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可好些了?」卿則抬手捋著她額上的發,聲音低沉黯啞,「是不是還不舒服?」
君蘭點點頭。
這是肯定的。
有孕之後,她的反應雖然不是特彆強烈,但是沾一點點的葷腥油膩都無法入口。再者現在天氣寒冷,蔬菜少。雖然宮裡有不少的瓜果點心,可她想吃的那些偏偏不是冬日裡能夠弄到的。所以胃口欠佳。
胃口不好,偏偏還懷著身子,就有些扛不住。
君蘭嘆息著,拉了九叔叔的手,緊緊握住。有他在身邊,她就覺得沒那麼難受了。
卿則看到她面上的疲憊,心裡又擔心又難過。
他知道小丫頭一向堅強得很,就算有甚不舒服的地方,也甚少表現出來。像她現在這樣露出顯而易見的不適,說明身體已經難受到了一定程度。
其實,他是急匆匆趕回來的。因為手下聽從他的命令一直留意著君蘭的情況。
他們知道最近太醫接連來給王妃看病,而且太醫們一個個神色凝重。仔細留意的話,王妃這邊的屋子裡還不斷地出現藥味。
再者王妃的臉色也一天差過一天。
他們不敢大意,就把事情悄悄稟報給了王爺。
聽聞手下的這些稟報,卿則怎還在冀州待的住?當即趕回了京城,來看望自家小嬌妻。
結果見到了她這般憔悴模樣。
卿則心疼得緊。但他知道,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倘若他問得急了額,她必然會知道他是為了她而趕回來。少不得又要催促他趕緊回冀州做事。
如今她這模樣,無論如何,他要好好陪陪她。
至於病情,明日一早和太醫仔細商量過後再談。今天最要緊的是和她在一起。
拿定主意后,卿則決定不去想那些擾人的煩心事,也不多問什麼。扶了君蘭坐起來后,拿了靠枕讓她靠在床頭。溫聲問道:「你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端來。」
君蘭現在沒甚胃口,聽聞九叔叔這樣說,下意識就道:「清粥就好了。最多加點小菜。旁的我也吃不下。」
卿則正給她仔細地掖著被角,聽到這番話后,心裡泛起酸意。暗道她原來腸胃不適到了這個地步,他恨不得這般的病痛是在他的身上。
掩下心裡紛涌的思緒和擔憂,卿則笑著給她把鬢邊微亂的發捋好,「我去看看。你在這兒等我。」
君蘭坐了下,覺得這個姿勢好似會窩著腹部,生怕會對腹中孩子不好,就想要坐起來,「不用,我下床就好。一同過去看看吧。」
卿則不肯,按了她回床上。發現她眉心輕蹙,曉得她是不想坐靠在床頭,就道:「你若是不喜歡坐著,不若躺會兒。我去去就來。」
君蘭見他堅持,加之她身子疲乏得很,就沒多說什麼,淺笑著點點頭,目送他出屋去。
卿則到了院子里,尋到盛媽媽,說了君蘭醒來要吃清粥一事。
盛媽媽習慣了王妃這般的飲食習慣,絮絮叨叨了兩句:「清粥怕是不太好。婢子讓人在清粥里加點菜葉,如何?沒有太多油水,免得王妃吃了犯噁心。」
卿則回頭看了眼點上了昏暗燈光的屋子,問盛媽媽:「王妃已經吃不下油水了嗎?」
「那是當然。」盛媽媽見王爺忽然趕回來,下意識覺得王爺是什麼都知道了,就道:「王妃現下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多吃葷腥。皇後娘娘也說了,只要吃的東西足夠多就行。不吃葷腥就不吃了,身體第一,到時候再飲些滋補湯水就是。過段時間能好起來的話,再添些肉食進來。」
竟是真的身子弱成這樣了。卿則憂心著,有心想要多問幾句,思及自己這番出門在外,對她的狀況知道甚少,想要問的話也不知該從何提起。索性暫且擱在一旁,由著盛媽媽去準備青菜粥。
待到菜粥端進屋子裡,已經是一炷香之後的事情。
君蘭雖然不思飲食感覺不到餓意,但是因著身體的緣故,消耗頗大,所以就有些身子發虛覺得還是得補充些食物。
好在潘太后和董皇后給她考慮的十分周全,怕她餓著,平日里她床頭上總會有備好的洗凈的水果和點心。所以剛才覺得餓了,她就拿過一個包好的點心,輕輕揭開外面的紙,慢慢吃了。
好像還是有點不夠。
君蘭正盼著那粥的到來,門輕輕響動,從外打開。
卿則一手推門一手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盛媽媽給加了點青菜。你嘗嘗看。」他把托盤放到了桌上,「我瞧著好像還不錯。」
