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頓了頓,「天下沒有白吃的食兒,這道理我懂的,我拿了錢之後,那人也一直沒有叫我做什麼,而且後來還一直給我銀子為我娘診病。一直到幾日前,那人傳來消息,讓我趁家裡女眷去積福寺祈福,刺殺大少爺。」
眾人低呼出聲。
「我很猶豫,因為大少爺是好人,我不想做,可是那人給我看了我娘親貼身的荷包,告訴我,我的娘親在她的手上,如果我不做,娘親便會沒命。為了娘親,做什麼我都願意,於是我做了,趁著其他護院巡院時,我偷偷潛入大少爺的房間。」
他失手了,還被擒了,他一進房間看到那個坐在那裡靜靜飲茶的男子,他就知道自己失敗了,失敗便失敗了吧,結局是什麼他早就想好,一粒毒藥便可解決所有的事,這樣至少他的娘親便可無事,偏偏他連死都是失敗的。
「你告訴我,是誰指使你的?」梁老太太厲聲問道。
「那人便在這大廳之內。」他轉頭看了一圈,然後視線定格在某人身上,「二姨娘,對不住了。」
方素馨臉色未變,只是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是冤枉的,小姐,請你幫我作主。」她不喚老爺,不喚老夫人,只叫小姐,那位她從小就跟著的小姐。
陶靖妤臉上浮起很淺很淺的笑來,「素馨,你要我兒子死,你覺得我會為你作什麼主?」
「小姐,我怎麼可能想少爺死?他是小姐的兒子,就是我的主子,我從來都是愛護他的,絕沒有半點害他之心。」
「是嗎?那二十五年前,那粒放入我生產時喝的補湯里的毒藥,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那個明明是產婆為夫報仇,與我何干?」
「那十年前在子玉食物里下毒的小廝呢?」
「他……我也不知道,我跟他素無瓜葛。」
「唉……」陶靖妤輕輕地嘆了口氣,「你若認了,我也許不會這麼恨你。」她搖頭,「我們三十幾年的感情,到如今我才知道,原來你是恨我的。」
「小姐,我從來沒有恨你,我一直都拿你當小姐看待。」
陶靖妤沉默了,不想再多說。
梁翰遠起身,他的臉龐永遠都是冷漠的,「如果不是有證據,我們今天不會召集所有的人。」他拍了拍手掌,兩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走了進來。
「你們自己說吧。」
「我是田小花的女兒,就是這個女人當年抓了我,威脅我娘去梁家當產婆,再趁梁家夫人生產時不備,在她補湯里下毒,後來我僥倖逃掉了,可我娘卻死了。」
「二姨娘,你可能不認得我,不過我認得你,我的女兒芍藥,你還記得嗎?就是你身邊的大丫鬟,伺候了你九年的芍藥,她十年前不是失足落水死了嗎?你以為她一死,你的事情就沒人知道了?」
「當年芍藥跟大少爺身邊的小廝榮豐好上了,被你拿住,你就以芍藥的性命威脅榮豐在少爺菜里下毒,事發之後,榮豐為了芍藥自盡了,可你也沒有放過我女兒,她失足落水了,可真巧不是嗎?」
「真真胡說!」方素馨冷靜地笑道:「若你們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麼不去告官?為什麼不來梁家告發我?」
「你身邊養的那些人,只怕我們還未踏進官府和梁家,就被殺掉了。」
「我一個姨娘,哪裡有那麼通天的本事。」她冷笑著,「你們要冤枉我,也要找個好點的理由,這麼荒謬,誰會相信?」
「唉……」一聲輕嘆從隔壁的暖廳傳來,止住了方素馨的怒斥,「姨娘,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是梁池溪!他在那裡,方素馨臉色一變。
梁曲清脆的嗓音接著響起:「少爺聽到老爺要攆二爺出家門,就知道這事會讓某人亂,人一亂,做事就會出差池,所以那位算命的先生就出現在梁家,目的只不過是要調開我,好讓護院有機會下手。少爺一直都派人盯著二姨娘,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派人帶走了阿正的娘親,好威脅他動手,所以今天我們把他的娘親救回來,讓他吐實,道理是一樣的。」
「我們的二姨娘很聰明,這麼多年,她一直都不會隨便動手,但一旦出手,就是殺招。去找算命先生,去跟阿正接觸,都是二姨娘院里的海棠,二姨娘從不會出面,也不放心別人來做,因為知道的人越少,她越安全。」
當海棠被帶上廳來后,方素馨看到她的神色,就已經明白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再爭辯,因為說了都沒有人相信,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乾脆站了起來,冷冷地笑著,「是,都是我做的,怎麼樣?」她的手指兇狠地一指,指向陶靖妤,「我會做這些,都是你逼的!」
「是嗎?」陶靖好微微一笑,表情平靜。
「是!」方素馨的笑又悲傷又凄涼,「小姐,當年你若是肯聽我的勸嫁給呂公子,今天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梁翰遠的臉立刻比鍋底還要黑,「你這瘋女人胡說什麼!」
「瘋?我有你瘋?」她望著梁翰遠瘋狂地大笑,笑完之後,轉頭盯著那些在一旁看傻了眼的姨娘們,「你們這些女人,都是傻的,被這個無情的男人騙得團團轉,你們以為他風流冷酷,他不喜歡你們是因為你們不夠美?哈哈哈哈……太傻了,跟我當年一樣傻!」
大家都不說話,看她情緒處於崩潰的狀態。
「他不是風流,不是冷酷,他只是這輩子只愛一個女人,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你我,那個人是她!」塗著漂亮艷紅丹蔻的手指著陶靖妤,「他愛她愛得要發瘋,為了她連理智都沒有了,你們,包括我,都是他們瘋狂感情下的犧牲品。」
「只是我比你們還要笨、還要傻,以為沒了她,他就會看到我,不過後來我認清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得不到人,那麼我的兒子就要繼承他的財產!我的兒子才是梁家作主的那個人!」
