過要活著走出秦宮。」齊姬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又是無聲的苦笑了出來,「這次行刺不成,反倒連累了你,公主,此生我齊姬欠你的,更一直以來都瞞著你,騙了你這麼久。」
唯一,讓她心中掛懷的,便只有孟嬴了,她從沒想過在秦宮之中,竟然還有一個肯真心對待自己的人。
「我知是你,一直以來,都知道。」孟嬴回首看著她,心中儘是瞭然,「從那時佛堂,他走了之後你都還一直偷偷煎藥,我就知道那個刺客是你了。」
齊姬驚詫的看著孟嬴,「那……你為何不揭穿我?任憑我一個這麼危險的人留在身邊?」
孟嬴也是無奈的搖著頭,「我覺得,你不像壞人,我覺得真心待你,你會收手,等到他回來了之後,我就把你帶出宮,那個時候一切就都結束了,王兄也不會有危險了……」她說著,苦笑僵硬在了唇邊。
原來,一切的料想都只是她的空想罷了。
她所等的人不歸來,她所想的齊姬,也終究還是等不及,提前動手了,一切都只是她的痴心妄想而已,僅此而已。
「公主。」齊姬不知道該說何言語,「我對不起你,讓你失望了。」她動了動身子,鐵鏈一動便鋃鐺作響,她跪在了孟嬴的面前,強撐著自己的傷勢,朝著孟嬴叩首,「齊姬還是感激公主當時仗義,對我伸出援手,若有來生,此恩再報。」
孟嬴看著她,輕輕的搖著頭,「當時你幫我擋下了這一劍,不欠我的了。」
她看著齊姬,意味深長,神情之中依舊有當時的憐憫,「齊姬,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她說著,朝著齊姬走近了一步,彎下身來,伸出了手輕觸碰在她胸前那傷口上。
興許是痛,在她的手觸碰到自己傷口上的時候,齊姬輕輕的一顫。
孟嬴問:「如若是,此次不死的話,你……能不殺秦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