聽聞是沒有過油只是用雞湯煮過的青菜,君蘭猶豫了下,凈過手后還是慢慢吃了點。
雖然有點犯噁心,不過還是能夠下咽的。
她很歡喜,吃了小半碗方才停下。
如果不是剛才那點心,說不定能吃大半碗。
在這一瞬,君蘭忽地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吃零食了。
卿則看她只吃了那麼點動心,眼眸黯了黯,喉頭動著本打算說點什麼,但,轉眼發現她神色里的懊悔之色,他又覺得還是不開口的好。
身體難受的情況下,她應當比誰都不好過吧。
既然最不舒服的就是她,他何必再多說什麼,為她增添煩憂。
主意已定,卿則沒有說勸解的話,也沒有讓她再多用點,而是攬著她,一同到院子里走走。
倘若是以往,君蘭肯定是不管不顧地就要和九叔叔一同散散步了。但是現在天已經黑透,外頭有點冷,她生怕自己這樣在外頭走動的話看不清路,萬一滑著或者跌了就不太好,會對小寶寶有損傷。
畢竟還是小傢伙最重要。不滿三個月,需得仔細再仔細。
立在屋門口猶豫很久后,君蘭終是婉拒道:「還是不出去了。在屋子裡歇會兒就睡吧。」
她是想著多休息會對小孩子好。太后和皇後娘娘都說了,等到四個月後胎穩了,再多走動鍛煉身體。前面三個月莫要折騰這些。
可卿則看到她下午剛剛睡了那麼久,現在還要繼續去睡,就擔心她的身體是不是已經到了不堪重負的地步。
卿則抿了抿唇,點頭,「好。」
……看來她的身體是真的很虛弱了。
他很想為小妻子做點什麼,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視線在屋子裡溜了一圈,落在床褥上。嚴肅不用她動手,也不讓旁人進來,自顧自地拿了被子給她仔細鋪好。
昏黃的燭光下,男人英挺的側顏有些嚴肅,更多的是冷厲。
君蘭在旁靜靜看著,心裡頭泛起了一點點疑惑的感覺。
九叔叔在旁人面前一向這樣疏離而不近人情,可是在她跟前,卻從來不會這樣。
除非……
除非他不是在和她保持距離,而是他心裡有不高興的事情,所以就把不悅的那一面不小心流露了出來。
君蘭暗自疑惑著,不知道九叔叔到底是在為了什麼而糾結?
卿則的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被子已然鋪的整齊。
君蘭想要洗漱。
卿則也不讓旁人動手,他親自端了溫水進屋,親自幫她凈手凈面。待她洗漱后,又幫忙給她卸下髮釵,散下頭髮。
他一直默默地這樣做著,只偶爾冒出一兩個字來詢問。然後很快閉口。
君蘭這個時候是真的察覺出了不對勁。
看他洗漱完畢,端了盆打算出去倒水,她緊走兩步到門邊,扶著門框問:「王爺可是有甚事情?」
聽見小嬌妻在問話,卿則出門后把水盆交給了蔣媽媽,走回來,拉了她一同進屋。
等到把門閉合,確認那屋門不會讓冷風吹進來,卿則拉了君蘭的手,扶著她在床邊坐下,而後親自給她更衣,扶了她一起躺好。
君蘭可是真的很想念九叔叔了。
自打知道有孕的那一刻起,她就盼著他能回來,陪在她的身邊。
如今他果然回來了,她卻覺得事情不似她想的那樣。
好似有哪裡不對。但是,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正左思右想著,突然有溫柔的力道把她的後頸托起。而後,他的手臂探來,讓她枕著他的手臂。
下一刻,他手肘用力,把她摟入懷中,讓她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
溫暖的胸膛,是她最喜歡最依賴的。
君蘭探手環住他窄瘦的腰身。
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想到剛才那一幕幕,為了確認他的心意,她斟酌過後,問道:「九叔叔是不是什麼都知道了?」
聽了她那個稱呼,卿則的心裡驟然軟到了極致。
自打成親后,她已經越來越少這樣叫他了。說實話,他還是很懷念以前小丫頭這樣嬌滴滴的叫他的聲音。
探手把小嬌妻摟在懷裡,卿則想著自己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應當也算知道,就低低的說道:「嗯。」
君蘭臉頰紅紅的,聲音有些弱,訥訥問道:「那、那你開心不開心?」
當初他提到卿天宏的時候說,什麼時候他們也要一個好了。
如今真的有了,他應該開心吧?
