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潘太后壽辰悄然臨近,而君蘭的身子卻恢復得很慢。最終,參宴之時,她身子尚還有些虛弱。
好在太醫也說了,王妃出門是無礙的。只是需要留意一下,莫要吹了冷風。
此刻天氣已然熱起來,平日的風都是帶著酷熱暑氣,想要著涼都難。
君蘭磨著卿則,好說歹說,總算讓他答應下來一同進宮參宴。
「若要我說,是不同意你去的。」卿則邊吩咐人準備好王妃要坐的馬車,邊和她低聲說著:「只是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也想念你了,總得進去看看才好。」
「是是是。」君蘭笑著應聲。
她在家裡憋得發悶,快要撐不住了,十分想出門走走。
只要能進宮去,君蘭不介意用什麼樣的理由。
雖然刻意掩飾過自己的表情,可卿則了解她,早已看出了她心情十分愉悅。接下來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也罷。
她不是沒有分寸的人。自己的身體,應該也是心裡有數。
就讓她放開心情出去走走好了。
卿則握了握她的手,並未多說什麼。只是讓人把馬車上的錦墊放得厚一些。多放兩層。免得太過顛簸,傷身。
到了出行的那人,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只是太陽太過燦爛了些,一大早天剛亮,天氣就熱了起來。
如果是往年,君蘭看到天熱得那麼早,少不得要鬱悶一下。
可是今日不同。
以她現在的狀況,越是熱的時候多,她在外頭能夠逗留的時候就越長,因為天氣暖和的情況下九叔叔不會阻止她在外面逗留。於是用過早膳,君蘭就開始催促卿則上路。
早點走,就能多玩會兒。
「莫要心急。」卿則不緊不慢地一一查過她出行要用的一切物品,「心急容易丟三落四。倘若你在外面的時候發現有疏漏,那該怎麼辦?倒不如現在做好準備,免得一會兒心急。」
君蘭拉著他的衣袖輕輕搖晃,「不會不會。怎能漏下東西?一定不會的。」
雖然她一再保證,他卻置若罔聞。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堅持著自己的決定。
半晌后,君蘭十分肯定地知曉,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九叔叔就是看出她急著想走,所以就在這兒拖延時間。
之前她就看出來了,九叔叔並不想讓她出遠門,不過是看她堅持,而且見她果然閑得發悶,所以答應下來。
很明顯,他要麼是後悔了,要麼就是在悄摸摸地阻撓她多玩一會兒的打算。
左思右想好半晌,君蘭有了主意,指了不遠處的花枝說道:「九叔叔,你看那花兒開得如何?」
卿則隨意地瞥了眼,「還不錯。」
「好看不?」
「……嗯。」
「是么。」君蘭眉眼彎彎地笑說道:「可我瞧著不好看。你知道為什麼嗎?」
卿則略微地朝她望了望。
君蘭絲毫都不在意他已經起了懷疑的眼神,依然笑眯眯地說道:「我發現啊,它看著好似美麗,其實那花心黑著呢。所以瞧著不好看。」
卿則原本手裡拿著出行用的物品單子,聽了這最後幾句話后,指尖用力把那單子捏得死緊,唇邊卻是微微勾起,笑了。
「原來如此。」卿則道:「心黑不黑沒關係。只要目的達到,讓人看著它好看,也就目的達到。」
君蘭沒料到九叔叔居然毫不在意她這轉彎抹角的諷刺話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竟然不生氣的么?
