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來人是小廝模樣,顧清卻並不敢掉以輕心。
敢大搖大擺直接登門請他相見的人,在這京中並不多。他定了定神,敷衍了白氏兩句,便隨著來人出了門。
馬車已經在門前備好,那小廝神色恭恭敬敬的請他上了馬車。
從外面看起來低調尋常的馬車,進去后才發現別有洞天。陳設著的小几是紫檀木所制,綉緞坐墊、引枕,綉工皆非凡品。小几上放著整套舊官窯的茶具,顧清伸手探了探,竟還是熱的,溫度剛剛好。
如今的顧清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沒見識的窮小子,他只略略打量了一番,便知道小廝口中的「公子」,定是皇族中人。
有些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顧清握在茶盞上的手指不由緩緩的握緊。
莫非……那位「公子」是為了安陽郡主的事才請他過去的?顧清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別的可能,眼下他可能與皇室有所牽扯的,只此一件。
他定了定神,暗自告誡自己不能自亂陣腳。到底太後派人來傳話中的那位「郡主」是不是安陽郡主還不一定,他隨機應變便是。
即便真的是安陽郡主也無妨,原本他就無意招惹,若是有人不希望他娶郡主,那是最好不過的,他正好可以借力打力拒絕此事。
正在顧清胡思亂想時,平穩行駛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小廝在外頭恭謹的道:「請顧大人下車。」
顧清放下了已經涼掉他一口未動的茶水,理了理衣裳,下車時面上已是一派光風霽月的平靜神色。
這是一條暗巷,隔著一排高大整齊的房屋,還能隱隱傳來街面上的市聲。
顧清從容不迫的由小廝引路,從側門進入了一處院子。
「有失遠迎!」只聽一道溫厚的男聲從影壁后響起,只這幾個字,足以另顧清神色大變。「本不該如此冒失的去邀請大人。」
到底是這些年的歷練讓顧清處變不驚,他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複雜之色,旋即恢復了平靜。
「微臣見過殿下。」
高大英俊的男子正是瑞親王,祁慎。
「顧大人不必多禮。」祁慎客客氣氣的扶住了顧清,口中猶自笑道:「本王失禮之處,還請顧大人多多包涵。」
顧清連聲說著不敢,腦子已經飛快的轉了起來。
與一直留在京中經營、得到文臣支持的祁恪不同,祁慎在武將中更有威望。且在自己被點為探花后,慶國公府曾經半強迫自己認下了「師生之誼」。
常玥也在他一次被灌下烈酒後,失言中得知了沈惜,才一直拿來做文章——
如今常玥已是安親王的侍妾,無論慶國公府情願與否,在別人看在他們都已經站在了安親王這一邊。顧清本就是文臣,又和慶國公府有些許瓜葛,很容易被認作安親王這邊的人。
瑞親王這樣半強迫的把他叫過來,就不怕被安親王抓到把柄?
「有件喜事,太後娘娘不久便要下懿旨的。」瑞親王和顧清在屋裡分了賓主落座后,只聽他道:「太後娘娘有意將安陽郡主許配給大人。」
果然是安陽郡主!
顧清面上的平靜之色有些綳不住,這句話從瑞親王口中傳來,並且那高興的模樣不似作偽,總有說不出的怪異。若今日要見他的人是安親王,那才是順理成章。
「安陽郡主好姿容、又深得聖上、太后寵愛,京中多少人想要求娶而不得,大人真真是好福氣。」瑞親王很滿意顧清臉上的異色,微微笑道:「大人亦是青年才俊、龍姿鳳章,和郡主乃郎才女貌的一對,天作之合不過如此。」
雖是他早就猜測這位郡主會是安陽郡主,可當被證實時,顧清還是著實震驚了。
「殿下說笑了,郡主乃天之驕女,是微臣配不上郡主。」顧清定了定神,迎上瑞親王探尋的目光,溫聲道:「且郡主與先武安侯伉儷情深——」
顧清並未明說,可他抵觸的意思瑞親王自是看得分明。
不出他所料,瑞親王眼底閃過一抹瞭然之色。祁慎笑了笑,緩緩開口道:「顧大人不情願,本王是知道的。」
太后的娘家就是慶國公府,如今常玥在安親王府,太后自然也是站在安親王這一邊。若是太後下的懿旨,自然是為了安親王拉攏勢力。
瑞親王一定也不想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罷!