君蘭歡喜地等著他的回答,誰料卻聽到他說:「怎會開心?我倒是寧願你同以往一樣。」
君蘭的心驟然涼涼的,腦中混亂一團,找不到個頭緒。
「居然,不高興嗎。」她喃喃道:「你不喜歡?」
卿則覺得她這問話有些怪異,忙道:「自然還是原來那樣健健康康的好。」
君蘭心裡酸楚得很,想要開口駁斥他,偏喉嚨口發澀,乾乾的說不出話來。
眼睛倒是濕潤。
她把雙眼在他胸膛前蹭了蹭,發覺淚水越來越多,索性雙手往前探去,猛地一推他。
這一用力很是突然。卿則沒防備,被她掙脫了出去。愣了一瞬。
在他愣著的這短暫時間裡,君蘭用手撐住床,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去,面對著牆側躺。
卿則下意識地一摸胸前的衣裳,濕濕的,後知後覺地發現竟然是淚。
她哭了?
卿則慌得很,想要和她重新似剛才那樣親近。
偏偏平素在朝堂上威風八面的清王爺,在自家小妻子跟前卻時常不知該如何是好。想要把她扳回來對著他,怕自己用力不對傷了她,所以只能輕輕地探手出去。
力氣用的太小,起不到作用,他就想著環手把她抱住。
可她有心想要躲開他,一看他的手繞到了身前,就抬手拍了一下。
雖然她用的力氣不大,那一下卻好像打在了他的心裡,讓他痛苦難當。
「怎麼了這是?」卿則不願兩個人這樣疏離,難受得很,偏又不知道她為什麼生氣,想到剛才那番對話,就問:「我想你和以往那樣好好的,有甚不對?」
「沒甚不對的。」君蘭抱著被子一角,看著牆面,輕聲道:「我以為你會高興。卻不料你居然不喜歡。」
「你病成這樣,我看在心裡只有難過的,何來開心?」卿則說著,抬手慢慢搭上她細瘦的肩膀,「難道你要我喜歡你病著么?」
這話聽著不對勁。
先前心裡頭那種覺得很違和的感覺又冒了上來。
君蘭慢慢回頭,有些不太相信地問道:「你該不會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了吧?」
卿則原本對自己的猜測還十分有信心,但看小丫頭這雙眼亮晶晶的樣子,又有些疑惑了,遲疑著道:「你難道不是身子太虛弱,腸胃病症加重了?」
君蘭想忍住笑。一個不小心,沒成功。哈地一聲用力過大,連剛才蓄在眼睛里的淚水都擠了出來。
卿則看她這樣又哭又笑的模樣,心裡更慌,趕忙上前用手指拭去她眼睛里的濕意。
「若我說的不對,你慢慢和我講。我會聽。」卿則從沒像現在這樣慌亂過,手裡力道放輕柔,不住地想要把她眼中的淚水擦乾淨,口中急切低沉的道:「我許是做錯了或者想錯了。你只管和我說哪裡不對。莫要和我計較就好。」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清王爺,此時卻如做錯了事努力在彌補挽救的少年郎。
君蘭心裡驀地軟了下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
他才剛剛回來。風塵僕僕,顯然是為了她而特意回來。
既是如此,她剛才為甚要和他使性子?
有甚話不能好好說?
果然就和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說的一般。女子一旦有了身孕,這脾氣就見長,半點委屈都不肯吃。
就連一向對她很好的九叔叔,不過說錯了一兩句話罷了,她居然還和他計較。
君蘭不忍心看他這樣慌亂的模樣,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輕聲說道:「我沒事。你也沒錯。只不過你知道的並非全部事實,」
她突然和緩下來的態度讓卿則歡喜,也讓他緊張。
「並非全部事實。」他一字字地認真說著,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全部事實是什麼?」
忽然要面對面地說起這事兒,君蘭是很羞赧的。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害羞也得硬撐著說出來。
她拉過他修長的指,拽著他的大手一路往下,然後,輕輕放在了自己柔軟的小腹上。
「這兒有個小寶寶。」她臉紅紅的,磕磕巴巴說道:「再過八個多月,我們就能見到他了。」
卿則:「……」
他指尖顫了顫,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什麼叫做從坎坷遍布的地上突然飄到了空中,然後飄飄然的沒個著力點,歡喜的都沒了力氣?
