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張瑛冷眼看著秦芃,好半天,終於道:「公主是什麼意思?」

「我從茶樓中逃脫時,客棧中人都聽到了柳詩韻的叫喊之聲,然而那時候我在大堂,如果有證人證明了柳詩韻的叫聲,也應該有證人證明,我在大堂逃命才是,您說對不對?」

「這些話,你應當找大理寺或刑部去說,」張瑛面色平淡:「老臣幫不了公主什麼。」

「大人無需多說,」秦芃抬起手來,含著笑道:「且聽我說完。」

「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就去找人問了,不曾想,原來陸大人找來的的證人,正是同我一起逃出大堂的那個……張大人,大理寺卿偽造證據、指使他人做偽證來謀害鎮國長公主,您覺得這個罪名,夠不夠陸大人掉腦袋?」

張瑛沒有說話,秦芃靠在長廊柱子上,注視著張瑛的表情,慢慢道:「你是不是在想,為何我要告訴你這些,是不是在虛張聲勢?」

張瑛被這話觸動,抬眼看她,秦芃嘆了口氣:「張大人,你一日護著皇室,就是一日護著我,你為何覺得,我會害你呢?」

「公主如今,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瑛終於開口,也不繞彎:「你打算動陸秀?」

「陸秀不動我,我自然不動陸秀。」秦芃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平淡道:「秦書淮打算以陸秀為餌誘你入瓮,張大人,切莫輕舉妄動。」

「你為何告訴我?」

張瑛皺起眉頭,秦芃抬眼看了看燈籠,眼中全是無奈:「皇權式微,與其要一個坐大的攝政王,我寧願要一個制衡的朝堂。」

「你和秦書淮不是……」

「紅顏易老,」秦芃嘲諷笑開:「誰又知道這份恩情能到什麼時候?甚至於,誰又知道這份恩情是真是假?」

張瑛終於被說服,不再說話。秦芃轉過身,搖著扇子離開,拉長了聲音懶聲道:「張大人,您可得好好的啊。」

和張瑛說完話后,秦芃手裡全是冷汗,她走出宮外,大理寺的人早已在門口候著,她上了馬車,忍不住問了句:「攝政王呢?」

大理寺的人做事一板一眼,平靜道:「公主請回。」

秦芃輕嗤出聲,再沒多說。

回到大理寺準備的府邸之中,秦芃悠閑睡了過去,睡過去前,她還在思索著,今日秦書淮居然沒來找她,有那麼些不對啊?

果不其然,到半夜時,秦芃聽見外面一陣喧嚷之聲,秦芃豁然起身,便聽見外面傳來左遙恭敬的聲音:「殿下可起身了?」

「嗯。」

秦芃披上衣服,拉開了大門,便見左遙立在門前,面色凝重道:「公主,陸秀死了。」

秦芃豁然抬頭,震驚出聲:「怎麼死的?!」

「回家路上,被人截殺。」

秦芃倒吸了一口涼氣,轉念道:「我想去淮安王府。」

「我送您過去。」

如今陸秀一死,便是左遙作為大理寺丞掌控全局。

秦芃在左遙掩護下匆匆趕到了淮安王府,到了府中,她甚至沒有通報就一路闖了進去。

進門之後,她便看見秦書淮坐在案牘前看著文書。秦書淮抬眼看她,卻是笑了:「消息竟知道得這樣快?」

「大理寺丞是我的人。」

秦芃走了進來,將披風交給一旁的趙一,趙一迅速退了下去,留下屋中兩人。

秦書淮目光平淡,看著身著單衣的她,招了招手道:「來。」

秦芃走到他面前去,他從案牘前轉過身,拍了拍自己身前:「坐過來。」

他聲音很平靜,很柔和,絲毫不覺今夜直接截殺了一位高官是怎樣的大事。

這樣的態度安撫了秦芃,秦芃坐在他身前,被他抱進懷裡。

她靠著他胸膛,聽著他的心跳。

「你別怕,」秦書淮溫和了聲音:「我準備了很久,不會留下什麼痕迹的。他們查不出來。」

「這事兒不需要查,」秦芃冷靜開口:「想都想得出來。」

「沒有證據,就什麼都不是。」

秦書淮也想得很明白:「刀不見血,他們便以為我是軟柿子可欺了。」

「張瑛不會放過此事。」

「那他就查。」

秦書淮低頭親上她的耳垂:「芃芃,我害怕。」

說著,他開始伸手解她的衣衫。秦芃回頭看他,他閉著眼睛,面色平靜。

「你本來不打算今天殺陸秀的對不對?」

秦芃突然意識到,如果秦書淮打算殺陸秀,至少會通知她一聲。

「你怕我信了阿鈺的話?」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將她撲倒在地上,溫柔又強勢的吻了下來。