顧清想著,若是能借著兩位親王之間的爭鬥擺脫這樁莫名其妙的親事,那是再好不過的。
還沒等顧清鬆口氣,只見祁慎盯著他,那銳利的目光彷彿洞悉一切,讓顧清不由有些心驚。
「顧大人已有心上人,哪怕是那人已嫁,卻還痴心不改。」祁慎掀了掀唇角,眼底的笑意卻並不濃。「像顧大人這樣痴情的人,怎願意另娶他人呢?」
「論起來永寧侯夫人真真是絕色無雙,也難怪大人放不下。」
他的話音未落,顧清腦海中嗡的一聲,眼中是藏不住的愕然之色。
祁慎是如何篤定的得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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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喬湛離開后,沈惜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他的信,雖然不過是說些沿途的風貌、問她家裡的情況,也讓沈惜心裡稍稍安定了些。
信箋平整被攤開在書案上,沈惜一字一句讀去,下筆從容、信箋紙面乾乾淨淨,每次足足有三五頁紙,看來喬湛信里所寫倒也不全是為了讓她放心,這一路上還算順利。
如今時常到永寧侯府的不過是周氏、高氏等人,喬四夫人偶爾也會帶著兩個女兒上門。
而沈惜身邊帶著琰哥兒,且有喬湛先前放過話,太夫人也不敢再藉機刁難。而沈惜只要是去方家,便先去一趟太夫人處,不給她們抓住話柄的機會。
永寧侯府處於半閉門謝客的狀態,識趣的人便也不再上門。
「夫人,瑞親王妃讓人送了拜帖來。」正當沈惜哄睡了琰哥兒,準備去看賬本時,蘭草手中托著一張燙金的帖子走了進來。
沈惜匆匆瀏覽了一番,原來是瑞親王妃要親自登門拜訪,說是來瞧瞧先前說過的蘭花。
徐氏哪裡是想看蘭花,只是找個借口登門罷了!
雖說沈惜心裡極不情願,可她又不能拒絕瑞親王妃的要求,只得打點起精神來,讓人準備接待徐氏。
「蘭草,你派人去白姨娘處知會一聲,後日我這裡有客,讓容娘和慧娘改日再過來。」沈惜特意叮囑過,又讓人把喬漪請過來。
姑嫂二人便在一處商議起來,既不能讓徐氏覺得自己被怠慢,又不能讓徐氏覺得自己有多熱忱。
「都是為了我,才讓嫂嫂如此為難。」喬漪看出了沈惜的為難,咬了咬唇,自己在心裡默默的難過著。
瑞親王府的人情可不是那麼好還的。
沈惜見喬漪有一會兒沒出聲了,才從冊子里抬起頭來。她知道喬漪的心結所在,不想提起舊事讓喬漪更難過,只得用別的事情岔開。
「明日要招待瑞親王妃,我就不顧上小葡萄了。」沈惜溫聲道:「你幫我照看他罷。」
喬漪同樣明白嫂子的用意,忙用力的點了點頭。
左右只有徐氏一個人來,沈惜請來了張嬤嬤和趙嬤嬤,讓她們按照舊例擬個章程,沒有失禮之處便是了。
等到了這日,徐氏一大早便來了永寧侯府。
沈惜帶著喬漪在垂花門前迎著,態度恭敬、禮數周全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而徐氏面上雖是笑吟吟,心裡卻是有些失望。她原以為在永寧侯府會看到更多的人,沒想到竟只有這姑嫂二人。
沈惜面上笑盈盈的同徐氏寒暄,自是也瞧出了徐氏的不滿。
她特特提前給沈惜下了帖子,就是給沈惜留出了準備的時間。按照徐氏的想法,沈惜就算不請方家的人,怎麼也得請衛國公府的周氏來幫忙。
沒料到沈惜竟誰都沒叫,甚至在去看蘭花時,把喬漪也支開了。
如此一來,豈不是真的成了單純的賞花?