他想,現在的他,就是這樣。
第二天一早君蘭醒來的時候,九叔叔已經不在身邊了。
昨兒他回來就一直陪著她,連皇上那裡都沒顧得上去。所以,今日的早朝無論如何不能錯過。
想到昨天他那震驚且喜出望外的樣子,君蘭就忍不住想笑。
她這才知道,再沉穩的人,碰到天大的喜事,也是能開心得和個孩子一樣。絮絮叨叨沒完,為了未來而規劃個不停,吵得她都沒法入睡。
君蘭這樣回憶著,這樣想著,唇角不由自主就揚了起來,心情好到了極點,躺在床上好半晌方才開始動身起床。
今日的天氣不錯,用過早膳后,君蘭就打算到花園子里走一走。行了沒幾步,忽地想起來一件事情,回頭去問蔣媽媽。
「今兒是初六沒錯吧?」
蔣媽媽道:「是。王妃可是有事?」
「嗯。我得去太后那裡一趟。」
君蘭剛才收到了丁淑眉的回信。信上大致說起了她自己的病症。
而且,丁淑眉似是無意間提到了一句話,讓她十分在意。
丁淑眉說,這病症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旁人。所以,她現在基本上能在家裡就不出門去。
君蘭這便想到了昨兒丁淑眉坐到門口的舉動,還有潘太后讓她不要進門去的用意。
莫不是她們都怕會傳染到她?
可是看丁淑眉那意思,分明自己都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了!
君蘭的朋友不多。可每一個友人她都真心實意非常在乎。
她喜歡丁淑眉。不願意好友到了這般地步卻無能為力地只能聽天由命。
思及兩人往日種種友愛情形,君蘭下定了決心,打算幫了這個忙,為友人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今日太醫院裡,鐘太醫並未當值。
君蘭由盛媽媽攙扶著在太醫院的院子里繞了一圈,沒有找到自己想要尋的人,反倒是見到了一個不太想遇到的。
姜太醫。
姜太醫顯然也沒料到會碰到清王妃,頓了一頓后趕忙行禮問安。
趙家倒了,姜太醫受到了一些牽連。再不是太醫院裡能夠說得上話的幾位大人之一,只能去幫忙分發藥草。
不過,他在這一次的事件里,能夠分辨是非棄暗投明,所做的選擇非常正確。因此,如果不出大意外的話,過兩年他能夠重新得以升職。
見到清王妃,姜太醫頗有點不自在。
當初在河州別院的時候,因著他在趙岳身邊,而她是清王爺之妻,兩人起過大大小小不少衝突。特別是還牽扯到了小寶兒的事情。
君蘭也不是特別想要見到姜太醫,略一頷首后就打算繞過他去,而後到御花園轉一轉。
誰知她剛走了幾步后,姜太醫卻在她身後叫她。
君蘭回頭,「什麼事?」
姜太醫欲言又止,半晌后搖搖頭,「也沒什麼。就是想提醒您一句,無論吃什麼葯,都當心著些。不知是您,您周圍的人也是一樣。」
這話來得莫名其妙。
君蘭有心想要細問,可是屋裡頭有個老太醫叫了姜太醫去,說是要抓些草藥。
這裡藥味兒很濃,聞著就不太舒服。讓人隱隱的泛著噁心。
看著裡頭的人重新忙碌起來,君蘭等了片刻后,終是受不了這沖鼻的味道,緩步出了太醫院。
去到御花園,步入其中,清新的空氣進入肺腑,她這才覺得好受了些。往裡再走一些,才發現還有旁人在園中散步。
卻沒料到是元成帝和卿則。
看到九叔叔,君蘭不由自主有些臉紅。愣愣的看了他片刻,轉眸望見元成帝,她忽地反應過來,趕忙朝著他身邊的人行禮:「見過皇上。」
元成帝早就發現了她的眼神一直在卿則身上。
倘若旁人這般無禮,他定然會發怒。
不過,小九媳婦兒惦記著小九,他反而覺得這小丫頭實誠得很,就連表達喜歡,也這麼直截了當。
元成帝邀了君蘭同到涼亭中飲茶。
「朕記得你棋藝不錯。」元成帝邊走邊和君蘭說,「沒事的時候,你我可以對弈幾局。」
皇上的命令,不能不聽從。
可是,想到自己那半吊子的水平,君蘭只能尷尬的笑了笑,「多謝皇上賞識。那,恭敬不如從命。」
行至涼亭中,剛要落座,卿則忽地說道:「且慢。」讓旁邊的宮人去取了個暖和的坐墊來。
元成帝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想著這小子不錯,還知道心疼下大皇兄。
他正要和卿則客氣幾句。
然後,下一刻,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卿則把坐墊鋪到了亭中石凳上,然後,扶著君蘭坐到了上面。
「你雙身子,受不得涼。」卿則柔聲和君蘭說道:「萬事都要小心著點才行。」
被冷落一旁的元成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