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六月中的一場暴雨終於緩解了連日來烈日炙烤帶來的炎熱。
瓢潑大雨從夜裡一直下到了清晨,雨勢雖然漸漸小了些,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原本最喜歡在廊廡下玩耍的小丫鬟們也只能紛紛躲進了屋子裡。
碧波院。
承恩伯府中,碧波園的位置、裡面的布置,甚至比大姑娘的聚芳院還要好些。如今這碧波院,正是承恩伯夫人劉氏的侄女、表姑娘沈惜的所在之處。
連日來天氣熱,屋子裡濃重的藥味始終散不去,這場雨倒是沖淡了藥味,帶了些清爽的氣息。
「蘭香,把窗子推開個縫隙罷。」紫檀木雕花的床榻上,蓋著厚厚錦被的人輕聲吩咐道。她聲音雖低,氣色卻好了些。
聽了她的話,蘭香有些猶豫的道:「大奶奶,您才好了些。這會兒子冷,您受不得寒。」蘭香沒好意思說,她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來,此時是禁不起半點風吹的。
沈惜勾了勾唇角,沒有再堅持。
蘭香稍稍透了口氣,略略曲膝道:「奴婢去給您煎藥,您合眼養養神罷。」
沈惜微微頷首。
待到蘭香撩了帘子而去,沈惜深深的嘆了口氣。
好悶,好想透口氣。要知道這具身體的芯子已經不是沈惜,而是從現代穿越而來的沈曦。如果不是一心求死的話,沈惜的身子不會那麼差。
從福利院做義工回來的沈曦,倒霉的被醉駕的司機撞了,喪命於交通事故。
沈曦不甘心,她怎麼能甘心?自小就是孤兒的她,好不容易在好心人的資助下讀到高中,上了大學后她拚命賺錢,賺夠了生活費和學費,還能分出些錢來幫助福利院。如今才畢業,她剛剛拿到一份跨國集團的錄取通知。
錦繡前程似乎就在眼前,卻被這飛來橫禍硬生生的給終止了。
她不想死!
興許是她的求生願望太強烈,冥冥之中,她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她尋死,你求生,如今便都成全你們。」
之後再睜開眼時,便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古香古色的房間里。
旁邊滿臉淚痕的古裝女子,又是激動又是慶幸的喚她為「大奶奶」。
沈曦這才相信自己是穿越了,冥冥之中的那個聲音所說的成全,原來是這樣。她在尋死那人的身體上復活了!
當然這樣的交換是有代價的。
最後她聽到女子微弱的聲音,低啞哀婉仿若哀求。一是讓她善待身邊的兩個丫鬟,二是希望她能找到這具身體的生父,盡到奉養孝順的責任。
她不想死,儘管一頭霧水,還是都答應下來。
穿到這具身體上才不過一日,沈曦已經差不多了解原主的糟心生活了。
沈惜原先只是承恩伯夫人身邊的丫鬟,一次意外與永寧侯喬湛有染,喬湛便娶了她做嫡妻,她也成了人人眼中艷羨的永寧侯夫人。
可這並不是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話故事。
嫁入永寧侯府並不是沈惜幸福生活的開始,相反這是她的噩夢。
被永寧侯府的長輩們不喜,被喬湛的妾室欺負,甚至連力排眾議、頂著巨大壓力娶了她的喬湛,也開始厭惡她。
這樣的日子對於本就性格怯懦的沈惜來說,無異是最大的折磨。
死,反而是沈惜的解脫。
沈曦悠悠的嘆了口氣。沈惜是死了,從今後,她就是成為沈惜,好好的活下去。
「大奶奶,葯已經煎好了。」蘭香望著若有所思的大奶奶,輕聲道:「您還是趁熱喝了罷!」
沈曦,不,此時應該叫她做沈惜了,沈惜抬了抬手,示意她先把湯藥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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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芳院。
六月的暴雨本該下得急走得也急,誰知這一回竟如同江南春雨般,連綿起來。
這炎炎夏日中難得的涼爽,本該讓人覺得愉悅。可對於張柔娘來說,這令人神清氣爽的及時雨,竟不如前幾日的炎熱讓她舒坦。
丫鬟們知道今日大姑娘心情不佳,各個都戰戰兢兢的守在一旁,唯恐大姑娘遷怒。
「那個賤婢還沒咽氣?」柔娘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原本秀麗的面容卻因為恨意顯得有些扭曲,少女清脆婉轉的聲音也透出些惡毒的意味。「她竟還有臉活著!」
這話到底說得不妥,李媽媽忙在一旁勸道:「我的姑娘喲,您可不能亂說話,沈惜到底還是永寧侯夫人,您還得顧忌些!」
「我顧忌什麼?」柔娘把帕子狠狠的甩在了地上,她目光陡然變得陰冷,掃過屋中侍立的幾個小丫鬟,咬牙切齒道:「莫非還要防著隔牆有耳不成?」
「是你?」柔娘被沈惜又一次被救回來,氣得幾近失去理智,她目光似乎淬了毒一般,惡狠狠的盯著身前的丫鬟們,「還是你?」
小丫鬟們忙齊齊跪下,連聲說不敢,磕頭求饒不迭。
李媽媽見實在不像個樣子,便做主讓她們都退下。到底她從小把柔娘奶大,又一心為柔娘,在柔娘面前還是頗有幾分顏面的。
她知道自家姑娘巴不得已經命懸一線的永寧侯夫人早些咽了這口氣。
「我竟不明白,沈惜怎麼還有臉活著!」柔娘氣急敗壞的道:「早些咽氣,還能死在永寧侯夫人的位置上。莫非她還要拖到永寧侯把她休了不成?」
李媽媽見她氣急了,只得徐徐的勸。「姑娘,您且別動怒。左不過就是這幾日的事情,您可千萬要穩住。」
昨日聽到沈惜已經不行了的消息,柔娘簡直欣喜若狂。彷彿她已經看到了喬湛答應親事,不日她就能成為新的永寧侯夫人。
本想意意思思的救一救,沒想到竟然又把沈惜給救活了!