「這都魔怔了!」老太太的拐杖用力地點著地,氣得發抖。坐在旁邊的兩個兒子忙上前安撫。
「魔怔?你知道什麼是魔怔嗎?」方素馨望著她,笑得不顧一切,「魔怔得過你的兒子?他把妾娶了進來,是因為跟妻子鬥氣,娶進來后擺在那裡,是因為除了他的妻子,他誰都不碰。可你知道為什麼會有梁佑先嗎?哈哈哈哈……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兒子!」
此語一出,就連陶靖妤都看了梁翰遠一眼。
「你胡說!」沉不住氣的自然是梁佑先,「我娘的清白,怎麼由得你抵毀?」
「清白?」她止不住的笑,「未婚先孕,可真清白,如果不是她求老爺,老爺娶她進門,她早就帶著你投河了,知道老爺為什麼會娶她嗎?因為她的眼睛,像她!」
大宅里沒有永遠的秘密,她有的是辦法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情。
她轉過頭望向陶靖妤,「小姐,我五歲就跟在你的身邊,任何事情都為你打算。當初呂公子向你求親,你知道我是喜歡他的,可你卻愛上了梁翰遠,我怎麼勸,你都要嫁給他,當時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我要證明你放棄所有也要嫁的那個男人,根本不值得你愛!你看,一粒藥丸,一件你的衣裳,就證明了你們的愛不堪一擊。」當年方素馨趁著梁翰遠外出應酬醉酒,穿上陶靖好的衣服,並在他的醒酒湯里下了一粒催情葯,讓這一切的一切都改變了。
梁翰遠臉色如鐵,每每想到這件事,他都是恨的。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他的,你的性格就是那樣,這二十五年來,你們相互折磨,他小妾一個一個地娶,但最傻的還是我們這些女人,你們都以為他是喜歡你們的嗎?都被騙了!」
她哈哈地大笑著,「都被他騙了!你們以為他冷著自己的正室,讓我管家,讓我的兒子出去幫他打理鋪子,是喜歡我、寵著我嗎?其實不是的,他是要讓我跟我兒子做他們母子的替死鬼!」
她指著陶靖好,「小姐,你一直都知道的,對不對?大宅裡面,一群女人搶一個男人,斗,是一定的,你們誰沒有斗過?老太太,你沒斗過?」她一路地望過去,「三姨娘、四姨娘,你們這些女人,哪一個不是暗地裡鬥來鬥去的?梁翰遠,你推我出去當箭靶,我願意的,我真的願意的,可是為什麼你最終心裡還是沒有我?」
「你只愛這個女人,只愛她替你生的兒子,可你卻要裝出一副冷淡討厭的模樣,因為你知道,你喜歡誰,誰就是箭耙。梁翰遠,你這樣的男人,才是箇中高手,誰都算不過你!」
大家都是沉默的,有的是被嚇到,有的是冷眼看她到底可以有多瘋。
還可以再瘋的,可是,她知道今天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小姐,當初如果你嫁給呂公子,我就不會有今天,在呂公子身邊我不會這麼難過,我不會……」愛上他。
那三個字,她沒有說出來,可是陶靖妤已經懂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素馨,算計來的感情,始終不是真的。」
如果沒有當年她的算計,可能她會嫁一個愛她的男子,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那麼後面所有的故事,都不會發生。
可該發生的最終還是發生了。
「我不後悔的,小姐,我真不後悔,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因為我而遷怒呂家。」她最終還是跪了下來,「這是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
話音一落,咬碎了那粒準備了多年的藥丸,她的唇里緩緩地沁出血絲,瞪得大大的眼眸里,依舊望著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男子。
她沒有想過自己會愛上他的,真的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
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這一年的冬天,於梁家而言,既是喜悅,也有幾分隱痛。
梁家的二姨娘沒了,梁夫人去了一趟梁老爺的書房以後,梁家二少爺就拿著梁老爺簽字的婚書,帶著衛琬瑩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只是大家都知道,以梁佑家的本事,到哪裡應該都可以過得很幸福。
三少爺梁佑先也離開了,他不喜歡做生意,也不喜歡念書,但他想出去走走,找找自己究竟喜歡什麼。
幾位姨娘都自求休書離開梁家,當然梁翰遠也沒有虧待她們,每人拿的銀兩夠她們買田置產,富裕地活一輩子了,而且以她們的聰明才幹,相信也不會過得不好。
至於陶靖妤與梁翰遠,他們的愛情,有太多他們自己的心結,好與不好,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喜悅的是,梁池溪的身體在開春之後,慢慢地好了起來。
寒冬過去春光來臨,樹頭綻出淺綠的嫩枝,碧草褪去沉褐,展示出喜人的茵色,南國的春天最為燦爛多彩,各種色澤都開始蘇醒,鮮活了起來。
梁家大宅的婢女和僕從們都脫下厚重的冬衣,換上春裳,經過一冬的蟄伏,春天的生氣回歸大地。
寧飛楚的信,也在這片春光盎然中遞到了梁池溪的手裡。
「六王爺在信里說什麼?」梁曲一邊將梁池溪那些洗好晒乾的冬衣收進衣箱里,一邊望了望坐在窗邊讀信的少爺。
「唔,他到大安來了。」
「真的嗎?」梁曲不由地笑了,她知道六王爺是少爺最好的朋友,他要來,少爺肯定是高興的,「什麼時候?」
「後日他們就到了。」梁池溪將印有六王府標徽的信紙慢慢地折起來,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春日的暖陽下,泛著透明的光,分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