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044章
殷覓棠回了家,一口氣跑到大太太屋裡。大太太不在屋子裡,屋子裡也沒有下人。殷覓棠跑過去翻開柜子,把裡面一盒盒的糖果全抱出來。大約有十來種糖果,她從每種糖果里挑出一顆,剝了糖紙往嘴裡塞,一顆接著一顆。
先吃脆脆的硬糖,咯吱咯吱。幾種不同的甜味兒融在一起。再吃軟糖,香香黏黏的。
從明兒個起,她又要七日吃不到糖了。所以她今天可要吃個夠!
大太太一進屋,就看見殷覓棠往嘴裡塞糖,吃得像個小惡鬼似得狼吞虎咽。殷爭已和大太太說過幾次,不要她總慣著殷覓棠。殷爭畢竟是兒子,又知道大太太是真心疼著殷覓棠,又不好說的太過分。大太太也曉得他說的有理,答應下來。可是她一看見殷覓棠就什麼都忘了,只要殷覓棠笑一笑,她就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這孩子都成!
「宮裡吃不到糖是不是?祖母不是都給你帶了好些?」大太太說。
殷覓棠想說話,可是她嘴裡塞了太多的糖,軟糖黏住了牙齒。她沖著大太太搖搖頭,又往嘴裡塞了一塊糖。
大太太抱怨起來:「也不曉得你在宮裡是個怎麼樣的光景。要祖母說真不如留在家裡算了,如今你姐姐也回來了,讓你姐姐陪著你多好。」
大太太提到殷絡青,殷覓棠忽然想到從宮裡給姐姐帶回來的書,她使勁兒嚼了幾口嘴裡的糖,然後說:「我去找姐姐!」
她說完就往外跑。
大太太望著殷覓棠跑遠的背影,搖搖頭,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這孩子長大了些,竟不像小時候那麼黏著她了。大太太轉念又想起殷爭馬上又要走,她心裡又是一陣煩躁。原以為他去一趟牧西,回來之後就能安分了,卻沒想到還要走……
兩個女兒,殷爭各有各的不放心。在家裡的時候,殷覓棠是被大太太捧在手心裡的,誰也欺負不得她,可她偏偏大多數時候住在宮裡。殷絡青文靜乖巧,很少惹事,可也沒有妹妹那般得大太太的偏愛。
殷爭又給殷覓棠請了幾日的假。在離家之前多陪陪兩個女兒。兩個女兒都是懂事的,且又知道爹爹辭官是為了接娘親回家,她們兩個雖然不捨得爹爹離開,卻也盼著爹爹早點把娘親接回來。
殷爭這一走,就是近兩年。他每個月都會往家中寄信,問候母親之餘,另附一封寫給兩個女兒的信。偶爾也會多給殷奪寫一封信。有時候驛站送信會耽擱,連著兩三封一起送來,偶爾也有遺失。
「爹爹寄的信送到了是不是?」殷覓棠推門進來,滿臉欣喜。
她很快就要七歲了,長高了不少,像是發了芽兒,終於從矮圓往細長發展。只不過正在換牙,笑起來的時候缺了顆小門牙。說起來話,偶爾會跑音。
殷絡青將信遞給她的時候,順手用手裡的信敲了一下殷覓棠的頭,說:「爹又問你最近吃了多少糖。」
「已經吃的很少了……」殷覓棠揉了揉頭頂,挨著姐姐坐下讀信。
等到她把信看完,臉上的欣喜更濃,她抓著姐姐的手,開心地說:「爹爹說就快回來了,他說一定在我生辰前趕回來!」
殷絡青平靜地看著她。
殷覓棠這才想起來姐姐已經看過信了。
「別磨蹭了,快去換衣裳。是不是忘了一會兒要去寺里上香。」殷絡青站起來,開始收拾桌上的書卷。
「曉得了。」殷覓棠把信裝進信封里,親了下信封。
玉雲寺為鄂南第一寺,京中官宦或富貴人家每月為其添香火。大太太下了車,轉身叮囑殷覓棠和殷絡青小心些。
殷覓棠將手遞給大太太從馬車上跳下來,新奇地望著山上的玉雲寺。這玉雲寺在山上,上山的路得步行。她轉過頭去,看見大太太轉頭吩咐王媽媽添香火的事情,而殷絡青一手提裙,一手扶著車壁下來。
殷覓棠急忙過去扶姐姐。
殷絡青的小丫鬟跟在後面,一時趕不過來。她遠遠看見了,急忙氣喘吁吁地往這邊跑。
