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脈脈心弦
將昏迷中的伍子胥帶往佛堂後面,身上的血還在繼續流淌著,慘白的臉色讓孟嬴心驚,「怎麼辦,再不救治的話,只怕有生命危險。」她也真不明白,似乎每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都是在重傷垂危的時候。
打來清水,孟嬴坐在這床沿邊上照料著,也不知道是否傷勢沒傷及要害,伍子胥依稀轉醒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入目時便是這個女子,卻是勉強扯起一抹笑,「又……勞煩你了。」說著,他還要起身來。
孟嬴按住了他,「你且先別亂動,身上傷勢如此之重,我這裡又沒有醫生,只怕是不好處理啊!」
伍子胥搖著頭,「善戰之人,比這還兇險的情況都遇過,區區一箭,還受得住……」他說著,強撐起來坐著,吩咐了孟嬴給他的準備來一些衣物,還說道:「幫我找葯,我自己動手。」
孟嬴詫異了,「這箭傷不淺,你……」她的話說到一半,看著他如此篤定的神情的時候,便也噤聲不語,點了點頭,「好,我幫你去找,你且撐住,不要我回來了之後,死在這裡了。」
語罷,便轉身出去。
只是,走沒幾步的時候,她則是又停下了腳步來,側首回去問:「我問你,你真的是入宮刺殺秦王的嗎?」
她只想知道自己救下此人到底是不是對的,不然的話,救下了想刺殺王兄的刺客,也不是她的意願。
伍子胥怔了一下,則又搖著頭,「刺殺之事,非我所為。」他停頓了下,似乎為了讓孟嬴相信自己,又多說了一句,「我本想出宮的,沒料想在宮道上遇到真正的刺客,侍衛將我誤當成刺客了,我真的……只是進宮來找公主。」
孟嬴聞言,不讓人察覺得露出一絲輕笑,「我知道了。」說完,再沒有遲疑的轉身出去,徒留伍子胥呆在這小佛堂裡面。
箭端還埋在血肉裡面,伍子胥捂著自己的傷口只能聽天由命了,只希望她能早些找到傷葯回來,否則的話,他也撐不下多久的。
孟嬴出了小佛堂,依稀能見到院落外面閃竄的人影,她暗自沉吟了一下,心裡知道那定然是王后留下盯梢的人,為謹慎起見,她還特地轉身將身後佛堂的門給上鎖了,才放心離去。
她沒有朝御藥房去,則是朝著王兄的寢殿方向去,身影淡然,襯映在這日光下有著天生的高傲與威嚴。
來到秦王殿前求見,御醫們還在忙,王后等人焦急等待著,遠遠的瞥見了公主前來的蹤影,在一眾美人之中,她那難看的臉色尤為顯目。
不禁冷哼一聲,王后悻悻然道:「公主不是要長跪於佛前,替大王禱告祈福,大王不醒,你不起身的嗎?」
孟嬴似早料到王後會有這麼一番嘲諷的,心中也瞭然,「孟嬴放心不下王兄,只想來看看王兄傷勢,末了自會回佛堂禱告,不牢王后費心。」
說完,她徑自朝著裡面走去,御醫們正好也走出來,順便傳來了大王的一句口諭,「大王已醒,只說想見公子夷,其餘的,誰也不見,都讓各自回宮。」
其餘美人一陣嘩然,都在擔心大王的安危,但是這既然是大王口諭,也都只能夠回去,只有王后的臉色上帶著一絲得意,誰都知道大王素來喜愛公子夷,公子夷又是王后所出,不出意料的話,這未來太子之位必屬公子夷。
王后見到大王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想見的人不是其他宮裡的美人,而是她的兒子,心裡自然也放下心來了,得意的掃視了這周圍一圈,才轉身離開。
孟嬴見王后如大勝的孔雀般高傲的離開,不想與她再起爭執,只是她此行目的,一來是為了想看看王兄的傷勢,二來……則是朝著那御醫放在一旁的藥箱走去。
裡面瓶瓶罐罐許多,且大王的傷勢乃利器所傷,自然更多的是止血保命的葯散,她順手帶了幾瓶藏在自己的長袖裡邊。不動聲色,朝著大王內殿的方向施施然行了一禮,隨後才退了回去。
在離開宮殿的時候,正巧遇到了奉命前來侍疾的公子夷。
翩翩少年,弱冠之子,意氣風發而來,大有未來國君的風範,眼見著這個少年,孟嬴不覺勾起了一抹笑意。
「子夷拜見大姑姑。」公子夷與他的生母不同,與孟嬴自小感情甚篤,雖說名分是為姑侄,但是更多的還像是個長姐一般對待,親近得很。
孟嬴伸出手撥開了子夷肩上披散的髮帶,道:「王兄此次遇刺,大家都擔心,子夷須得多擔待些。」
「子夷知道,還不知姑姑是否要與子夷一同進宮?」公子夷瞠大著雙眼期待,多希望能與孟嬴一同前去。
孟嬴卻是搖著頭,「不了,王兄只召見你一人,等此事了了,你我再聚,不讓你母後知道。」否則的話,王后勢必又要重罰公子夷了。
這個少年,在聽到孟嬴這話的時候,自然是不悅了起來,「姑姑又取笑,子夷已經長大,母后也不會多加管制。」
「好好好,你且先進宮吧,回頭來我宮中,我做吃的給你。」孟嬴只能先應下。
公子夷這才興奮起來,朝著孟嬴施了一禮,「如此,先謝姑姑了。」說完,大步流星的朝著秦王宮殿走去,龍行虎步,看在孟嬴眼中也甚是欣慰,秦國的未來如果交到他的手中的話,倒也是件幸事。
眼中的欣慰之色逐漸的被沉重替代,她懷揣著這從王兄那裡順來的藥瓶,轉身繼續朝著小佛堂那邊走去,心裡著急,也不知道伍子胥此時的情況怎樣了?
