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全身酸疼,君蘭昏昏沉沉的,彷彿置身於世外飄忽虛空一般,不知今夕何夕。
只感覺到身上有冰和火在交替,讓她身上一陣發熱一陣發寒,難受得幾乎吐出來。
這般不知時日的過了很久,她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在說什麼死不死的,還說要去找姓趙的什麼人。
她努力去想,什麼也想不起來,不知說話的人是誰,不知那聲音提到的話語是誰。
但是,那清冷聲音說出的簡短的幾句話,卻不住在她腦海中回蕩。讓她不由得升騰起了陣陣痛徹心扉的難過。
她想睜開眼睛。
試了很久,結果眼淚先流了出來。全身掙扎著想要挪動一下,也只手指微微顫動了而已。
真正清醒,是因了葯香。
那葯顯然很苦,她沉沉睡著,都能聞到那股子味道。雖然葯汁還沒入口,嗓子眼兒里卻冒出了和那味道相稱的苦澀。
被熏得實在受不了,君蘭努力睜開眼。
初時視線模糊,適應了很久方才熟悉這屋裡的光亮。只是看到的事物依然不甚清晰。
朦朧間,有至為熟悉的人出現。只是他面上不見了平素的淡然和清冷,取而代之的是焦灼與欣喜。
「怎麼樣?好點了嗎?還不舒服嗎?想吃什麼?我讓人去做。」
一連串的問話下,君蘭的思緒有片刻的停頓。然後開口回答。可嗓子太過干啞,她動了動唇,依然沒發出太多音節,只能簡單的「嗯」「啊」幾聲。
卿則握了她的手,還欲再言。
幫忙守著湯藥的太醫看不過去了,勸道:「王爺,王妃既是已經醒了,那就沒甚大礙。只是需要好好調養著。您若是再這樣一直打擾王妃休息,怕是原本能夠好十成的,也只能好個七八成了。」
卿則憂心至極,歡喜至極。但聽太醫的話語后,他不敢拿著她的身體開玩笑。欲言又止半晌,終是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仔細地給她掖了掖被角,靜默地坐在了床邊。
君蘭半眯著眼,努力了好半晌方才把視線定住,看清了床畔之人。
她記得自己好似聽到了「王妃」二字,打算仔細想清楚的時候,倦意來襲,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跌入了黑沉夢鄉。
這一日,她在睡睡醒醒中度過。偶爾喝一點水喝一點葯都會耗去她太多的精力和體力。然後她就合眼繼續睡去。
徹底醒來,是第二天的晌午。
許是前一天咽了不少葯湯的緣故,這回醒來,不再頭暈腦脹。反而有種休息徹底后的清醒。
君蘭茫然地看著頭頂上的陌生帳幔,一時間緩不過神來。
……怎麼會是大紅色的。
瞧著可有點眼生。
她正暗自思量著是誰給她換了床上的物品,側頭打量四周的時候方才發現,竟然四周居然都是大紅色。
艷艷的濃烈的,最喜慶的色彩。
君蘭想要起身,掙扎了下,才發現雖然意識清醒許多,可身體上的疲累與虛弱還是與昨兒一樣。身體的這點體力,根本不足以支撐著她坐起來。剛把身體抬高了些,突然力竭,重新跌了回去。
她醒來的這短暫時候中,沒有人發現她的蘇醒。她剛一跌躺回去,因著身體和床鋪輕微的撞擊聲,反而屋內有人發現了她的動靜。
高大身影瞬間站起,一下子到了床前。
「怎麼樣?」君蘭的手被緊緊握住,「可好些了?」
這聲音太過熟悉。饒是君蘭因為剛才起身的動作而耗盡了力氣,現在沒有丁點兒的氣力側頭去看,也依然認出了來人是誰,忍不住淚盈於睫。
「九叔叔……」
她囁喏著輕喚,眼淚越積越多。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明明剛才醒來時候憂心慌張,都沒有哭。可是聽到他聲音的剎那,她卻好似支撐不住一樣忍不住想要哭泣。
「我在。我在。」卿則喃喃說著,動作輕柔地輕輕攬住了她,「我一直都在。」
輕聲哄了她幾句,他又忍不住自責,「先前我不小心睡著了,竟是沒有發現你醒。」
前些天他徹夜不眠,不吃不喝。直到昨日她醒來燒退,方才有了胃口,也有了倦意。稍微喝了點粥,隨意歇息了會兒。
只是她沒有好徹底,他終是無法完全放心下來。守在了床邊,不眠不休。