「棠棠,走了。」大太太吩咐完王媽媽回頭朝殷覓棠招手。
「這就來!」殷覓棠牽著姐姐的手沒撒開。
殷絡青拽了殷覓棠一下,示意她看後面。殷覓棠疑惑地轉過頭,就看見了慕容家的馬車。慕容家的馬車還沒停下來,慕容遇見卻沒坐在馬車裡,而是騎在一匹小馬上。
「遇見!」
大太太循聲看了一眼,看見慕容遇見拋頭露面騎在馬上,不贊同地搖搖頭。
兩家有些來往,既然看見了,也不好先行,大太太便領著兩個孫女站在路旁等著慕容家的人趕過來。慕容家老夫人也是來上香的,兩相見過,便一同往前走。
三個女孩子落在後面,小聲說著話。
「騎馬是不是比坐在馬車裡好玩?」殷覓棠問慕容遇見。她很早之前就想騎小馬,雖然之前因為馬場里的變故有著畏懼,可喜歡騎小馬的那份心思到底是沒能徹底熄了。
「當然啊,逍遙自在的。涼風吹在臉上可舒服了。」慕容遇見手裡甩著小馬鞭,「要不要我教你?」
殷覓棠苦惱地望向慕容遇見的大長腿。在青箋樓里讀書的女孩子裡面,慕容遇見不是年紀最大的,卻是個子最高挑的。
殷覓棠還沒說話,一旁沉默了一路的殷絡青開口:「棠棠年紀還小,要是學也是再長大些。」
慕容遇見無所謂地聳聳肩。
後面三個小姑娘的對話傳到走在前面的大太太和慕容家老夫人耳中,大太太笑笑,說:「你們家是把遇見這丫頭當男孩子來養了。」
「什麼男孩子女孩子的,他們喜歡幹嘛就幹嘛。」慕容老夫人無所謂地說。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大太太難免為以為是家中無男孫,故意這般說。可這話是慕容家的人說出來,便讓人不得不信她說的實話。因為慕容家家風向來如此,慕容家世代武將。關鍵是不僅兒孫從戎,慕容家的女兒也是個個舞槍弄棒,上陣殺敵毫不含糊。就連面前近花甲之年的慕容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上過陣領過兵的巾幗。
大太太有些敬佩,卻心裡並不完全讚賞。
大太太想了想慕容家的光景,又聯想到家中情況,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地說:「不怕姐姐笑話,妹妹家事憂心,的確不能如姐姐這般過得逍遙自在。」
慕容老夫人望著前方的玉雲寺,但笑不語。
「妹妹不如姐姐命好,兒孫滿堂,個個又有出息又孝敬。我那倆兒子,一個年輕氣盛的時候整日胡作非為闖禍差點成了京中人人搖頭的紈絝子。另一個先前倒是有出息,現在竟然不要家,為了兒女私情把官都辭了。唉。」
慕容老夫人笑笑,說話毫不客氣:「家?兒子成家了,和媳婦孩子組成的新家才是自己的家。媳婦跑了還能不去找?」
大太太本是想倒苦水,沒想到被噎了一口,停頓了一下,才說:「那也不能自斷前程把官辭了!」
慕容老夫人有些不理解地看了大太太一眼,質問:「那你為啥不替兒子把媳婦兒接回來?」
「我……」大太太懵了。
「你們這些女人號稱當家,咋連后宅都管不好?你要是替兒子把后宅管好了,你兒子能自己焦頭爛額地把官辭了?」慕容老夫人質問的聲音有點大。
後面的三個小姑娘都抬頭望過去。
大太太臉色不好看了,她猶豫了半天,吐不出半個字兒來。她發現自己和慕容老夫人的想法完全不同,根本沒法交流!跟她倒苦水簡直是自己找罪受。
後面跟著晚輩還有下人,大太太憋了半天,也不得不開口:「姐姐這話說的輕巧!向來都是說的容易做的難!」
慕容遇見在後面特硬氣地插嘴:「上回爹把娘氣得回了外祖父家,祖母把爹捆到樹上去抽了頓鞭子哩。後來親自去外祖父家接娘回來的!還是我娘把我爹從樹上放下來的……」
慕容遇見的聲音低下頭,她摸了摸鼻子,「我娘還惱了,怪祖母抽爹的鞭子下手太重……」