她忍不住踮著腳,左看右看,細觀他眼底的神色。
卿則原本還把視線放在單子上任由她打量。後來見她越靠越近,瞧得更加仔細,而且呼吸近在咫尺——
他終於忍耐不住了,抬手把人攬在了懷裡,聲音黯啞地道:「看什麼呢。這麼認真。」
「看你啊。」君蘭乾脆地說道:「我瞧著九叔叔怎麼看都好看,所以不小心多瞧了會兒。」
饒是卿則定力過人,聽了這話后還是耳根發燙,泛了紅。
君蘭也是這幾天才發現了他的這一個特性。
原先都是他主動,他霸道,基本上有甚事情都是他來做決定,她根據他打算的行事就好。
所以,原先他臉紅耳根紅,她雖偶爾視線掃過,卻沒能認真細看過。
可她發現,自從她大病一場后,他的態度轉變了不少。
他開始變得更為看重她的決定和她的想法,盡量不去強迫她去做事情。很多時候都是如此。
故而她也就有機會更加仔細地去看他神色變化了。
當然。
在事情和她的健康有關係時,他的態度就會變個樣。
譬如現在。
悄無聲息地阻止她提前出門,被她發現,他也不急不躁,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原則」。
君蘭這個時候想看的地方已經從九叔叔的眼底轉向了他泛紅的所有地方。
被她這樣緊盯著,卿則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伸指在她唇邊輕點了下,低嘆一聲:「胡鬧。」急急側身過去避開她。
君蘭驚訝地發現九叔叔居然也會害羞。
不過,這個想法只在她思維里存在了一瞬。
很快,她走到了院中,喚來了蔣夫人,說道:「讓人備好車子,即刻出發。」
卿則猛地朝門口這邊側頭看過來。
蔣夫人應聲退下。
君蘭滿意地點點頭,心裡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慢慢轉頭看向卿則,訕笑道:「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想著可以走了。」她努力忽略他臉上的沉肅冷意,「是不是可以走了?九叔叔。」
卿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
「自然可以。」他走到她的身邊,在她細細的腰上輕揉了下,而後大手在她腰后流連忘返。
「我的王妃既然做了決定,為夫自然要好生支持。現下王妃說什麼都好。晚上我們再一一細算。」
他說這話的時候,灼熱的呼吸撲到她的臉側、頸側。
君蘭的身子驟然緊繃。
卿則發現了她的緊張,低笑著在她腰間輕捏了一下。看她身體綳得更緊,不由莞爾。
「剛才不是挺厲害的?」卿則微笑著,「看來不過是個紙老虎而已。」
說著,攬了她一同往外行去。
君蘭是真的害怕緊張了。
聽說……
聽說那事兒會疼。很疼。
她醒來后沒幾天,蔣夫人就悄悄和她說了些夫妻之道的事情。
蔣夫人也是為了她好。畢竟王爺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免得哪天王爺忍不住了想要行事,王妃一竅不通地再身體受損。
可君蘭別的都沒記住,就記住了個疼字。
故而從王府到宮中,她糾結了一整路,思量著該怎麼把這事兒無限期地往後推。
皇宮裡今日很是熱鬧。
因著是太后壽辰,所以前來祝賀的誥命很多。還沒到宮門口,君蘭就看到了幾名命婦,兩位是三品一位二品。
下車之後,大家打了個照面。
那幾位夫人見到她后,忙不迭地行禮問安。
「見過清王妃。」
因著沒有親自經歷過婚禮,所以君蘭對於自己的身份還有些摸不著實質的飄忽感。
雖然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在這一刻,君蘭這才真真正正有些感受到自己身份的變化。
以往的時候,她是閔家八姑娘,行事單憑心意就好。
可現在不同了。她無論做什麼,都會有清王府的烙印在。
君蘭讓她們起身。
原本夫人們還想和清王妃多說幾句話,這時候身旁傳來了沉重腳步聲。她們循聲看過去,才見到了後面跟著前來的清王爺,趕緊上前繼續行禮。
卿則略一頷首,牽了君蘭的手繼續往裡走。
君蘭想要掙開,沒能成事。只能由著他。
「她們幾個,無需過多理會。」卿則低聲在她耳邊道:「趙岳的人。」
他說的話語十分簡單,不過君蘭也已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幾位夫人的夫君都是趙太保那邊的人。和清王府關係並不算和睦。
剛剛應下后,君蘭忽然記起來夫人們行禮時候報上的名諱,不由道:「我怎麼聽著裡面有位夫人,是和大理寺卿那邊有點關係的?」
她雖然沒怎麼見過她們,但是對於朝中一些人事的往來都略有耳聞。因為九叔叔時不時地會和她說起一些朝中的事情,免得她和人交往的時候分不清人際關係該怎麼處理。