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柔娘仍是一臉的慍色。
正在李媽媽想著要怎麼勸一勸自家姑娘,無論如何都要沉住氣時,凝滯的空氣中突然響起小丫鬟怯怯的聲音。「大姑娘,夫人請您過去正院一趟。」
柔娘心裡頭正不痛快,聽到是母親喚她,倒不好發作,冷哼了一聲,算是應了。
李媽媽忙親自替她重新整理的衣裳、髮鬢,這才跟著柔娘去了伯夫人劉氏院子里。
正院。
幾個小丫鬟見大姑娘面色不善的快步走來,忙一面通報,一面撩起了帘子請她進去。
承恩伯夫人劉氏正在開了箱子挑料子,身邊圍著幾個管事婆子。
「娘。」柔娘進來,神色怏怏的行了禮。
劉氏一見女兒,便知道她心中所想。讓身邊服侍的人都退下,母女兩個人坐下來敘話。
「娘,您何必又把沈惜救回來!」柔娘愈發沒了顧忌,抱怨道:「這樣拖下去,還要等到何年何日!」
劉氏見她急躁的模樣,不由嘆氣道:「柔娘,素日里娘的教導你都忘了?還是沉不住氣,一點小事都讓你亂了陣腳。」
「娘,不是女兒沉不住氣!從她沈惜被喬侯爺送回咱們伯府後,我哪一日不是親自去看她?就差在她塌前侍奉湯藥了!」柔娘連日來的委屈都在此刻爆發,她憤憤的道:「若是她還不死,拖到被永寧侯府送了休書來,咱們家還真要管她不成?」
柔娘的耐心早就被消磨殆盡。
劉氏挑了挑眉,話鋒一轉「昨日來的王大夫,怎麼說沈惜的病?」
不提昨日給沈惜瞧病的事倒還罷了,提起來柔娘就氣憤不已。「王大夫才來時,分明說沈惜已經沒救了。便是勉強救回來,用再珍稀藥材,不過是花銀子吊著命罷了。」
「傻孩子,這就對了。」劉氏看著柔娘,輕聲道:「沈惜必須得活著。」
柔娘驚愕的睜大了雙眼。
這跟先前說好的不一樣啊!難道是娘發了善心,不要沈惜的命了?那她怎麼才能嫁入永寧侯府,成為堂堂正正的永寧侯夫人?
柔娘只覺得滿腹委屈無處說。
「起碼她在咱們侯府時,必須活著。」劉氏拍了拍柔娘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既是永寧侯府還沒下休書,哪有讓她死在娘家的道理?」
劉氏的話音未落,柔娘頓時眼前一亮。
莫非,娘的意思是……
「聽你爹說,永寧侯那日把她送回來后,就去了真定府辦事。」劉氏不疾不徐,笑吟吟的道:「這兩日就回的。」
柔娘聽罷,臉上立即綻放出笑容來。
喬湛那日把沈惜送過來,臉色可是陰沉得厲害,隱忍的交代了兩句話,便拂袖而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壓抑著滔天怒意,到底兩人為何鬧到這等地步,愣是沒人敢問。
沈惜被送過來時已經形容枯槁憔悴,也讓劉氏母女暗暗吃了一驚。
這一年來,她們冷眼瞧著,喬湛對沈惜還是不錯的。倒不知沈惜那樣怯懦綿柔的性子,是怎麼惹得喬湛大動肝火。
沈惜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永寧侯府連問都沒問過一聲。且沈惜自打回來后,就如同鋸了嘴的葫蘆般,一問起就是捂住嘴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恐怕喬湛對她已經失去耐心了罷!柔娘不無惡毒的想著,以色侍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沈惜又是那樣榆木般不開竅的性子。再加上……柔娘微微一笑,暗自得意。
「須得讓沈惜死在永寧侯府,才算名正言順。」柔娘了悟,她語氣輕快的道:「這樣一來,永寧侯府就得給咱們伯府一個說法了。」
劉氏讚許的點頭。
當年她的失誤,終於有法子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