大太太臉上的表情像是見鬼了似的。
慕容老夫人眉開眼笑:「妹子,我跟你說哈,我那混小子從小吃泥長大的,丑了吧唧的。能娶個媳婦兒不容易啊。我可得好好哄著。媳婦兒要是跑了,我還得花錢才娶個回來,多折騰吶!還不一定能娶得著,娶不到還得我這老太婆管著他,有那時間不如打打牌,打打架也行。」
慕容遇見不愛聽了,她小聲嘟囔:「我爹才不醜。回家告訴我娘你又說我爹壞話……」
「臭丫頭,你要是胡說八道下次不帶出來了!」慕容老夫人瞪了慕容遇見一眼。
她又罵了一句「小沒良心的,小姦細」,然而氣憤地往前走。
大太太看了眼慕容老夫人跟個孩子賭氣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她完全理解不了慕容家的家風。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哪有這麼埋汰自己兒子的?是親生的嗎?
大太太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悶頭往前走。
因為兩個人先前的對話實在是對不上路子,兩個人倒也不再說話了。
走在後面的慕容遇見悶悶不樂,她質問一旁的殷覓棠和殷絡青:「你們兩個說說,我爹哪兒丑了?」
殷覓棠回憶了一下,她印象里的慕容易騎著高頭大馬一身銀鎧甲,威風堂堂。她對慕容遇見父親的印象也就是這樣了,至於美醜……她沒什麼印象了。但是絕對不醜就是了。
「威風!」殷覓棠說。
「我問你丑不醜,沒問你威不威風!」
殷覓棠皺起眉頭,苦惱地思索起來。
「你說話啊!」慕容遇見繼續追問,搖著殷覓棠的胳膊。
殷絡青不動聲色地把妹妹拉到自己另一側,把她和慕容遇見隔開,警告地看了慕容遇見一眼。慕容遇見一愣,想說話的時候,殷絡青已經轉過頭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
「讓一讓,讓一讓。」一個人從後面跑來,沖開殷覓棠和殷絡青。
「棠棠!」殷絡青剛剛站穩就去找殷覓棠。
殷覓棠被撞倒了,跌坐在地上。她指著往一旁的岔路跑去的人,喊:「他搶了我的鐲子!」
那個三色翡翠鐲子,那個戚無別送給她的鐲子。
殷絡青急忙把她拉起來,她不關心什麼鐲子不鐲子的,她只關心殷覓棠可傷著了。
慕容遇見卻黑了臉,大喊了一聲「站住」,揮著手中的鞭子朝岔路追了過去。
「我的棠棠!可摔著了?」大太太驚慌地跑來,把殷覓棠摟在懷裡。
「我、我沒事兒……』殷覓棠推開大太太,朝著岔路的方向去追。
大太太一把抓住她:「別去追,危險!」
「遇見!」殷覓棠使勁兒掙開大太太的手。她心疼那個皇上送給她的鐲子,她更擔心為了她去追強盜的慕容遇見。
大太太忙轉過頭,有些急躁地對慕容老夫人說:「遇見這孩子也真的,膽子太大了!你做祖母的怎麼不擔心吶!」
「一個小賊而已啦。」慕容老夫人無所謂地擺擺手。
她雖然這麼說,可是慕容家的家丁已經追了過去。然而沒等這些家丁追到人,慕容遇見就壓著人回來了。她手中的鞭子纏住那個賊的脖子,把人拖了回來。
那個賊,瘦瘦小小的。此時身上已是遍體鱗傷,都是被慕容遇見手裡的鞭子抽的。
「好好好!」慕容老夫人連說了三個好,朝自己的孫女豎起大拇指,「真給祖母長臉!」
慕容遇見將鐲子扔給殷覓棠,問:「還丟了別的沒有?」
殷覓棠搖搖頭,驚喜地捧著失而復得的鐲子,「哇——」了一聲,她望向慕容遇見的目光充滿了無限的崇拜。
大太太心裡暗道了一聲「壞了」,她可真怕殷覓棠跟慕容遇見學壞了!不管慕容家怎麼巾幗不讓鬚眉,大太太從骨子裡不喜歡姑娘家拋頭露面。她的棠棠才不能成為那個的女人。大太太把殷覓棠摟在懷裡,帶著點佔有的意味。