在她嫁到清王府後,更是如此。不只是九叔叔,就連盛嬤嬤和蔣夫人,也會時常與她提起這些。免得到時候與人交往的時候兩眼一抹黑,用錯誤的方式對待沒有見過的人。
譬如,趙家的友人她卻熱情相待。
譬如,清王爺的好友之妻她卻冷眼相看。
君蘭知曉這些事情並非兒戲,所以但凡碰到他們和她講,她都用心記住。
剛才若是沒聽錯沒記錯的話,是兵部尚書的夫人也在其中。
可她明明記得兵部尚書是和大理寺卿丁灝交好的。
「是。朝中關係錯綜複雜。有時候很難明顯界定一些界限。比如這位夫人。」卿則簡短說道:「雖然她夫家和丁灝關係不錯,可她在幼時就和她身邊那一位相識。嫁人後自然也不會完全互不搭理。」
君蘭一一記下,輕點了點頭。
這時候有人在後面高聲喚她。
「君蘭!君蘭!」
君蘭回頭去看,不由笑了,輕聲與身邊人說道:「當真是不能背後說人。一提,准能碰到。」
說罷,她朝著那不遠處的女孩兒笑了,「淑眉。」
剛才叫她的,正是丁淑眉。
而丁淑眉身後遠遠跟著的,正是大理寺卿丁灝。
丁淑眉緊走著朝她這兒行來。待到離得近了,正要笑著和君蘭說話,忽然感覺到旁邊有冷厲目光。
朝旁看去,見是清王爺在眸色淡淡地看過來,丁淑眉趕緊行了個禮。而後自然而然地挽上了君蘭的手臂。
「剛才就聽守宮門的人說你來了,我還想著快一點能不能遇到。可巧沒多久就碰見了。」
兩人笑著說話,卻是把稱呼都給改了。
原先的時候,君蘭叫丁淑眉一聲丁姐姐。而丁淑眉則喚她八妹妹。
現下,兩人私下裡都以名字相稱。
只因丁淑眉的母親慧成郡主,是定王老王爺的女兒。
老王爺是卿則的叔父,這樣一來,慧成郡主和卿則便是堂姐弟。而君蘭,足足比丁淑眉大了一輩。
在君蘭未嫁之前就和丁淑眉的關係甚好。如今成了親,兩人的關係如故。自然不想因為輩分的關係讓友情有損,因此私下裡依然親近著。只在旁人在場的時候留意下輩分的稱呼就好。
之前君蘭養病的時候,丁淑眉多次到王府探望她。那般的關心是發自內心,並非是客套。
因此,即便現在自己被小妻子冷落了,即便小妻子現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丁淑眉一人身上,清王爺還是壓抑住心裡的所有嘆息,一步一頓地在旁邊跟著。
偶爾看到路旁有甚東西,他還會主動提醒一聲。免得君蘭只顧著和好友說話,全然忘了留心腳下。
丁淑眉跟著他們走了沒多久,丁灝也跟了上來。
卿則左右沒甚事情要坐,就落後兩步,與丁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這兩日斷的幾樁案子。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潘太后的靜明宮。
靜明宮平日都是十分清凈空曠的。今日卻一反常態,多了許多人不說,還不時地有歡笑聲從內傳來。
君蘭看地方到了,和丁淑眉說了一聲后,主動放慢腳步去等卿則。
丁淑眉直接粘住了。
而後丁淑眉跟在丁灝身後,兩人稍遲一步。君蘭和卿則走在前頭,徑直走到了宮殿內。
屋子裡的人談興正濃。
正說著話呢,宮人揚聲通稟:「清王爺清王妃到——」
這兩位的身份驚動了屋裡正說笑著的命婦們,眾人趕忙止了話頭過來行禮。
卿則和君蘭先是上前見過了潘太后。而後又去見旁邊的董皇后。
董皇后和卿則略說了一兩句話后就再也顧不得他了,一把拉住君蘭的手,心疼她得緊,直接讓她坐到了自己身邊。
「聽董峻說,蘭姐兒可是受了不少的苦。」董皇后說著,心裡難受得緊,握著君蘭的手更緊了緊,「頭先那些時候就算了。如今還沒回門過吧?」
她聲音壓得低,周圍又都是欣喜的嬉鬧聲。而且皇後娘娘身邊近處的位置,命婦們坐不得。因此這樣說話,旁人倒是聽不見。
「沒有。」君蘭提起這個,語氣躊躇,「我想著,既然都這樣了,那去和不去也沒甚區別了。」
她指的是閔家和她再無關係一事。
既然都沒甚關係了,再回門,就真的說不過去。
君蘭不知董皇后提起這事兒到底是個什麼用意。
董皇后待她一向很好,所以對方這樣說,她就把自己的心裡話講了出來。至於皇後娘娘贊同不贊同,那就另說了。
她是不會改變初衷的。既然如此,就沒有可辯解的餘地。
正當君蘭思量著自己會不會被董皇后呵斥時,誰知對方卻突然笑了。
「我也想著就該如此!」董皇后拉著她的手,笑得暢快,「本來打算著,倘若你還想要回家去,我就和你說說利弊關係,讓你死了那份心思。如今看來,倒是我擔憂太過了。跟你說,董峻提起閔家你的那些長輩來,可真是一個好詞兒都沒有。」
董峻是董皇后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對於閔老夫人和高氏的所作所為,他對董皇后提起的時候,自然不會去幫忙遮掩。完全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
