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放下
中午,Demon照舊去看了安策,他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Demon也只是習慣地看看他是否安好罷了。床上的安策臉色似乎沒什麼變化,正午的陽光灑進來,照在他本就白皙的臉上,彷彿溫柔了整個世界。
在安策床邊坐了一會兒,他還是撥通了江仄的電話,並啟程回道局裡。
「給你五分鐘。」Demon淡淡地說了一句帶著江仄走進審訊室中,開門的時候又盯著江仄看了片刻,補了一句:「別衝動。」
江仄點了點頭,問道:「你沒關係嗎?」
「我覺得讓她見你一面對結案是有利的。」Demon輕聲道,表明他的立場。
江仄不再說話,點了點頭走進審訊室中。
去面對那個如果不是種種證據在證明,他甚至不知道怎麼樣去相認的那個女人。
唐挽晴也抬頭去看面前的男子,身材修長,打扮得體,黑色的西裝十分修身,面容冷峻,透著一絲生人勿近,她知道這是她親自誕下的一條生命長大成人的模樣,電視或者報紙新聞,她見過他很多次,但這從來沒能給她一種「這個優秀的男人是我的孩子」的自豪感,她只知道這個男孩,曾帶給她的痛苦和勞累。
「我來只是想問你一件事。」江仄最終首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圍。
唐挽晴似乎這些口水都懶得浪費,毫不在意的歪了歪頭,等著他發問。
「為什麼?」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跟你父親離婚?還是為什麼想要殺你?」唐挽晴的語言依舊冰冷無情。
江仄深呼吸了一口氣,盯著唐挽晴的眼睛問道:「為什麼,拋棄我?」
「拋棄你足以讓你恨我這麼多年嗎?我都老了。」
江仄搖了搖頭讓自己冷靜下來,坐到椅子上,緩緩開口:「不足以,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後面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你。我並不恨你,我只是想要一個,我要經歷那些事情的理由罷了。」是的,唐挽晴確實老了,將近五十歲了吧,他仔細看著她,卻覺得自己在看一台冰冷的機器。
江仄的瞳孔漸漸渙散,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彷彿歷歷在目,他知道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但那時的他並知道離婚的意義,在他看來,父母依舊陪在他身邊,一直以來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所謂的離婚有什麼變化,雖然唐挽晴那時候會打他,罵他,在他受傷的時候不管他,但他也只將這些歸結於自己的調皮搗蛋罷了,他從小就比別人要成熟些的。
直到那件事的的發生。
那是他六歲的時候吧,他的家庭條件也還不錯,他清晰地記得那一天唐挽晴帶他出去玩,說是玩,不過是在市區的商業街溜達,給她自己買衣服,她在挑衣服時,江仄就在店門口無聊地四處看,就在他跑神的某一個瞬間,有一個男人從一邊飛奔而至,抱起只到他腰間的江仄就跑離開。
江仄的反應很迅速,他一隻手抓住男人的頭髮向後拽,另一隻手捂住男人的眼睛,用力叫喊著:「媽媽救我。」有人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可沒有人敢輕易上前,江仄則慌忙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熟悉的那個身影,看到的那一瞬間,他準備用力呼喊,但下一瞬間他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看到了唐挽晴的眼睛。
她手裡還拿著一件新裙子,她的眼睛明明是看了江仄的,她看到江仄在呼喊,在掙扎,江仄也看到了她,才只有六歲的江仄是在那一瞬間成長的,唐挽晴看著他被抱走的眼睛里沒有一絲作為母親應該有的慌亂,焦急,擔心,那雙原本很好看的眼睛宛若無風的湖泊,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在看一場無聊的戲碼。
江仄原本不停在用力掙扎的雙手漸漸失去了力道,盯著唐挽晴的眼睛,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忘記了自己在經歷怎樣的事情,也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彷彿沒有了自己的心跳,只有空洞的絕望在身體里蔓延。
最後發生了什麼江仄完全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總算是被救了下來,獃滯地表情一直維持到他被唐挽晴帶著回到家裡。
他開始強裝成熟,卻會被罵是「小白臉」,會被校園裡的小混混堵在廁所踢打,會被逼交「保護費」,會被罵「活該你媽媽不要你」,做過分的一次,他被扒光了衣服在操場被人當球踢,後來的結果是,他偷了家裡的錢,買了人將那群人教訓了一頓,並獲得了更過分的欺凌。
從那之後不知道多久,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唐挽晴了,就好像,他身邊從來沒有這個女人,後來他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失去了一切。
他開始自己照料自己的一切事情,洗衣打掃,幹活學習,或者是自己保護自己的安全。
江仄突然搖頭笑了笑,彷彿在嘲笑自己的感傷過往,復又盯著唐挽晴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打算拋棄我的?」
唐挽晴不知道他剛剛想到了什麼,她也不在意這個,聽到江仄的問題,她甚至沒有一絲一秒的思考就回答道:「從嫁給你父親的時候。」
江仄愣了一下,獃獃地問道:「我不記得你是未婚先孕。」
唐挽晴突然勾起一個僵硬的微笑,說道:「對,我根本沒想要懷上孩子。就算生下的那個孩子不叫江仄,或者不是你,我一樣會那樣對他的。」
聽到這裡江仄突然感覺心裡似乎陷下去一塊,卻沒有痛苦的感覺,反而有豁然貫穿全身,就像是被岩石堵著的水流突然衝破了岩石,可以肆意流淌了一樣。
非要說他理解了什麼事情的話,無非是他徹底知道並且接受了,他從來就沒有過所謂的「母親」。他只是恰巧出生在她的腹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報答什麼「生育之恩」,因為更多的時候,他想到的只是「寧願自己從未降臨在這個世界」。
他想,對於這個一定會接受死刑的人,自己還有什麼恩能報的呢?他渾身都輕了幾分,自己卻又有些莫名其妙,默默地點了點頭,起身離開,從這一刻起,他徹底成了無根的個體,成了,可以為自己而活的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