既是來添香火的,中午也要留在寺中吃一頓齋飯。在玉雲寺中的這一日,殷覓棠一直圍著慕容遇見轉悠。即使她什麼都不用說,眼中的崇拜和討好意味也是一覽無餘。
就算是回了家,殷覓棠晚上躺在床上也在一直念叨著慕容遇見有多了不起。煩得殷絡青捂住耳朵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殷覓棠終於住了口,她想起明日就可以回宮,那時候又能看見慕容遇見了,她終於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這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見了今天去玉雲寺的場景。只是在夢裡揮舞著鞭子去追大壞蛋的人不是慕容遇見,而變成了她。
第二日進了宮,她直接跑去慕容遇見的房間找她,卻沒想到慕容遇見並沒有來。殷覓棠有些失望,還是上課的時候問了小紅豆兒才知道原來是慕容遇見的外祖父過壽,家裡給她請了假。
慕容遇見的外祖父也是沈書香的祖父,沈書香也一併告了假。
這些小姑娘們的課程松得很,若是家中有事時常可以告假。
小紅豆兒發現殷覓棠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誦讀課的時候,先生喊她背誦,喊了她兩聲她才聽見。
「你怎麼啦?」下了課,小紅豆兒把殷覓棠拉到角落裡。
殷覓棠聽了聽操練場的聲音,問:「小紅豆兒,為什麼男孩子可以習武,女孩子就不可以?我也想習武,抓壞人。」
小紅豆兒望了一眼操練場的方向,隨意地說:「那就學嘍!」
「真的也可以嗎?」殷覓棠有些驚訝。
「為什麼不可以?」小紅豆兒反問。
「我……」殷覓棠搖搖頭,「祖母不會讓我學的!」
「那就不告訴她唄!」小紅豆兒朝她勾了勾手指頭,「走,咱們去操練場看二哥哥他們是怎麼跟先生學的。」
殷覓棠被小紅豆兒拉著往操練場跑去。殷覓棠的心裡「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難道她也可以學?可是如果被祖母發現了,祖母一定會不高興吧?殷覓棠心裡猶豫起來,可是她又一想,不如就像小紅豆兒說的那樣瞞著祖母?反正她大多數時候都是住在宮裡的。
小紅豆兒拉著殷覓棠跑進操練場里,站在迴廊中望向正在打拳的男孩子們。殷覓棠第一眼就看見了殷少柏。殷覓棠想了想,覺得如果她真的要瞞著祖母在宮中偷偷地學,那麼一定得先把大哥哥收買了。別以為她不知道,每隔一段日子,祖母就會把大哥哥叫到跟前,詢問他殷覓棠在宮裡的表現。
殷覓棠對能不能收買殷少柏心裡沒譜,而讓她更沒譜的是怎麼收買殷月妍。殷覓棠不得不苦惱起來,收買殷月妍好像更難哦……
「二哥哥又被先生給訓了。」小紅豆兒嘆了口氣。
殷覓棠收回思緒,望向操練場中的戚如歸。戚如歸低著頭,被在被訓斥。離得很遠,殷覓棠只能隱約聽見幾句「軟綿無禮」、「不肯用心」……
殷覓棠望著低著頭的戚如歸,有點擔心。
別人不知道,可是殷覓棠知道戚如歸很難過的。前幾天,她就無意間撞見戚如歸夜裡跑到芭蕉園裡哭鼻子。
殷覓棠想了想,當天夜裡趁著別人都睡著,偷偷跑去芭蕉園。她在芭蕉園裡找了好一會兒,就在她以為自己想多了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低低的哭聲。她循聲找過去,就看見戚如歸坐在一個假山下的小池子旁抹眼淚。
「如歸哥哥?」殷覓棠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戚如歸嚇了一跳,他急忙別開臉,慌忙把臉上的淚痕都擦了,才扭過頭來,凶殷覓棠:「你過來幹嘛!」