剛才的時候,可能因為思緒太過放鬆,他竟是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直到響聲響起,他才驚醒過來。
卿則心裡愧疚。
君蘭卻覺得九叔叔已經做得夠好了。
她知道自己病得不輕。也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在這樣的狀況下,九叔叔能夠在她醒來的第一時間發現,說明他太過關心她愛護她。
「沒發現就對了。」君蘭拉著九叔叔的手,輕聲道:「我更希望九叔叔能多睡會兒,歇息夠了再陪著我。」
她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不過剛剛醒來的短暫時刻里,能夠恢復成這樣,已然難得。
卿則正欲再說些什麼,蔣夫人端著水盆進了屋。
君蘭笑著喊了她一聲。
聲音不大,而且音調平平。
可是這啞然中帶著點熟悉的聲音,卻讓蔣夫人瞬間聽了腳步,猛地看了過來。
「王……妃?」蔣夫人不敢置信地道:「您醒了?」
說罷,不等君蘭回答,她已經欣喜地跑出屋去,趕緊把好消息告訴每個人。
「王妃徹底醒了。」蔣夫人的聲音從外頭飄來,「王妃好起來了!」
歡喜的聲音飄進屋中。
君蘭怔了一怔方才反應過來,蔣夫人的稱呼好似有些問題。
如果是旁人說這一聲「王妃」,君蘭肯定要糾正對方,你弄錯了。
可是說這話的是蔣夫人。
蔣夫人一定不會拿她隨意開玩笑,也不好把這種稱呼隨意掛在嘴邊。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是事實。
君蘭錯愕不已,拉著卿則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難道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們已經定親了?
可定親也不至於會叫一聲「王妃」吧。
那隻可能是——
「九、九叔叔。」她慌張地磕磕巴巴地說道:「我們、們……難道,難道……」
「是。就是這樣沒錯。」卿則眉目柔和,凝視著她,唇邊帶著淺淡笑意,「在你昏睡的時候,我們成親了。」
他執著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
「……如今,你是我的王妃。」
這一定是幻覺。
君蘭覺得,自己肯定是還沒醒。
再或者,醒了還不如沒醒。
君蘭蘇醒的消息昨兒已經傳遍了京城,驚動了宮裡的貴人們,各自賞了物品至清王府。
如今君蘭蘇醒,能夠喝水能夠吃飯,甚至於還能被清王爺抱著去外頭曬太陽了。宮裡的貴人們更是高興不已,賞賜源源不斷地送進清王府中,在院子里堆成了山。
沐浴過後,君蘭神清氣爽。窩在院子里,身上蓋著薄被,躺在躺椅上閑閑地翻看賞賜。
說來也怪,這次的賞賜大都是衣料和首飾。
首飾就罷了,女兒家需要的首飾本就多,而男子並不需要太多配飾。賞賜下來的基本上都是女子所用飾物,她還能稍微想得通一點。
為甚那些布料也都是女子合穿的顏色?
看那些鮮亮的光彩,分明沒有男子可用的。
君蘭「咦」了一聲繼續翻看。
緊挨著她坐的卿則把手中書卷放下,微笑道:「怎麼了?可是有甚不妥?」
她想要在院子里呼吸新鮮空氣,他就陪著她。
此時君蘭坐搖椅,卿則就在她身邊的石凳上落了座。
現下聽聞她這聲疑惑,他就望了過來。看她一時間沒有作答,他自顧自道:「莫非是這些東西?」看君蘭點了頭,他笑意愈深,「陛下他們擔心的是你,又不是我。如今你醒了,自然是賞賜你,東西也適當地擇了你喜歡的。這些與我何干?」
君蘭橫了他一眼,沒見過旁人能夠偏心成這樣的。更何況,清王爺是太后她們最疼愛的人。現下拋了清王爺不理會,只賞她,怎麼可能。
「你信我。我沒和她們提起什麼,是她們自己想要送了你。」
卿則說著,輕輕把她攬在懷裡。嗅著她發間的清香,捨不得離開。
君蘭抬腳輕輕踹了他一下。
君蘭想要推開他,手都已經撐到他的胸膛了,卻忽然反應過來,如今兩人是夫妻,做什麼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再不需要和以往一樣,避開人,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做。
