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野村
朱高煦等人日夜兼行,輾轉了不知多少里路。入眼處一片片金黃的麥浪,大概已到河北了。
馬車已不在,五個人騎著四匹馬。朱高煦與杜千蕊同乘,幸好事先準備了雙人馬鞍馬鐙,不然屁|股肯定是受不了的。前些天世子病癒,漸漸能騎馬了,他們就立刻燒掉了馬車……那玩意又慢又累贅,很挑路,差不多只能在驛道上行走。
「吁……」這時世子吆喝了一聲,忽然他又喊道:「操!」
朱高煦回頭一看,見世子撲倒在了麥地里,馬也倒在路邊,嘴裡吐著白沫。那匹馬四肢在地上掙扎,身體聳了兩下,但終於沒能站起來。
麥田裡已是一片狼藉。
「吁!吁!」朱高煦率先拉扯韁繩,停了下來,高燧等也陸續停下。
世子滿額大汗,手腳並用在麥田裡爬起來,顧不得儀錶,馬上又一屁|股也坐到了路邊,問道:「俺們到哪裡了?」
王貴跳下馬,琢磨片刻說道:「殿下,往前走應該是涿州,或許也不是,總不會差太遠。」說罷用討好的姿態走上去,遞上水袋。
世子猛灌了一口水,皺眉瞧了一眼王貴,大概因為王貴身上的尿臭味很難聞。但凡是宦官,稍有幾天不洗澡、不換胯下捂的毛巾,總是會很臭,因為宦官會漏。
世子扭頭看朱高煦:「看樣子快到北平啦,馬也少了一匹,咱們找處有床的地方歇半天?」
朱高煦也是一臉疲憊,想了想道:「我聽說那些走鋼絲的,容易掉下去的地方,卻是最後那幾步路。越是這種時候,咱們越不能掉以輕心。一鼓作氣走回北平,再慢慢歇息不遲。」
「啥走鋼絲的?」世子愕然。
朱高煦腦子有點懵,這才發現自己在「胡言亂語」。
世子嘆息一口氣,苦著臉又道:「為兄身體沒你們好,要再走下去,怕不用追兵,先累死在路上了。」
朱高煦道:「王貴和三弟同騎,騰出一匹馬給大哥。」
高燧一時沒吭聲,臉上卻立刻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神色。
世子搖頭道:「馬也要歇,把馬都累死了,俺們走路回北平么?」
朱高煦伸手撫摸馬頭,又見三弟和王貴都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嘴上沒說,但表情十分明顯,大家都想歇口氣。三弟更是一臉不情願,厭惡地瞟了一眼王貴。
世子癱在地上,一副要死了般的模樣,渾身動也不懂,只有嘴在動彈:「俺們回北平,是聖上下的旨,就算聖上事後反悔,也不至於出動大批人馬,大張旗鼓追兩千里、把俺們抓回去罷?俺們又不是罪犯。」
「好……」朱高煦終於鬆口道,「咱們不住大城,只找個小縣城或有客棧的市集。王貴,若是看到馬匹,設法高價買下。」
有了希望,世子很快掙扎著被扶起來。大伙兒丟下死馬,繼續趕路。
果然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見到了一個市集。幾個人中,沒人知道是哪裡,看上去似乎就是一個聚居的北方大村莊。這種村莊一般是附近好幾個村子的百姓交換貨物的場所;又在路邊,也能做做過往客商的生意。
朱高煦立在路邊觀察了一會兒,見市集里人口不少,看起來比較繁華,猜測買到馬匹的機會更大,便同意在此找地方落腳。
一行人進莊子,牽著馬在幾條土夯泥路上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客棧。在這偏僻鄉下,設施自然無法與大城池相提並論。
王貴牽著三匹馬去找馬廄,照顧馬匹去了。朱高煦等人便走進客棧廳堂,找掌柜問房間。
掌柜聽了來意,卻看向旁邊的別人,對朱高煦說道:「蔽棧本來剩兩間上房、一間下房。可是剛才這三位客官已經把兩間上房定了。」
掌柜頓了頓,又好意提醒道,「您倒是可以問問他們,若是他們願意,騰挪一間上房出來……下房還剩一間小房間,你們幾個人,倒是可以湊合一晚。出門在外,自是有不便之處。」
朱高煦轉頭看旁邊站的三個人,都是男子,一個穿著綢緞的年輕後生,另外兩個從穿著看、像是那後生的隨從。
不料朱高煦還沒開口,綢衣後生便瞪圓了雙目,惱道:「你這老兒,啥意思!要俺和奴僕住一間屋?」
掌柜的彎腰陪著笑道:「老頭沒別的意思,大伙兒都是出門在外,俺也是一番好意。」
三弟聽到這裡,對那綢衣後生一臉鄙夷,邁步正想跳出來,朱高煦卻伸手攔住了三弟。朱高煦心道:弄得雞飛狗跳,生怕不能引人注意嗎?