戚如歸臉上的淚痕沒擦乾淨。
殷覓棠走過去蹲在他面前,用小手仔細給他擦了眼淚,軟軟糯糯地說:「如歸哥哥不要哭了,被先生訓是很正常的事哩。我今早誦讀課的時候走神,也被先生批評了哩。」
她缺了一顆牙,幾次咬不準音。長長的兩句話說出來,錯了不少的音。
「你懂什麼!」戚如歸憤憤轉過頭,抓了一把旁邊的小石子兒扔進池子里。
「如歸哥哥已經很厲害了。」
戚如歸不搭理她,繼續往池子里扔石子兒。
「上回騎馬比賽,如歸哥哥可是拿了第一的。上回先生考文章,也說如歸哥哥寫的最好!」殷覓棠特別認真地說。
「我都說了你不懂!」戚如歸又朝殷覓棠吼了一句。
他聲音有點大,嚇了殷覓棠一跳,殷覓棠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戚如歸看著她這樣,有些不好意思,他壓下心裡的煩躁,說:「你回去!」
殷覓棠沒走,她不僅沒走,還順勢挨著戚如歸坐下,望著前面池子表面的漣漪,說:「反正我就是覺得如歸哥哥好厲害。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戚如歸看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問:「那我和皇上誰厲害?」
殷覓棠愣了一下,眼前浮現兩張相似的臉。一張臉是眼前的戚如歸,另一張是小了一號的相似臉龐。想到戚無別,殷覓棠一時之間呆怔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戚如歸的話了。
戚如歸「哼」了一聲,小聲嘟囔:「我知道他哪兒哪兒都好,我哪兒哪兒都不如他……」
戚如歸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旁邊的小姑娘用她軟軟的聲音來安慰他。戚如歸多想殷覓棠否定他的話呀!戚如歸心裡的憤憤然又多了幾分,他又「哼」了一聲,抓了塊更大的石頭扔進池子里,激起更大的水花。
「你也有比皇上好的地方呀!」殷覓棠抓住戚如歸的手臂。
「真的?哪兒?」戚如歸轉過頭來望著她。
「你比皇上朋友多,你人緣好!」
「這算哪門子優點嘛!」戚如歸有些泄氣。
「算的!算的!」殷覓棠開始扒拉自己的手指頭,「你比皇上更加平易近人好相處,講義氣,很仗義哩!」
戚如歸懷疑地看著她。
殷覓棠有點心虛,小聲說:「是少柏哥哥告訴我的,明明是他打碎了皇上的花瓶,你怕皇上罰他,說是你打碎的。他說你講義氣又仗義,總是願意保護朋友!」
說到後來,殷覓棠的語氣更加堅定。
戚如歸耷拉著雙肩,頹喪地低著頭,悶悶不樂,「可是我比他丑……」
殷覓棠搖頭,忙說:「怎麼會!你們明明長得一樣!」
戚如歸捏住自己臉上的軟肉扯了扯、晃了晃。
殷覓棠瞭然,她彎著眼睛笑眯眯地說:「如歸哥哥每天少吃幾個雞腿兒就瘦下來啦!」
戚如歸黑亮的眼珠子轉了轉。
「如歸哥哥……」
殷覓棠忽然有了主意,她挽著戚如歸的胳膊,帶著討好意味地說:「如歸哥哥,你想瘦下來的話,不僅要少吃大魚大肉,還要多多習武,累一累,多出汗的!唔……如歸哥哥不是想武藝更厲害嗎?那、那晚上天天過來練武怎麼樣!」
「為什麼要晚上練武?」戚如歸疑惑地問。
殷覓棠咬了一下小小的舌尖,語氣中的討好意味更濃:「如歸哥哥……你晚上教我打拳練武好不好?你又能把武藝練得更好得先生誇獎,還能瘦下來哩!還、還能教我……」
說到最後,殷覓棠的語氣裡帶著點小心虛。她出這個主意的確是為戚如歸考慮,可也帶著點私心。如果她能說動戚如歸來教她,那她也就不用苦惱怎麼收買殷少柏和殷月妍啦!