想通之後,君蘭不再掙扎。原本撐著他胸前的手慢慢卸了力道,一點點縮回。
她的贊同讓他更加熱切。
卿則將懷中人緊緊抱住,把所有的眷戀化作纏綿的吻,慢慢加深。
消息傳到京城后,趙寧帆自然也知道了君蘭好轉的消息,思量著再怎麼樣也該去看看她。
拿定主意后,他就打算去探望她一下。
誰知有時候就是那麼巧。
他在清王府前勒住馬的時候,正好有人在他旁邊停了下來。
抬頭看過去,又是洛明淵。
趙寧帆也是被氣笑了,望著洛明淵道:「洛世子這是監視我么?不然怎地我去哪裡,你就去了哪裡。」
陰魂不散。
相對於他的激動,洛明淵倒是沒甚熱切的表示,只掀掀眼帘瞥了他一次,就翻身而下,往裡行去。
趙寧帆忙三兩步追上了他。
通稟的侍衛進去后,趙寧帆朝洛明淵輕嗤了聲,抱臂立在一旁,悠悠然道:「你怎麼也來了?說實話,你的心裡就不難受?」
此刻只有他們兩人在。
洛明淵原本扶想搭理他,斟酌了下,說道:「難受還是有的。畢竟曾經用心過。」
這樣的回答讓趙寧帆不由得怔了一瞬。想到自己在家時候,與祖父的那番對話。
趙家人現在已經回了京。五皇子卿劍軒依然和趙太保來往甚密。
原本趙寧帆想著,五皇子來趙府的時候,祖父會一直和五皇子說話,自然就顧不上他。那麼,他就剛好可以湊著這個時候出門去,找找那個小姑娘,看看她怎麼樣了。
誰知剛準備動身,原本應該在和五皇子說話的祖父,卻突然遣了人來叫他。
趙寧帆只能硬著頭皮過去,笑嘻嘻地問:「祖父怎地這個時候想起我來了?五殿下呢?祖父該不是把殿下單獨撂在一邊了吧。」
趙岳神色淡淡的看著他,「你是打算去王府?」
京城裡自然不可能只一位王爺。雖然沒有提及是哪個王爺的府里,但話語中分明篤定著是其中的某一個。
趙寧帆沒有回答,反而笑問:「祖父覺得是這樣的話,我還有反駁的必要嗎?」
趙岳並未等他的回答。他這一句說完,他沒有任何的表示,只道:「你當心著些。我也沒想到,你會對那個丫頭這麼上心。」
這話戳到了趙寧帆的心裡。
他擰眉道:「什麼上心不上心的。不過是看她人不錯,想著之前到底有些交往,現在她好了也得去瞧瞧。」
說罷好似怕祖父懷疑似的,他特意在後加了句:「她人不錯。」
這樣模稜兩可的話語反而讓趙岳哈哈大笑。
「你小子也知道藏心事了。」趙岳忽地臉色一沉,說道:「旁的不想多說,我只與你提一句,主意分寸。」
然後,祖父就去了廳里,繼續和五皇子說話。
然後,他就獨自騎馬來了清王府。
如今聽到洛明淵的那番回答,趙寧帆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回想起了祖父那番「上心」與否的言論。心裡頭辨不出是什麼滋味來。
洛明淵靜靜看著趙寧帆。
望著他那神色變幻莫測的樣子,洛明淵反而笑了,說道:「我不在乎旁的事情。我最希望的,是她開開心心。只要她的生活讓她安心,不會難過就好。」
聽聞這話,趙寧帆若有所思。
去通稟的侍衛進去了很久,再出來的時候,卻告知王爺並不想見到他們,讓他們即刻回到自己家裡去。
「為什麼?」這次當先問出口的卻非趙寧帆了,而是洛明淵。
洛明淵上前一步,緊盯著眼前過來回話的人,沉聲問道:「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
這回話的人不只之前去回稟的那個侍衛。另有一人,身量不算太高,眉目間隱有凌厲之勢。只不過他掩去了心中的百般思緒,乍一看過去,旁人對他倒是生出幾分怯意。
洛明淵並不懼怕他,步步逼近,「說,王爺為甚要拒了我們相見的請求。」
孟海琢磨著,王爺現在和王妃正如膠似漆著,莫不是怕人打擾?於是道:「洛世子不必緊張。改天再來罷。王妃才剛剛蘇醒不久,許多事情都要處理。王爺自然忙碌。」
「喲,好一個忙碌。」趙寧帆在旁悠悠然道:「分明是王爺和王妃新婚。大事已經解決,正好趁著春光正好來解決一下瑣事。可巧的是,我們就正好這個還是來了。所以懶得見吧。」
他這語氣讓洛明淵不喜,輕嗤了句:「趙公子還需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趙寧帆哼道:「你試試看,用『謹言慎行』能不能成。倘若靠著這四個字,您能進得去王府的話,我就叫你一聲哥哥。倘若憑著這四個字進不去的話,你就依著約定交我一聲哥哥。如何?」