佛堂外面的銅鎖還是保持著她離開的時候的樣子,沒被人動過,孟嬴打開進了佛堂,又再度將門給關上。門外,那些盯梢的人卻是時刻不停的關注著這裡面的所有動靜,深怕錯漏過任何一絲的動靜。
佛堂的門將一切光線都隔絕了,裡面光線並不太亮,她朝著裡面內屋走去,見到那個男人閉著眼睛還靠在床沿上的模樣,一下子驚了,急急跑過去,「公子,公子你怎麼樣了……」她著急的叫著。
卻是在搖動他的身子的時候,晃動了他身上的傷口,痛得他睜開了眼睛,「我並無事。」他看著她幾乎快要哭了的眼眶,紅紅的,竟然有一絲不忍。
「我,我把葯給帶來了,接下來呢,該怎麼辦?」孟嬴倉皇的將身上帶來的藥瓶給拿出來,著急的問。
伍子胥查看了一下她帶來的葯,頷首道:「如此甚好,我必須把箭頭拔出來,你幫我一下……」他說著,朝著這外面看去。
他是習武之人,外面有什麼樣的動靜不可能瞞得過他的,他此刻最擔心的也是讓人知道了他的行蹤,跟怕連累了她。
孟嬴朝後望了一眼,心裡也知道他所擔憂的,「外面有人看守,你萬事小心一些,有事情我都替你擔待下來,切記莫死。」
伍子胥被她的這鄭重其事給逗笑了,「不死。」他說著,緊咬著自己的牙關,將手放在那箭上,斬斷了的箭一觸碰上便晃動傷口,倒刺下想要拔出來,他蓄積了勇氣,猛地一拔……
這痛楚,幾乎要大吼著宣洩了出來。
只是,礙於這外邊有人在盯梢,這原本要宣洩了出來的大吼叫聲,此刻卻只能強硬的吞忍了回去,緊緊的抓著孟嬴的手腕,一拉,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肩膀,藉此宣洩自己此刻蝕骨般的痛。
他的傷,這抱住自己的力道,彷彿是要將她那孱弱的身子捏碎一般,她也跟著一併痛著,血濺了出來,也濺在了她的衣裙上,到了最後,他甚至是張開了口,啃咬在她的肩骨上,卻不肯下狠口,只能顫抖著,忍著這般痛。
「葯,上藥。」他顫抖著吩咐。
這一箭拔出來,要麼生,要麼死,他善戰之人早有了這樣的覺悟。可是,孟嬴從小到大都在這深宮之中長大的,哪裡曾見到過這樣的場景,渾身是血都已經驚呆了,在聽到了伍子胥這吩咐的時候才像是回魂的一般。
可就連拿起藥瓶的手都連著抖了許多,將那些藥粉撒在那傷口上,汩汩流出來的血讓她心驚,「怎麼辦,血還是止不住,我……我還是叫御醫過來吧!」
她說著,正想起身出去的時候,伍子胥卻是騰出一手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肯放開,「無須……如此。」他並不想拖累了她,只讓孟嬴用衣服撕開,緊緊的抱住了傷口,也不知道纏繞了幾圈之後,這血跡才不再滲透出來。
這傷勢,讓孟嬴不覺的流著淚,就連她自己都未必能夠察覺,也不知道是害怕的,還是心疼的,「你很痛吧?」她問,剛才那一刻的慌亂也逐漸的平靜了下來,此刻守在他的身邊。
這個男兒,錚錚鐵骨。
在剛才那般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之下竟然都沒能叫出一聲出來,這該是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夠剋制得住的?
而當她回神過來的時候,他已然昏昏睡下,就這麼緊閉著的雙眼,她此一次這麼近的看清楚了他的容顏。
劍眉斜斜入鬢,即便是昏迷之中也依舊是那般剛毅之樣,算不上世間無雙,卻是這般的動人心弦,竟讓她心旌搖蕩,開始有了異樣的涌動。
她想要起身的時候,卻又發現他的手依舊是死死的抓著她的,就連睡夢中都不肯放手,彷彿心中牽礙的一般,宛若此生珍愛。
孟嬴淡然的笑了起來,「但願,你不要有事。」第一次為了一個男兒這般搖動心弦,脈脈含情,將手觸碰過他的容顏,烙下了此生難以磨滅的印記。
「胥……」她叫著他的名,心裡忽然有那一瞬間的衝動,若是能長久如此相伴,也非差事。
這佛堂內一刻的安靜,心在『砰砰』的跳動,哪怕外面再怎麼樣的風高浪急,依舊無法撼動這心中的牽挂分毫。
於此同時,佛堂外面的門忽然被人打開了,打破了這裡面的平靜,也讓孟嬴的心一時又再度提了起來,豁然站立起來,護在了伍子胥的床前,厲聲大喝,「是誰?膽敢闖我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