朱高煦對三弟遞了個眼色,自己走上前,用克制的口氣道:「這位小哥息怒,容我說兩句話可好?咱們一行五人走了一整天路,到這裡轉了一圈,就看到這麼一家客棧。掌柜的說了,就剩兩大一小三間房,小哥要了兩間大的,咱們五個人住小的怕是住不下。大伙兒出門求財,卻不是求氣,咱們並非想與小哥過意不去。」
他說罷掏出幾張大明寶鈔,「這些錢當是給小哥的補償。您讓一間大房間出來,小房間也給你們,三位便不必住一起了,小哥以為何如?」
不料那後生聽完,竟然冷笑了兩聲,「外地來的罷?」
朱高煦吸了一口氣,道:「是的。」
後生大笑道:「不知者無畏,你不知道俺是誰?以為俺缺幾個錢?哈哈!可笑,可笑!」
朱高煦一本正經道:「我才疏學淺,真不知小哥是何方神聖,不如報上大名?」
後生搖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道:「罷了罷了!」
連世子也愣在那裡,似乎已被後生的牛|逼身份嚇傻了一般。不過世子是很沉得住氣的人,三弟的表情看來,就差了不少。
後生說話的時候,時不時用不經意的眼神打量著後面的杜千蕊。這時終於忍不住,要道出內心的真正想法:「你也聽聽俺的主意如何?」
朱高煦抬起手做了個手勢,「請講。」
「後邊那侍妾長得不錯,兄台讓她今晚到俺房裡睡,方才說的補償俺也不要了,同樣讓一間上房與你們。」
朱高煦的臉頓時漲紅了!若非嘴唇裡面的牙關咬緊,怒氣恐怕立刻就要從頭頂衝出!
後生饒有興緻地打量著朱高煦,一副無辜的模樣:「拋頭露面,難道不是侍妾?」
朱高煦握緊拳頭,深呼吸了兩口氣,轉頭說道:「咱們住那小房間罷,至少能避風霜。」
於是兩伙人不歡而散,各顧各地安頓。
他們走進下房,果然非常小,一共就一張床。五個人一起進去,一下子彷彿把整個房間都塞|滿了。三兄弟商議了幾句,很快決定,長兄睡床……體型龐大,直接佔滿;其他人都打地鋪,等會兒找掌柜的拿草席和被褥。
洗澡是沒地方了,大伙兒吃了一頓熱飯,都累得不行,早早回房準備睡覺。
條件實在太差了,而且擠!朱高煦前世是屌|絲,但也沒住過這麼差的地方,二三十塊的旅館都比這強,至少不用五個男女擠一塊兒……
「啪!」朱高煦伸手在頸子上一巴掌,然後用力撓了幾下。雖然有蚊子「嗡嗡」亂飛,但狹窄的房間里已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兩個貴族兄弟,累狠了照樣不挑地方。
朱高煦把手掌湊到眼前,手掌上的血污讓他惱怒煩躁的心情,得到了稍稍的補償。他睜開眼睛,不經意便看見靠牆壁的杜千蕊一雙眼睛十分明亮,正看著自己。.
一時間好像有一陣清新的微風,撫到朱高煦的臉上。他感覺好了不少,睡在這仄逼的污穢之地,似乎也不是那麼難捱了。
地方大小有限,倆人的臉離得很近,默默相對,杜千蕊有時候閉著眼睛,有時候目光閃爍,不過她總是在不經意之時悄悄端詳朱高煦。那無形的目光和關注,就好像絲絮一樣,無聲地纏來纏去,輕飄飄的、又無處不在,沒有說話,卻勝似有著更多更微妙的交流。
朱高煦好似能聞到她吐氣的氣息。
周圍的鼾聲越來越大,仔細聽一會兒,能分辨出來自不同的三個人,加上有蚊子的聲音,房間里並不安靜,卻又有另一種寧靜,或許因為不會被打攪吧……
面前白凈的臉十分美好,年輕的肌膚顏色鮮明,紅、白、黑純粹乾淨,毫不混雜。他不禁產生了想窺探的衝動,那被褥遮掩到的部分,也如這張臉一般美罷。於是他好幾次想悄悄把手伸進杜千蕊的被子里去。
悸動之感,細微的欲|望在悄悄上漲,卻又有所猶豫。朱高煦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王爺了,若是被人拒絕豈不是很尷尬、很掉格?
朱高煦忽然想到了大舅徐輝祖的話……試探。不能確認別人的想法,故做一點、看一點,不斷揣測印證,以便決定要不要繼續下去。
就在這時,朱高煦的臉上露出了叫人不明所以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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