她冷眼看去,沈惜倒是準備周全:精緻的茶點都是合她的口味,甚至桌帷錦墊等的材質配色都是精心挑選過的,沈惜毫不含糊的把好花都搬了出來。
「若是能得王妃的青眼自是它們的福氣,若王妃不嫌棄,我讓人送到您府上。」沈惜大方的笑道。
然而徐氏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好上半分。
喝過半盞茶,走馬觀花的在暖房中看了一會兒,徐氏便提出要去看看琰哥兒。
這也在沈惜的意料之中,她含笑點了點頭,吩咐人把琰哥兒抱到正房中,自己則是同徐氏一齊過去。
只要等徐氏看完了琰哥兒,不過再閑話一會兒子,徐氏也就該離開了,到時候自己也能鬆口氣。
「哥兒生了一副好模樣,真真討人喜歡,我看是隨了你多些。」徐氏看著在小床上玩著自己手指的琰哥兒,神色愛憐的道:「虎父無犬子,他長大定能像永寧侯一般建功立業。」
沈惜抿唇笑了笑,柔聲道:「他能平安喜樂的長大,便是我和侯爺最大的心愿。」
無論徐氏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不給徐氏發揮的機會。
聽了沈惜的話,徐氏笑說她太謙虛,沈惜仍是神色溫婉,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
「沈妹妹好福氣。」徐氏喟嘆一聲,又挪揄道:「什麼時候再給侯爺添個女兒,湊成個好字?」
沈惜臉色微紅,心裡卻漸漸放鬆下來,看樣子今日徐氏不會再過多糾纏。
還不等她回答,徐氏又兀自嘆道:「安陽她,就是安陽郡主,沈妹妹認識罷?」
沈惜不知徐氏何意,只得點了點頭。
「她也是個命苦的。當初誰不說她和武安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偏生武安侯英年早逝。」徐氏鋪墊了一番,方才道:「皇祖母和母后都為了她的事一直操心呢!」
皇家的事沈惜自是不好開口,只得在一旁聽著。
「看她年少守寡,一個人孤零零,我這心裡也難受。」徐氏並不在乎沈惜幾乎沒怎麼開口,微微笑道:「幸而眼下有一段良緣,兩人是極般配的。」
徐氏話音未落,沈惜驀地想起了周氏跟她說過的「八卦」。
顧清和安陽郡主?
「哎呀,這話我本不該說,只是見了妹妹甚至投契,便忘了。」徐氏一副懊惱的模樣,又對沈惜道:「我告訴妹妹,妹妹可不許往外頭說去!」
我不想知道成么?
沈惜暗自腹誹,面上卻還得笑著點頭。
「如今在聖上身邊甚至得用的顧清顧大人。」徐氏說完,眼角的餘光便落到了沈惜臉上。她認真盯著沈惜的臉色,試圖從其中看出些什麼來。
已經聽過一次的沈惜自是波瀾不驚,甚是淡定。
「顧大人?」沈惜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樣,而後才恍然道:「我想起來了,那日我還曾在郡主府前見過顧大人,果然芝蘭玉樹一表人才,和安陽郡主正相配。」
沈惜說話時神色坦然,落落大方,彷彿所說的事和她沒有半分關係。
徐氏皺了皺眉。
若是驟然聽到自己心上人要娶別人,都會有些震驚之色才是!
莫非祁慎告訴自己的消息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