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出差(二)
下午燕綏之還跟洛克說過,律所的慣例是實習生第一天不出外活。沒想到幾個小時后,顧晏就來破例了。
-出什麼差?去哪裡?
顧晏這次沒再晾著他,很快回復:
-酒城。
酒城??
燕綏之看到這個地名就是一陣缺氧。
酒城既是一座城市也不是,人們常提起它的時候,指的是天琴星系的一個星球。一個……垃圾場一般的星球,盛產騙子、流氓和小人。
總之,那是一顆有味道的星球,那股令人窒息的霉味兒能隔著好幾光年的距離熏人一跟頭。
當然,有一個城市也叫這個名字——就是這顆星球的首都。
所以怎麼理解都行,並不能讓人好受一點。
讓他去這個星球,不如給他脖子套根繩兒,掛去窗外吊著一了百了。
燕綏之想也不想就乾脆地回復:
-不去。
-?
-看見這名字就頭疼,不去。
燕綏之手指抵在額頭邊揉了揉太陽穴。
對面又沉默了幾秒,而後回了一句話:
-我記得你應該是個剛入職的實習生,你卻似乎認為自己是高級合伙人,我瘋了還是你瘋了?
燕綏之:「……」
濃重的嘲諷之味熏了他一臉。
然而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事實……一個燕綏之總忘記的事實。
燕大教授動了動嘴唇,自嘲道:真不好意思,忘了人設。
他動了動手指,正要再回。對面又送來兩張截圖——
第一張來自實習生手冊:出差按照天數給與額外補貼,一天120西。
第二張也來自實習生手冊:表現評分C級以下的實習生,酌情扣取相應薪酬。
燕綏之:「……」
打一巴掌給一棗,這位同學你長能耐了。
一位知名教授曾經說過,任何企圖用錢來威脅窮人的,都是禽獸不如的玩意兒。
知名教授放棄地回道:
-去,現在就去。
-另外,整天帶著實習生手冊到處跑真是辛苦你了,你不嫌累的么顧老師?
顧晏沒有再回復過什麼,大概是不想再搭理他。
傍晚,燕綏之站在了紐瑟港大廳門口。
這裡是德卡馬的交通樞紐,十二道出港口從早到晚不間斷地有飛梭和飛船來去。
飛梭便捷快速,總是儘可能走星際間的最短路線,適合商務出行,缺點是軌道變更次數和躍遷次數較多,不適合體質太虛弱的人。
飛船的航行路線更浪漫一些,穩當、悠閑,更適合玩樂旅行。
像燕綏之和顧晏這樣的,基本這輩子就釘死在飛梭上了。
傍晚的氣溫比白天更低,燕綏之將黑色大衣的領子立起來,兩手插兜掃視了一圈,便看到顧晏隔著人群沖他抬了抬手指,示意自己的位置。
「這動作真是顯眼,視力但凡有一點兒瑕疵,恐怕就得找到明年。」燕綏之搖著頭沒好氣地嘲了一句。
嘴唇輕微開合間,有白色的霧氣在面前化散,半擋了一點兒眉眼。
他走到顧晏面前的時候,發現顧晏正微微蹙著眉看他。
「看什麼?」
「沒什麼。」顧晏收回目光,撥出自己智能機的屏幕掃了眼,語氣並不是很滿意,「怎麼才到?」
「不是你說的6點?」燕綏之紆尊降貴地從衣兜里伸出一隻手,瘦長潔凈的手指指了指大廳的班次屏,「6點整,一秒不差,有什麼問題?」
「大學談判課用臉聽的?」顧晏邁步朝大廳里走,灰色的羊呢大衣下擺在轉身時掀起了一角,露出腰部剪裁合身的襯衣。「沒學過黃金十分鐘?」
黃金十分鐘是說正事提前十分鐘到場的人,總能比徘徊在遲到邊緣的人佔據一點心理上的優勢,還沒開口,氣勢上就已經高了一截,因為對方往往會為自己的險些遲到先說聲抱歉。
這燕綏之當然知道,這課還是他要求加上的。然而他本人並沒有將這套理論付諸實踐。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只要沒遲到,哪怕踩著最後一秒讓對方等足了10分鐘,也不會有半點兒抱歉的心理,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一點兒不手軟。坦、坦、盪、盪。
他管這叫心理素質過硬。
顧晏大概會稱為不要臉。
「那課聽了個囫圇就扔了。」燕綏之跟上他,不緊不慢地答道,「早到別人欠我,遲到我欠別人。比起氣勢壓迫,我更喜歡兩不相欠。」
更何況誰壓得了我啊,做夢。
燕綏之心說。
他不僅心裡這麼想,他還臭不要臉地付諸於實踐了——
兩人通過票檢,在飛梭內坐下的時候,燕綏之摸了一下指環,在彈出來的全息屏幕上點了幾下。
顧晏的指環便是嗡的一震。
「你發的?」