秦芃突然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她抬手抱住他,溫和道:「別害怕,我……」

話沒說完,她就悶哼了一聲。

秦書淮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啞著聲音:「別說話。」

「我不用你說,」他埋頭在她肩頸里:「芃芃,我從來不信聽到的言語。」

他只在乎,看到的事實。

他有信心秦芃不會在他需要時拋棄他,他卻太知道,秦芃絕不會讓自己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所以他拖不下去,等不了,他太需要一份肯定,太需要用實實在在的實力告訴秦芃,他護得住她。

趙鈺是個瘋子。

秦書淮咬著牙,仍秦芃指甲劃過他的背。

他心裡,趙鈺是個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的瘋子,他永遠不能知道,趙鈺的下一步,會做到怎樣的程度。

等到第二日,秦書淮醒來時,秦芃已經回去。

秦書淮感覺著房間里那個人的溫度,深吸了一口氣,準備上朝。

而秦芃回到自己看守之處,心裡倒也平靜,知道這樣的時日,應該不久了。

秦芃倒頭補眠,等到午時,她剛一睜眼,就看見秦書淮坐在自己床邊,靜靜看著書。

他睫毛農又長又密,陽光落在上面,彷彿是透過了樹蔭,在眼底留下零碎的光芒。

她靜靜瞧著他,秦書淮轉過頭來,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一笑:「醒了?」

秦芃抬手環住秦書淮的腰,如同貓兒一般蹭了蹭道:「你在這兒,是事情解決了嗎?」

「我和張瑛吵了一架,」他抬手撫著她的發,低笑道:「我要讓周玉主管此案,張瑛不樂意,最後王晟出面,讓大理寺丞左遙主管此案。」

「嗯?」秦芃抬頭,笑彎了眉眼:「那真是好極了。」

「也是應當的,」秦書淮點點頭將書放在一邊:「大理寺卿沒了,本就該大理寺丞先暫管。」

大理寺丞這個位置,是當初秦芃和秦書淮要來的。兩人頗費了一番周折,這才讓左遙上位,因而鮮少有人知道,左遙其實是秦芃的人。

「不過,」秦書淮也頗有些奇怪:「今日張瑛,似乎格外乖巧?」

「嗯,那是自然,」秦芃點了點頭:「他以為你給他設了套。」

聽明白這個,秦書淮便反應過來:「你找他說了什麼?」

「我同他說,你已經找到了陸秀偽造證據的罪名。」

秦芃一臉坦然:「就等著順藤摸瓜找他麻煩呢。」

「那你找到了?」秦書淮看著秦芃,忍不住笑了,扶了她一把:「起來吃飯吧。」

秦芃從床上下去,一面梳洗一面道:「左遙找到一些,不過若真的要拿出這些證據,左遙就暴露了。我昨日其實本是想威脅張瑛停手,他若顧忌陸秀,便會收斂很多。不過這些證據,你該去找的,」秦芃皺起眉頭:「直接殺了,還是有些……」

「有些什麼?」秦書淮走到秦芃身後,拿過梳子,替她細細梳頭,秦芃嘆了口氣,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太過招搖。」

「不怕,」秦書淮替她梳著頭髮,聲音平靜:「如果對手是張瑛,那本也是不死不休,殺了陸秀,也是給他提個醒。」

「你……」

秦芃回過頭來,仰頭看他,秦書淮低頭看著這人擔憂的眉眼,溫和道:「擔心?」

「我怕別人說你,太過暴虐。」

「我本也暴虐。」

秦書淮坦然道:「只是對你脾氣格外好而已。」

秦芃:「……」

這時時刻刻撩妹的技能到底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替秦芃梳好了頭髮,秦書淮從旁邊接過外衣,給她穿上。

