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0章 青釉小開片網形紋蒜頭瓶
「但是,好畫不是真畫,錢維城是乾隆年間的大畫家,那個時候的顏料都是礦物和植物顏料,雖然夠原始,但研磨和精製工藝比現代要差很多,所以但看這畫上的設色就能看出問題,這色太艷也太細,而清代的礦物顏料則有細細的顆粒感,看上去更有質感。
「雖然這畫有做舊,但顏料這東西,塗上去就是塗上去了,再怎麼做舊,顏料顆粒是不會改變的。
「要說的再細一點,這畫的技法雖然模仿的很像,但依然沒有模仿出錢維城的精髓,錢維城的技法特點是中鋒運筆,勾勒出來的線條很細很含蓄,能收的住筆鋒和筆意,這點很難得的,非常考驗基本功,不是什麼人都能模仿出來的,而這畫的作者就沒這樣的功力,雖然也是中鋒運筆,但筆下的線條偏粗,而且不夠勻稱,筆意是散的。
「除此之外,上邊的鈐印也大有問題,竟然是『臣誠』篆字白文印,這個印也是能亂用的?這是錢維城給乾隆皇帝畫畫的時候才會使用的一枚印章,而那些畫給乾隆的畫上都有乾隆本人的鑒藏印,但這條屏上就這麼一個壓角章,不奇怪么?
「至於這印章的纂刻技法我就不多說了,毛病太多……」
徐景行不開口則罷,一開口就點出了很多問題。
沒辦法,實在看不下去,就像一個遊戲職業玩家在旁觀小學生操作一樣,不開口的時候還能勉強忍住,一開口就很難收住不噴到小學生懷疑人生不罷休。
至於孫老闆的心態會不會因此而暴炸,他就不管了,反正是對方一再要求他點評的。
孫老闆的心態確實快爆炸了,剛開始還能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笑意,但到後來,都快黑成鍋底了。
沒辦法,在孫老闆眼裡,這畫是絕對的精品,要不然也不會拿出來在徐景行面前獻醜,就算想用贗品坑徐景行一把,也只會挑贗品中的精品,但就這,卻被徐景行輕鬆挑出這麼多毛病。
碰上這樣的情況,換誰來,心態都會爆炸。
不過畢竟是做這個生意的,孫老闆咽了一口口水后強笑道:「受教了,徐老師果然是真正的行家,我要是有徐老師十分之一水平,也不至於無聲無息的栽這麼大一個跟頭,」一邊說,一邊麻利的把這幅破綻層出不窮的條屏收起來,「來,徐老師,再看看這一幅,這可是石濤的。」
石濤的……
一聽這個名字,徐景行就不想看了。
石濤雖然是個高產畫家,但也沒高產到人手一幅的地步啊,怎麼走哪兒都能碰到石濤的畫?
何況在他的感應中,這畫的物性跟石濤真跡就完全不搭,靈氣含量也不在一個檔次上,是絕對的贗品無異。
不過他還是簡單看了看,挑了幾處毛病後繼續看下一幅。
如果不是感應到後邊有真品,他才懶得一幅幅的看呢。
看到第四幅的時候,他沒有直接挑毛病,而是直接問:「孫老闆,這畫出不?」
「啊?這是鄒一桂的真跡?」孫老闆頓時又驚又喜的問到。
「看著有那麼點意思,」徐景行不稀罕做那種把真跡說成是贗品然後低價購買的糟心事兒,所以大方的承認:「不出意外應該是真跡,我也感興趣,孫老闆出個實誠價吧,價格合適我就收了。」
孫老闆揉了揉胖乎乎的腮幫子:「這畫花了我七十五萬,徐老師要的畫,九十萬帶走。」
「太高。」
「那,你能出多少?」
「我最多出二十個。」
「那不可能,我雖然很佩服徐老師你的才華,但絕對不會做賠本的買賣,要是賠個三五千的也就罷了,一下子陪進去五十個,我這小店還不如早點關門大吉。」
「我最多再填個三兩萬,二十五萬封頂,孫老闆要是沒興趣,那就不用浪費口舌了,我再看看其他的,買賣不成仁義在,沒關係的。」
孫老闆一時間陷入了為難中,想了幾秒鐘后還是搖了搖頭:「徐老師,實在不好意思,這個價真不行。」
徐景行也不以為意,「沒事兒,再看看其他的,」說著繼續看畫,只是不再做點評,只是挨著看過去后搖了搖頭,指著櫃檯里那個青釉蒜頭瓶道:「我瞅著櫃檯里那個瓶子有點感覺,可以上手不?」
「可以,當然可以,」孫老闆立刻笑道:「那可是乾隆時期的好東西,是我的鎮店之寶。」
「那更要看看了。」
孫老闆開鎖,取出瓶子放在茶几上,示意徐景行查看。
徐景行先是左右端詳一番,這才一手抓著瓶頸一手捏著瓶腹把瓶子捧在手裡查看。
入手的感覺很特別,能明顯感覺到瓶子的釉質很是肥膩,更能感受到肥膩的釉質中那一道道淺細的裂紋,感覺很特別。