洛明淵莞爾,「不用這麼麻煩。因為我不會應了這個『提議』。」他朝孟海略點了點頭,「煩請您去和王妃說聲,我們探病後便會離開。請她不必緊張。」
「是這個理兒。」趙寧帆哼道;「不過有句話我不贊同。王妃不同意么?和她說有用?肯定是有人盯上了,所以才可以拒掉。」
孟海一言不發,靜靜看著他們。
許久后,終是孟海敗下陣來。
「請容許我再去問問。」孟海躊躇著說道:「只是能夠怎麼我也不知道。儘力而行吧。」
這一次,孟海終是請了他們二人入內。卻並非是王爺答應下來,而是王妃。
「王妃?」趙寧帆和洛明淵一同往前行著,問:「她叫我們過去有甚事情。」
人都還沒見到,哪裡能知道是為什麼?洛明淵直接懶得答趙寧帆了。瞥了他一眼后,一語不發繼續前行。
趙寧帆也不以為意,晃晃悠悠地跟在他的旁邊,往花廳而去。
他們到的時候,君蘭正笑坐在院中太陽最大的地方,神色愜意地飲著一碗甜湯。
而王爺,則在旁邊的葡萄藤架下面,看著那滿株的葡萄葉。
行過禮后,洛明淵和趙寧帆分立在兩側。
卿則並未理會趙寧帆,只和洛明淵道:「太后壽辰將至,不知你們做了什麼樣的安排?」
他素來不問多問這樣的問題,斟酌了下,與洛明淵道:「太后的喜好,我並不甚清楚。想必令堂更知道些,世子也能曉得一些。」
聽聞王爺這番話,洛明淵恍然大悟,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王爺想要知曉哪方面的事情?」
卿則回頭看了君蘭一眼。
小丫頭正吃著甜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顯然十分開心。
卿則微微笑著,對洛明淵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準備了幾種壽禮,只不知哪個更合適。還請世子幫我看看。」
洛明淵便和卿則一同進到屋中。
趙寧帆見四周只剩下她們兩個了,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
——現下即便是在王妃身邊伺候的人,也在十幾張外的位置站著靜候,根本聽不到她們這人的動靜。
君蘭繼續把甜湯吃完,正想要人再去盛一碗,卻被趙寧帆攔住。
他靜靜打量著她。
眉目柔和溫順,笑容坦蕩輕柔。
這便是她了。
想到之前孟海說的是「王妃答應」他們進來一事,趙寧帆隱約猜到,應當是王妃想到太后壽辰可以和洛世子商議。畢竟洛夫人和太後娘娘是姑侄,若是有甚需要詢問的,和遠寧侯夫人還有世子商議最為妥當。
趙寧帆還在思量著,君蘭已經想要再吃點甜湯了。看他伸手繼續攔阻,君蘭問道:「不知趙三少爺有甚吩咐?」
「吩咐倒也算不上。」趙寧帆壓低聲音,問君蘭:「八妹妹,我這些年裡,旁的不敢說,字兒倒是練了不少。你想不想看看?」
君蘭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字兒,她是見過的。
當初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練字不讓旁人看到。甚至於那些練字的紙,也會稍去。
君蘭收起其他心思,沉默地望著趙寧帆。
看她好似感了興趣,趙寧帆拿起一截樹枝在旁邊沙土上書寫。
君蘭長期練習篆刻,對各種各樣的字跡尤其敏感。看他書寫了幾種不同字體,她覺得奇怪又疑惑,認真看著,把那幾種字跡全部記住。
他寫得很快。
她努力記住。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
趙寧帆把樹枝一橫,將字跡全部毀去。右手用力揮舞,左手下意識地半抬起來,半遮著自己的動作。
君蘭也恐這些字被人瞧見,下意識地就朝他旁邊邁了半步。
因為兩人做的事情十分隱蔽,挨得近。旁人看到他們的時候,若是角度不適當的話,看著到好似兩人在相擁一般。
卿則腳步頓了一頓,忍不住脫口問道:「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