他做得溫柔細緻,當年他就是做慣這些的,倒也沒覺得什麼。

秦芃看著半跪在她身前給她系著腰封的男人,驟然覺得,歲月不過如此。

她忽地又想起來:「柳詩韻的孩子,是張瑛的?」

「八九不離十。」

「這……」秦芃一時失言,憋了半天,終於道:「口味真重啊。」

秦書淮點了點頭:「我也覺得。」

「你說,」秦芃有些好奇:「柳詩韻為何如此看重權勢?」

「寄人籬下久了,便越發想要自己沒有的東西吧。」

「柳書彥……其實對她挺好的。」

畢竟當年,秦芃都沒察覺,這竟然不是柳書彥的親妹妹。

秦書淮頓住了動作,片刻后,將玉佩給秦芃帶上,低低應了聲:「嗯。」

察覺秦書淮情緒不對,秦芃忍不住回頭:「怎麼了?」

「還想著柳書彥?」

秦書淮的話語很平靜,卻仍舊讓人難以忽視那當中滿滿的醋味。秦芃抬手握住他,溫和道:「我只想你,從頭到尾,只想過你。」

秦書淮點點頭,看上去還是那副端莊大方的模樣,卻能讓人輕而易舉看出那眼底小小的喜悅和歡欣。

秦芃突然想,當年他們到底是怎麼走到那一步呢?這個人明明像個孩子一樣,這樣好哄。

兩人一起用了飯,又聊了一會兒,便送著秦書淮離開。

而另一邊,張瑛在府中,恭恭敬敬給來人行了個禮道:「大人。」

「你覺得,是時候了嗎?」

對方看著張瑛府上的牌匾,平靜道:「是時候了吧?」

「大人覺得是時候,便是時候。」

「李淑呢?」

對方轉頭看向張瑛,張瑛平靜道:「娘娘說,隨時聽大人差遣。」

「那,」對方點點頭:「不妨亂起來吧。我要的,你們給了,你們要的,我自然會給。」

張瑛應承下來,夜裡,張瑛便趕往了柳府。

柳石軒正跪在祠堂中,張瑛去時,他抱著牌匾,整個人彷彿驟然老去,眼裡全是死寂。

「柳大人。」張瑛站在柳石軒身後,平靜開口,聽到這個聲音,柳石軒沒有回頭,淡道:「我這輩子,一直規規矩矩,規規矩矩當柳家嫡長子,規規矩矩當陛下的純臣,規規矩矩報國愛民,規規矩矩娶了一個我不愛的女人。我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東西,除了阿樂。」

張瑛沒說話,他站在柳石軒身後,一言不發。

「我當年去巫族當卧底,我以為我能從容抽身。有時候我在想,都說你們巫族有常人所不能有的能力,為什麼,阿樂死了,就是死了呢?」

柳石軒慢慢回頭,看著站在月光下的張瑛。

張瑛已經老了。

距離他當年第一次見他,足足已近三十年。當年那個給他喂葯問診的青年,早已不復年少時的光彩。如今他鬢生白髮,眉目完全看不出半分巫族人特有的深邃輪廓,彷彿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齊國老人。

可是柳石軒知道,這個人,當年也曾經有過多麼讓人驚艷的面容。只是他自己讓人用刀一點點修飾,經歷了莫大的苦楚,終於成為了今天的張瑛。

那一場屠族之戰,徹底毀了的不止是他柳石軒,還有面前這個人。

「巫族不是神,」張瑛沒有在乎柳石軒的視線,他彷彿過去從來沒發生過,平靜坦然,慢慢開口道:「我們一樣有生老病死,我們一樣有喜怒哀樂,我們只是比普通人更喜歡探尋為什麼,每個人有自己一技之長,僅此而已。」