他的智能機同樣是指環的形式,簡單大氣的款式,套在右手小指上,乍一看像是極為合適的尾戒,襯得得他的手白而修長。
不過他看起來似乎不大喜歡那個突然震顫的感覺,也可能單純是因為信息來自於煩人的實習生。
「什麼東西?車票?」顧晏瞥了眼收到的信息,是一張電子票。
燕綏之倚在柔軟的座椅里,扣好裝置,坦然道:「來紐瑟港的交通費,報銷。」
顧晏:「……」
飛梭上的座椅非常舒適,自帶放鬆按摩功能,哪怕連續坐上兩天兩夜也不會出現腿腳浮腫或是腰背酸麻的情況,休息的時候可以自動調節成合適的床位。
燕綏之輕車熟路地從座椅邊的抽屜里摸出一副閱讀鏡,架在了鼻樑上。
那長得像古早時候最普通的眼鏡,做工設計倒是精緻優雅得很,不過它不是用來矯正視力的。燕綏之手指在鏡架邊輕敲了一下,眼前便浮出了圖書目錄,他隨意挑了一本,用來打發時間。
顧晏瞥了他一眼,眉心再度不自覺地皺了一下。又過了幾秒后,他才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冷冷道:「不得不提醒一句,這趟飛梭要坐15個小時,你最好中途睡一覺。下了飛梭直接去看守所,別指望我給你預留補眠的時間。」
「看守所?」燕綏之扶了一下鏡架,「去見當事人?」
「嗯。」
「多少小時了?沒保釋?」燕綏之問。
「沒能保釋,需要聽審。」
燕綏之略微皺起了眉:「怎麼會?什麼人?」
一般而言,保釋不是什麼麻煩的程序,基本就是走個流程的問題,大多都會被同意,順利又簡單。反倒是被拒的情況沒那麼常見。
旁邊坐著的陌生人隔著過道朝他們瞥了一眼,顯然聽見了幾個詞眼,有些好奇。
顧晏不喜歡在這種場合談論這些事情的具體內容,乾脆調整好了座椅,靠上了椅背,「到那再說。」
燕綏之跟他習慣也差不多,瞭然地點了點頭,收回目光繼續看起了書。
然而沒看一會兒,他又記起什麼似的拍了拍顧晏,「對了。」
顧晏正準備閉目養神一會兒,聞言瞥向他,「說。」
「差旅費能預支么?」
顧晏動了動嘴唇,擠出一句話:「要麼現在下飛梭,要麼閉嘴。」
說完便乾脆地闔上了眼,一點兒也不打算再理人了。
好好好,你現在是老師你說了算。
燕綏之順了順自己的脾氣,轉頭調整好座椅繼續看起了書。
他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睡過去的,等他醒過來的時候,飛梭上的語音提示正在播報,提醒乘客第一站馬上就到了。
這個第一站就是酒城。
燕綏之還沒醒透,餘光瞥到顧晏似乎剛從他身上收回目光看向艙門,微微褶皺的眉心還沒平展開。
「???」
他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一臉莫名其妙地捏了捏鼻樑,心說我睡個覺又哪裡讓你不爽了,而且我睡覺你看我做什麼?
不過這些念頭只在沒醒的大腦間轉了幾圈,下飛梭徹底清醒的時候,他就已經忘了個乾淨。
因為整個星球撲面而來的餿味太他媽的提神醒腦了,比活吞一噸薄荷油還管用。
燕大教授周身一震,腳步一轉便站到了顧晏身後。
「幹什麼?」正在排隊過驗證口的顧晏問道。
「借你擋一下這令人沉醉的晚風。」燕綏之回得理直氣壯。
顧晏:「……」
不過此時的顧晏正忙著聯繫看守所,沒顧得上給他甩冷臉。
通訊撥出去沒幾秒,那邊便接通了。
顧晏戴上耳扣,那邊顯然事先跟他有過溝通,一接通就直奔主題說了些什麼,顧晏聽了幾秒,沉聲道:「勞駕幫我轉接給他。」
那邊顯然是應了。
又兩秒后,顧晏一臉冷靜道:「約書亞?我是顧晏,從現在起,你的案子由我全權負責,兩小時后我來見你。」
燕綏之聽了大概,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自己的智能機也震了起來。
他調出屏幕一看,又一個陌生通訊號,很短,看著就不像是人用的。
「您好。」他有些納悶地接收了。
「您好,請問是阮野先生嗎?我們這裡是水杉公寓。」對方清晰地說了來意。
燕綏之:「???」那倒霉公寓又來語音確認了?
「公寓?等等,你們不是已經給我發過一次語音通訊了么?」他忍不住問道。
對方比他更懵逼:「沒有,先生,這是第一次。」
燕綏之:「……」
那之前一言不合掛他通訊的壞脾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