除此之外,倒是跟常規瓷器沒什麼不同。
開片也是常規的網格紋開片,就是那種類似於蜘蛛網的網格,有幾道大致平行的主線,在主線間有一道道不太規則的短線連接其中,形成的網格不很規則,但大致脈絡還是清楚的。
這樣的開片,用專業術語講就是網形紋。
除了網形紋還有魚子紋、牛毛紋、蟹爪紋、柳葉紋、梅花紋、細碎紋等等種類,是根據紋理的形狀來劃分的。
再根據紋理的尺寸劃分,又可以劃分為大開片和小開片。
他手裡這隻蒜頭瓶的開片尺寸較小,所以按照分類可以稱之為青釉小開片網形紋蒜頭瓶。
他看了看瓶口,又翻過來看了看瓶底,沒有款識,是平直的露胎圈足,圈足略顯粗糙,顏色稍微有點發黑,胎質也沒那麼細膩,不過還算薄,咋看之下也就一般水平,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相貌平平」。
不過能被他看上的,自然不是真的相貌平平。
當然,這話就沒必要跟孫老闆講了,他仔細端詳一番后問:「孫老闆,開個價吧。」
「徐老師,一口價,二百萬。」
「……孫老闆,做生意的想多賺點錢可以理解,但這樣就有點過分了吧,我又不是外行,沒必要獅子大開口,給個實在價。」
「市場價就這個家啊徐老師,這可是雍正朝的仿宋瓷,而且是高仿,之前有人出這個價我都沒捨得賣,或者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徐老師你開口,換個人來,出再高的價也不賣,這是我這個小店的鎮店之寶,每天晚上打烊的時候都要取出來放保險柜里藏著,等閑人更是只能隔著玻璃看,想摸一把都沒機會,」孫老闆一臉委屈的解釋道。
後邊那些話可能是事實,作為一家開在昌樂路上的古玩店,店面上怎麼可能沒有一兩件鎮店之寶,什麼叫鎮店之寶,兩種理解方式,一種就是店裡最貴重的物件;另外一種理解方式就是擺在明處宣示實力的物件。
孫老闆這隻蒜頭瓶就是後者,是擺在櫃檯上展示實力的,這樣懂行的玩家進來打眼一看就知道這家店是有實力的,是有好東西的。
而作為明面上的鎮店之寶,可以不是最貴重的,但也一定是很有代表性的,所以不但要真,更要珍,更必須經得起琢磨,在擺在櫃檯上之前也一定找過靠譜的專業人士做鑒定,這樣才能放心大膽的擺在櫃檯上接受五湖四海的顧客的檢閱。
換句話說,這孫老闆對這件蒜頭瓶的品質非常有信心,這也是敢開口要價二百萬的主要原因。
二百萬貴不貴?
不是非常貴,但絕對有溢價,孫老闆說的市場價,那是進了拍賣行以後的市場價,那樣的市場價是明面上的市場價,實際上絕大部分古玩的成交價都達不到那個水準,行家之間的交易就更要縮水很多,多了不敢說,縮到一百萬以下是很正常的,因為古玩這東西的成本因物而異,只要賣家覺得賺了就有機會達成交易,跟市場價沒太大關係。
所以說到底,這孫老闆還是存著宰一刀的心思。
看出來了吧,這人嘴上很甜,很會說話,各種恭維奉承的話跟流水一樣往外冒,但真下手的時候卻一點也不含糊。
所以做古玩生意跟其他行業也沒什麼不同,不能只「聽其言」,更要「觀其行」。
當然,本來就只有一面之緣,根本沒什麼交情,對方獅子大開口也是正常的,何況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有在商言商這麼一個道理,所以徐景行也不生氣,只是笑道:「所謂的市場價是怎麼回事兒大家都清楚,孫老闆,我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肥羊,你啊,捨不得出這瓶子沒關係,真要有那麼點意思,就真心實意的給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價格。
「我呢,也確實有點喜歡這個瓶子,但說句實話,不是非它不可,這種雍正時期的高仿瓷說少見也少見,但真要用心踅摸,二百萬能買好幾隻,」說完之後,直接把瓶子放在茶几上,用自己的行動表達自己的態度——談不攏就不談。
孫老闆目光閃爍的想了想,「那徐老師你出個價。」
徐景行伸出一個巴掌,「五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