「可是巫琴不是,」柳石軒抱著牌位,想起某個人來,彷彿燃起了莫大的希望:「阿樂親口告訴我,巫琴是不會死的!」

「聖女不一樣,」張瑛平靜道:「聖女的血脈與我們不同,只要她不生育,她可以反覆轉生。然而,莫要說阿樂沒有這樣的血脈,就算有,在她生完詩韻后,也不可能再轉生了。」

「那詩韻呢?!」柳石軒激動起來:「詩韻還……」

「她是帶著身孕去的。」

張瑛抬眼看著柳石軒:「而且,她也不是聖女血脈。」

「有辦法的,」柳石軒焦急出聲:「一定有辦法救詩韻的,你們巫族這麼多辦法,怎麼連一個人都救不活!」

「如果死而復生這樣容易,」張瑛眼中全是苦澀:「那我為何還要和她如此孤單留在這南齊宮廷?」

這話讓柳石軒愣住,他眼中的光一點點暗淡,張瑛嘆了口氣,卻是道:「可是,無法死而復生,」張瑛靠近他:「那你也該為她報仇啊。」

「報仇……」

「陸秀死了,主審官換做了左遙,」張瑛溫和道:「殺你女兒的人,不會有任何懲罰。」

這話讓柳石軒面容慢慢冷了下去。

「石軒,」張瑛抬手,將手放在了柳石軒肩頭:「阿樂死的時候,你無能為力。如今詩韻死了,你還是一樣,無能為力。」

說完,張瑛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柳石軒看著他的背影,抱著牌位,終於道:「給我人手,這是私怨。」

張瑛笑了笑,看著面前這位老者。

柳石軒記得他年少輕狂,他又何嘗不記得,這個如今看上去孱弱的文臣,當年作為帝王手中最鋒利的劍時,那耀眼如紅日的劍光?

如張瑛所說,左遙做事很快。

他迅速將偽證排除,而後找到了證人證明,縱火當日,最後有一位紫衣青年從柳詩韻所在的房中跳了出來,而柳詩韻叫喊時,秦芃尚在大堂。

秦芃洗脫了嫌疑,自然可以回到衛府,然而她心中還有些忐忑,在她被釋放前一夜,秦書淮來看她,兩人正在吃飯,趙一突然進來,附在秦書淮耳邊,低語了幾句。

秦書淮抬頭看了秦芃一眼,秦芃端著碗道:「怎麼了?」

「趙鈺在外面。」

這話讓秦芃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她緩過神來,便道:「快讓他進來。」

秦書淮點頭,讓趙一將趙鈺領了進來。

趙鈺進來后,周邊人便退了下去,他抬眼看向秦書淮,將一紙文書砸到秦書淮面前,叱喝出聲:「魯莽!」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將紙頁翻開,上面全是各世家正在集結招兵的消息。秦芃皺起眉頭,趙鈺上前道:「不行,姐,你得給我走。齊國馬上要亂了。」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這紙頁,抬頭看向秦書淮:「是為了你殺陸秀一事?」

「世家不滿此案,尋個由頭,也沒什麼。」說著,秦書淮給秦芃夾了菜:「準備而已,不可能為了此事動兵。」

「秦書淮,」趙鈺冷著眼:「你為何如此自信世家不會動兵?」

「齊國雖內鬥得厲害,卻也絕不會讓北燕佔了便宜,」秦書淮又給秦芃夾了菜,淡道:「吃飯。」

趙鈺沒說話,他看了秦芃一眼,拖起秦書淮道:「你同我來。」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卻還是跟著趙鈺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趙鈺直接開口:「張瑛是巫族人。」

聽到這話,秦書淮猛地抬頭,趙鈺平靜道:「巫族人與齊國有滅族之仇,你指望他為你考慮齊國?秦書淮,齊國內亂將至,你讓我帶我姐走。」

「你是如何知曉的?」

秦書淮神色冷靜,張瑛是巫族這樣的消息,他都不知道,趙鈺如何知曉?

「各自有各自的渠道,」趙鈺冷靜出聲:「你總不會以為,我身為北燕的皇帝,對南齊一點企圖都沒有吧?」

這話不足以讓秦書淮信服,他直接道:「你和巫族有聯繫。」

「多年前,」趙鈺給了秦書淮一個解釋:「巫族的人曾來過北燕宮廷。北燕皇室與他們一直有聯繫。」

「這次張瑛動手,你在後面推波助瀾了吧?」

趙鈺沒有回話,他只是道:「我很快要離開南齊了,你們南齊怎麼亂,我不管,我只想我姐平平安安。」

說完,趙鈺轉過身去,回了屋中。

他還沒吃飯,坐在秦芃身邊,哪怕是殘羹剩飯,他也吃得極其高興。

秦書淮站在門口。

如果張瑛是巫族,那麼這個局面,的確是超出他的預料的。

秦芃留在齊國,風險必然是比回北燕高得多。可是回了北燕,她能回來嗎?