「你想學習武?」
「嗯嗯!」殷覓棠的眼睛亮晶晶的,抓著戚如歸小臂的一雙小手也抓得緊緊的。
「小姑娘家的,學這個做什麼?」戚如歸脫口而出。
「保護自己呀!還能保護身邊的人!」
「不管發生什麼事兒,不管什麼時候,有我保護你,你不用學這個!誰要是欺負你了,跟我說一聲,我替你揍他就成了!」戚如歸頗為硬氣地拍了拍肉呼呼的小胸膛。
聽了戚如歸的話,殷覓棠是高興的。任是誰聽另外一個人說會保護自己,心裡肯定是高興的。殷覓棠也不例外,她心裡很感動,這種感動溢在望著戚如歸的眼中。
可是這種感動之餘,還有一點小小的失落。
她是感激戚如歸的,覺得她的如歸哥哥對她可真好!即使如歸哥哥不願意教她習武也沒事兒。殷覓棠不是個喜歡纏著別人難為別人的人。既然戚如歸不願意,那她就再去想別的法子。
「如歸哥哥,你可說話要算數!」
「當然!我從來不騙人!你這輩子的安危我包了!」
殷覓棠咯咯笑起來。
戚如歸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殷覓棠伸出手,然後他親自把殷覓棠送到碧水樓樓外,看著她上樓,才回去。
殷覓棠迎面碰見殷月妍,嚇了一跳。
「做賊心虛呢?」殷月妍古怪地看了殷覓棠一眼。
殷覓棠挺起小胸脯,說:「二姐姐晚上睡前還是少喝些水為好。」
說完,她就越過殷月妍,蹬蹬蹬往樓上的寢屋跑去。
殷月妍瞥了她一眼,從走廊的窗口望向樓下的戚如歸。殷月妍不由沉思起來。
第二日,殷覓棠課程結束,去躬清殿給戚無別磨墨。
戚無別的目光從書卷中移開,看向站在長案旁邊的殷覓棠。殷覓棠的確長高了些,不再是當初剛來躬清殿時的小模樣了。那個時候的她站在長案一頭,還要抬高小胳膊才能研磨,望向他的時候,也總是用小手撐著,踮起腳來才看得見。
戚無別將手中的奏摺放下,問:「有煩心事了?」
殷覓棠將手中的墨條放下,嘟著嘴看向戚無別,說:「皇上說話不算數!」
「嗯?」戚無別眉峰微皺。
「皇上說過要教我騎馬哩,都這麼久了。皇上肯定都忘啦!」殷覓棠垂著眼睛,不高興。
若是別人,殷覓棠當不會這樣露出不高興的神色來。大抵這兩年戚無別什麼都依著她,讓她在他面前說話做事越來越無所顧忌,倒也沒把戚無別的皇帝身份時刻記掛著了。
「哦,這事。」戚無別又打量了一眼殷覓棠的個子,站起來,「走罷。」
「吶?」
戚無別走到大殿門口了,殷覓棠還沒反應過來,獃獃地站在原地望著他。戚無別轉過身來,對她笑:「帶你去騎馬。」
殷覓棠望著站在門口的戚無別,覺得門外的光照在他的身上,皇上好像整個人都發光哩!她從呆怔到不敢置信再到驚喜,然後歡喜地提著裙子跑過去,親昵地挽住戚無別的胳膊,「皇上就是皇上!君無戲言的皇上!」
戚無別慢悠悠地「嗯——」了一聲,聽著身旁小姑娘軟軟的欣喜聲線。
戚無別帶著殷覓棠去了馬場。是皇室真正的馬場,並非學堂里專供給戚如歸和幾個小公子用的小馬場。
殷覓棠望著一望無際的馬廄,震驚地看待了。耳邊的馬嘶聲鑽進她的耳朵里,嗡嗡嗡。
戚無別帶著她緩步穿過一排排馬廄,殷覓棠一會兒看看這匹馬一會兒看看那匹馬,好像一雙眼睛根本不夠用了似的。
侍衛牽了一匹純黑的小馬過來,殷覓棠躍躍欲試。
