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洗盡一身鉛華，褪去滿面風沙（二）

楚烈眼中的死意一閃即逝，似乎並沒有被艾麗西婭看到，而他也沒有看到少女眼瞳之中閃過的悲傷和擔憂，在那些漿洗衣物的婦女們善意的打趣聲中，少女低垂著頭，拉著楚烈快步往回走去，直到一口氣地走回了他們整理出來的那個小木屋裡面，啪地一聲把門緊緊地關上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一張白凈的小臉早已經漲得通紅。

前世今生都高高在上的艾麗西婭若說修為幾乎可以說冠絕天下，但是在某些方面則遠不是這些開過葷的女人們的對手，燥了半天才勉強從『小兩口』，『什麼時候要孩子啊』這一類大規模殺傷性話語之後回過神來，坐在桌前也不抬頭看楚烈，只是隨意扯些事情。

比方說這裡應該是一個原本東方仙庭治下的世界。

比方說現在他們在的磐石村子。

比方說傳說之中的神明，比方說那些有種種傳說的天下第一高山。

楚烈只是輕聲應和，目光之中潛藏的死意卻也越發濃郁——

等到一會兒艾麗西婭出去之後，再結束自己的生命吧……將劍氣傾瀉的方向強行約束到自己的眉心，讓那些破體而出的劍氣也帶走他的性命，天靈破碎，就算是艾麗西婭的不滅之火也救不回來了，那樣子她也可以去做他應該做的事情。

「楚烈楚烈，今天王大叔說會教我一道很好吃的菜，你在這裡等著，我中午回來給你做，好不好？！」

正在這個時候，艾麗西婭突然抬起了頭，一雙眸子亮瑩瑩地看著楚烈，滿臉期待：

「據說超超超超級好吃的！」

楚烈看著那雙金色的眸子，他感覺到少女的期待和雀躍感覺，但是他應該在上午結束自己這如同累贅一樣的生命，他是沒有中午的，但是他不想要欺騙她，欺騙自己的救命恩人，這不符合他的價值觀，所以……

拒絕……

婉拒……

轉移話題……

腦海之中理智不斷地發出警告，然後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說道：

「那你要做的好吃些，不要像以前那樣了……」

該死，應該拒絕！

楚烈的心中狠狠地警告自己，但是眼前的少女眼中卻已經猛地亮起，滿臉的欣喜，雙手倒扣在背後，一步一步雀躍地往後退，一雙眸子含笑看著他，像是得到了獎勵的小貓一樣笑得溫柔嬌俏：

「那，你要等著我啊！」

看著少女輕盈地跳著離開，楚烈嘴唇微微張了張，隨即深深呼出了一口濁氣，坐在了桌子旁邊的座椅上面，闔目想著自盡的念頭，卻又不自覺地回想著少女期待的眼神，堅如磐石的心瞬間變得有些柔軟，搖頭嘆息一聲道：

「算了，吃過這頓午飯，再自裁吧……」

木桌之上的米蘭花被風吹得微微揚起拂動，生機瀰漫。

那天中午楚烈吃到了超級難吃的一頓餐，只是看著前面臉頰沾上了灰塵，一臉殷切地看著自己的少女，他還是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那明顯火候不足的食物，感受著有些干硬的食物劃過喉管時候的觸感，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覺得這也沒有那麼地難以下咽。

是因為這是生命之中最後的一餐，還是因為少女臉上傻呵呵的笑容？

他不知道，因此只是繼續大口吞咽。

「楚烈楚烈我告訴你，這村子里村長家裡面有一頭老母牛，據說牛奶超級香，我給你弄點來好不好，你要不要喝？」

少女拄著下巴看著楚烈，突然蹦出了這樣一句話，後者的神色微怔，看了看雙目之中並無異色的艾麗西婭，聽著少女手舞足蹈地去誇張地描述那個牛奶是多麼地好喝，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種醇厚的味道，喉嚨微微動了動。

「那……拜託你了……艾麗西婭……」

「嘿嘿，沒什麼啊。」

少女輕輕笑了下，金色的眸子眯起來，像是流淌著的夕陽。…………………………………………………………………………………………

「楚烈楚烈，這是我去鎮子上專門給你扯的一匹布，你看你看，藏青色厚紋的，很顯貴氣哦~我學著給你做一套衣服，你穿給我看，好不好？」

穿著粗布衣服的艾麗西婭抱著一匹布，質感很粗糙卻笑得一臉燦爛。

楚烈張了張嘴，想要拒絕，但是目光落在少女欣喜期冀的臉龐上，卻根本說不出口——

他終歸是要死的。

就算是有著仙靈之軀，就算是以不死之火續命，他還是會死的，一點一點，終究這具身軀會像散沙一樣崩塌，連朱雀之火也不能挽回，主世界已經回不去，理智告訴他要放手，可是面對著救命恩人的懇求，他又能有什麼資格拒絕？

眼神波動了下，楚烈輕輕頷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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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楚烈，這件衣服你好合適唉，換掉你的那個黑衣服吧，過些天後山的桃花會開，花落下來的模樣和這件衣服很搭，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花吧？」

「楚烈楚烈，我有采果子，不如釀成醬吧，那樣子的話到秋天就有很鮮的湯可以喝了……」

「楚烈楚烈，這是趙大嫂給我的五味子，來，我來把你的頭髮染黑哦~真的是，又長出白髮了唉，怎麼這麼能長……」

銅鏡在前，少女一手雙手輕柔握著楚烈的白髮，浸泡在了五味子做出的湯汁之中，輕輕擦動著，在楚烈耳邊溫柔地說著些什麼，楚烈微闔雙目，不時地插上兩句——

他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累贅，但是自盡這個念頭，卻因為艾麗西婭一次一次的懇切請求而無止境地朝著後面推移，春去秋來，寒來暑往，轉眼已經三年許時光歲月，他們曾經一同踏青，一同賞花，一同去研究廚藝，現在艾麗西婭做出的飯菜幾乎和他做出的沒有半點差別，少女為他裁衣，為他沐發，為他洗凈了滿手的鉛華，素手羹湯……她雙手合十，殷切地求他讀些書給她講那些老掉牙的才子佳人，風花雪月……

他還是想要去死，但是在偶爾有些時候也會忘記主世界，忘記自己即將要死去的事實而沉浸在平淡真實而瑣碎的生活之中。

若是能夠這樣度過剩下的人生，是不是也是一種幸福？還是一種奢侈？

放下手中的長劍，褪去渾身的肅殺森寒，握起書卷茶盞。

不，已經放下了……

已經足足三年不曾握劍，三年不曾修鍊。

楚烈在心中問著自己，而這個時候，少女已經拿起了一張粗布，輕柔地揉搓著他的頭髮，就像是捉弄一隻剛剛洗好的奶貓，讓楚烈心中不由得失笑，刷拉輕響，那粗布被少女輕輕掀開，然後小心把銅鏡擺在了他的面前，邀功般地笑道：

「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很不錯？」

看著艾麗西婭滿臉寫著快來誇獎我的模樣，楚烈心中失笑，順手按在少女頭頂輕輕揉了揉，目光便落在了銅鏡之上。

鏡面之中，一名穿著藏青色長衫的年輕人手掌按在一位黑髮少女的頭頂，少女精緻的臉上滿是不情願的神色，而青年則是滿臉的寵溺，嘴角有一抹自然而然的清淺笑意，雙目黝黑，溫其如玉，剛而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