他不知道。

他心中忐忑不安,等到趙鈺走了,也沒能回神。秦芃忍不住喚他:「你在想什麼?」

秦書淮回過頭,瞧著這人靈動的眉眼,他抬起手,附在她的臉上。

他突然發現人真是太過奇怪的生物,以前她要走,他覺得天塌地陷,他也要拚命留住她。

如今他知道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走,卻就覺得,其實只要她過得好,無論在哪裡,似乎……

也都可以。

秦芃看著他盯著自己的視線,歪了歪頭:「在想什麼?」

「我在想,」秦書淮慢慢笑了:「每次我以為,我愛你已經是極限的時候,我都能發現,我可以再愛你一些。」

他年少時以為自己已經很愛她,她死後,他才知道,自己能執迷不悟到這個程度;

他以為他偏執若狂已經是愛到極點,可走到如今,他才懂得,原來自己還能為了她過得好放棄這份偏執。

只是這話他都沒說出來,他甚至都不曾察覺,自己內心慢慢經歷著這樣的轉變。

「這話怎麼說呢?」

秦芃有些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她心裡還是很歡喜的。

秦書淮並不是個會故意說漂亮話哄人的人,他說是什麼,那就一定是什麼,所以每一句甜蜜話,秦芃都不會懷疑,都能甜到心裡。

秦書淮抱住她,將頭埋在她身前,瓮聲道:「我突然覺得,哪怕你去北燕,我也不是那麼害怕。」

「是啊,」秦芃一語說出秦書淮沒有反應過來那個原因:「因為你如今終於覺得,我愛著你。」

他覺得她愛他,他相信她愛他。

這不是他曾經日夜催眠一般暗示自己的喜歡,而是他發自內心真真切切的絕對,對方喜歡著他。

他患得患失時,便不顧一切抓住她。如今他終於得到了這份感情,他才能平常心去看待所有失去她的可能性。

因為他內心那麼堅定相信,這個可能,不會成真。

被愛的人才能有恃無恐。

秦書淮聽著秦芃的話,瞬間便明白過來。

他低低笑了,終於道:「謝謝你。」

陪了秦芃一會兒后,秦書淮也到了回去的時間,秦書淮剛一出府,便聽江春上前來道:「王爺,各大世家似乎都有異動。」

秦書淮點點頭,他在朝中一向打壓世家,世家對他早已諸多不滿,如今柳詩韻的案子有所反彈,秦書淮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他迅速讓江春也傳信到北方去,時刻備戰,而後便去藏書閣中,找了當年巫族的記錄來看。

巫族原本在西梁和齊國的交界處,因為有著出眾的才能,一直被人認為是近乎於神祗一般的存在。當年齊國聽聞巫族有智者能夠批量鍛造堅硬的鐵劍,為了偷師學藝,便派人去巫族當了卧底。

而這位卧底,便是柳石軒。

柳石軒不但去學習了鍛造鐵劍的技術,還發現了巫族在各方面技術都進步得飛快,他們有一種攻城器械十分先進,藏於祭祀手中。

除卻技術發展快,巫族所在之地礦產豐富,彼時齊國與北燕交戰中失利,齊國想要迅速翻身,便打上了巫族技術和礦產的主意。

本是打算去逼著巫族做事,誰知道卻遭遇了巫族拚死抵抗,巫族人數稀少,籠統不過上千人,饒是聰明,卻還是在柳石軒裡應外合之下,遭遇了滅族之禍。

巫族本該全滅,但在最後一刻,聖女巫琴站了出來,獻上了兵器鍛造之法和礦脈,向齊國稱臣,並幫助齊國親手殺了自己領兵反叛的父親。

最後,巫族加上在外遊歷的人,不足三十二人。

巫族平安后,剩下族人瘋狂反撲聖女,要殺死這位弒父之人。

然而他們並不是立刻動手,而是等到巫琴懷孕,這才出手嘗試動手。巫琴帶著孩子狼狽出逃,不知所蹤。

而巫禮當年是少族長,也是巫琴的丈夫,在多次尋找妻子未果之後,便放棄了尋找。

秦書淮期初以為,之所以等到巫琴懷孕才殺她,是為了找到巫禮不在的時候。然而等翻到詳細介紹巫族尊卑等級時,秦書淮驟然發現,巫族的聖女,似乎有一些不同……

「未受孕前,可轉生不死。」

看到這話,秦書淮立刻想起了秦芃,繼而想起了趙芃和秦芃身上的梅花。

如果梅花的確是代表著巫族人的標誌,那也就意味著,趙芃是巫族人,秦芃也是巫族人。甚至於,趙芃,很可能便是巫琴的孩子。

如果趙芃是巫琴的孩子,那巫琴是怎麼假扮成貴族女子溫媛混入宮中,生下趙芃和趙鈺?