「我知道。」君蘭向董皇后道了謝,「我往後只悄悄看顧著幾位姐妹和家中弟弟,便罷了。明面兒上的斷然不會有聯繫的。」
她口中說的姐妹和弟弟,便是閔菱閔萱閔玉雪,還有閔書鉑。
董皇后想到董峻提到那幾個孩子時的情形,倒是沒有反對,只略點了下頭,「這些你自己把握住就好。」
說著話的功夫,宮人來稟,又有命婦前來給太后賀喜。
董皇后需要幫忙招待命婦和她們帶來的女兒孫女兒們,聽到了這樣的話后,她低聲吩咐了君蘭幾句,讓君蘭自便就可。她就轉而去和旁的剛剛進屋的夫人們說了幾句話。
君蘭看屋裡人太多,憋著難受。更何況剛才九叔叔給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說完話后就出了屋,現下她就沒了可以講話的人。
君蘭索性繞步出了屋子,在不遠處徘徊,欣賞靜明宮美麗的夏景色。
正看得愉悅,她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重重的輕蔑嗤聲。
君蘭不欲搭理,頭也不側地繼續往前行去。
誰知道她不去搭理對方,對方反而更像是膏藥般粘了過來。
「哎呀,這不是清王妃么。」剛剛從旁邊水榭後轉出的少女望向君蘭,挑釁意味十足。
君蘭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趙丹荷。
她根本是半個字兒都懶得和趙丹荷說,以前她和趙家的關係還不算特別明顯的差,她就已經不願意多和趙丹荷接觸了。現在更加如此。
君蘭連嘴角都懶得勾起,只朝趙丹荷隨意點點頭。
趙丹荷繼續叫她。
她頭也不回,根本沒有去搭理。
誰知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了紙張撕裂之聲。
君蘭詫異地看過去,才發現地上已經多了一堆的紙,而紙上的字跡,分明是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壽」字。
君蘭當機立斷繼續往前走,不停留。
誰知她做好了打算,對方卻不肯讓她如願。
趙丹荷一把拽住她的手臂,高喊道:「清王妃這樣毀了我的字畫,怎能不賠就走!」
君蘭當真怒了,努力甩著手臂試圖把她的手甩開,高聲道:「你那東西我碰都沒有碰過,何來的損毀一說!」
兩人爭執著,各執一詞。到最後,連旁邊的幾位嬤嬤給驚動。
半晌后。
「怎麼回事。」潘太后揚聲說著話,由嬤嬤攙扶著,朝這兒行來,「你們兩個怎麼了。左等右等不見人,還以為你們先走了。」
君蘭猶在粗粗喘著氣,怒意難消。生怕說出來的話不中聽,只低頭看著地面,沒有言語。
趙丹荷剛才和君蘭一番爭執,並未佔去什麼好處。心裡頭懊惱氣氛不已。
現下看到太後娘娘來了,趙丹荷下狠手掐了自己一把,頓時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就趁著這眼淚汪汪的樣子,拿出帕子,朝著潘太后抹眼淚。
「娘娘,您看,您看啊。」她指著地上那碎裂成片的紙張,「清王妃說我字兒寫的不好,說我花了好幾日親自寫的、想要送給您的心意不值錢。所以給我撕了,還丟到地上去踩。」
潘太后對君蘭和對趙丹荷都不錯。可是這「好」裡頭,也能分個三六九等。
潘太后對趙丹荷好,那是表面上的功夫。
趙太保在朝中勢力極大,和眾多武將又都有盤根錯節的關係。因此,給他些面子,待他家裡人好一點,這種場面的事兒她也會去做一做。
這種事情,趙家的不少人都能夠看的分明。
可趙丹荷一向自傲慣了,覺得自己就是有本事能夠得到太后的寵愛。所以,有時候家裡人提醒她一二,讓她收斂著些,她也沒放在心上。
絮絮叨叨地抱怨完,趙丹荷繼續哭訴,「娘娘,您要給我做主啊!」說著就去拉潘太后的手。
誰知潘太后把手一揚躲了過去。且,那揚起來的手根本沒有往旁的地方去,而是順勢往前伸著,到了她的身旁。
「哎喲,我的蘭姐兒。」潘太后握住了君蘭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擔憂地道:「怎麼樣?你可還好?」
太后的擔憂太過明顯,君蘭一時間接不上話茬,便道:「還好。」
「還好就行。」
潘太后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語氣關切地道:「你啊,怎麼能和她隨意動怒呢?要記住你現下的身份。倘若她真的對你不敬,倘若你真的不喜歡她——」
潘太后掃了眼一臉期盼的趙丹荷,語氣溫和地與君蘭道:「你直接讓人把她弄走就是。不用留在跟前給自己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