戚無別笑了笑,教她怎麼踩著馬鐙上去。殷覓棠連連點頭,可是等她真的將腳踩進馬鐙的時候,一陣晃悠的感覺,讓她心裡變得慌慌的。她有些無措地轉過頭望向戚無別。
戚無別向前走了一步,一手拉住馬韁,一手扶住殷覓棠的腰,沖她點了下頭。
他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殷覓棠還是覺得自己受到了鼓勵,努力回憶了一遍戚無別教她的話,鼓起勇氣踩住馬鐙,借著戚無別扶在她后腰上的倚靠,一咬牙爬上了馬背。她整個人小心翼翼伏在馬背上,根本一動不敢動。
身上的小黑馬有點不耐煩地走動了兩步。
等小黑馬停下來站穩,趴在它背上的殷覓棠才轉過頭求助似地望向戚無別,苦著臉說:「皇上,快上來!它不聽我的!」
「你又沒有與它說話,怎知它不聽你的?」戚無別問。
「說了的,我在心裡和它說了的……」殷覓棠的聲音小小的。她整個身子都繃緊了,小手抓著一撮馬背上的硬毛。
——她覺得有點扎手。
戚無別笑笑,輕易地翻身上了馬,搬著殷覓棠的一雙小肩膀,讓她坐直。殷覓棠隨著戚無別的動作,慢慢直起身子,她抬起頭,望著比以前更好的視野,心裡砰砰砰跳了兩聲。
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背靠在戚無別的身上,這才鬆了口氣。
戚無別雙臂環過殷覓棠,抓著馬韁,讓小黑馬調轉了個方向,走出馬廄。小黑馬一走,原本剛剛放鬆下來的殷覓棠又緊張起來,她身子往後仰,恨不得完全藏在戚無別懷裡頭。
戚無別看她一眼,知她害怕,讓小黑馬走得很慢很慢。慢到這匹向來撒丫子跑的西域名馬開始心裡不耐煩了。
時常嘰嘰喳喳愛問問題的殷覓棠安靜下來,仔細感受坐在馬背上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她沒有剛上馬背時那麼害怕了,她才說:「皇上,它跑得可真慢哩!」
小黑馬磨了磨蹄子。
戚無別笑了一聲,安慰地摸了摸馬頭,道:「去罷。」
得了主人令,小黑馬一陣躁動,如離弦的箭一樣飛了出去。
望著兩側飛快向後退去的景色,殷覓棠尖聲大叫起來。眼看著前面有一棵橫著生長的樹,殷覓棠一邊尖聲驚叫著,一邊死死閉上眼睛,閉上眼睛還不夠,還要用一雙小手把自己的臉捂上。
然而想象中的相撞並沒有來,過了好久,殷覓棠捂著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道縫兒,眯著眼睛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發生了變化,只有一大片草原。
望著前面鬱鬱蔥蔥的綠色草原,殷覓棠愣了一下,她突然就想起爹爹說過的牧西。她將手放下,怔怔望著前方的草原。
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草原。
風迎面而來,將她紮起的頭髮吹散,胡亂披在肩上,向後吹去。
過了好久,她逐漸彎起眼睛,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