而她生下北燕的皇嗣,又是想圖謀什麼?

而趙鈺是巫族人,那同樣作為秦芃弟弟的秦銘、以及秦芃母親的李淑,自然……也是巫族人。

想到這裡,秦書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個國家的帝王都是巫族血脈,而巫族的目的是什麼?

一個被滅族的民族,對自己當做敵人的國家,他會做出什麼?

而秦芃重生,是不是因為她是巫族聖女的血脈,那麼李淑知不知道秦芃重生,李淑對於聖女的態度,到底又是什麼?

秦書淮突然覺得自己身邊有一張大網,他第一次沒了底。

他只明白一件事,趙鈺如此急迫帶著秦芃走,必然是齊國要發生一件足以讓齊國大亂,讓他甚至無法保護好秦芃的事。

而趙鈺清楚知曉其中的危險,甚至於趙鈺可能知道,有人要對秦芃不利。

秦書淮心中焦急,他從藏書閣匆匆往秦芃所在之處趕了過去。

秦芃今日回歸衛府,早早便有人來接,秦芃睡得有些暈沉,倒也沒察覺來人太早了些。

她上了馬車,同陸祐道:「讓人去給秦書淮招呼一聲。」

陸祐應了聲,吩咐了人過去。

此刻天還沒亮,尚在夜色,秦芃坐上馬車后,覺得困意有些深,她一向有賴床的習慣,也不覺得什麼。

她抬眼看了坐進來的陸祐,同他道:「我有些困了,你看著些,等我醒了招呼一聲。」

陸祐點點頭,照顧秦芃道:「您放心睡吧。」

沒有人說話,只有窸窣腳步聲,這些腳步聲又輕又細,明顯是練家子。

陸祐出聲時,秦芃已經醒了,她從邊上抽出劍來,另一隻手捏在特製的毒煙上。

看到她的動作,陸祐便將解藥先服用了下去。外面腳步聲並沒有靠近,停了下來,便就是這一刻,羽箭帶著火,猛地貫穿了馬車!

秦芃和陸祐同時從車裡跳出來,馬車瞬間炸開,秦芃手中毒煙迅速放出,陸祐也將信號彈放了出去!

毒煙瀰漫開去,一批人倒了下去,然而秦芃卻也看了出來,周邊密密麻麻,已經全是人。

她的暗衛沒有出聲,明顯已經先被處理了。

能這樣悄無聲息處理她的暗衛,證明這一切是他們早就安排好的。

秦芃看了看天色,此刻還在夜中,明顯不是來接她的時間,來接她的人必然是設套的人派來的,因此熟知他們的路線,提前埋伏,提前先清了她的暗衛。

而他們來了這樣多人,甚至不惜用上了□□和羽箭,也就是說,今日他們並沒有怕被追查的打算。

秦芃腦海中閃過了秦書淮那一句「不死不休」。

他能如此放著膽子動陸秀,那張瑛怎麼就不敢放著膽子動他的人?

既然註定是不死不休的程度,就端看哪一位心狠手辣了。

秦芃幾乎是不假思索,就肯定必然是張瑛,陸祐護著她朝外突圍而去,然而來人卻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陸祐抵擋著攻勢,秦芃和他背靠著背,看著來人。

便就是這個時候,秦芃聽到一個平靜的聲音道:「沒想到公主居然還有這樣的身手。」

秦芃抬頭,看見人群之中,一個黑衣男子提劍而立。他穿著黑色華袍,腰上綴了銀白腰帶,腰帶上掛著一個縷空鐵環,鐵環中鑲嵌著一顆血玉珠子。

這個打扮秦芃很熟悉,她頓時變了臉色:「柳石軒!」

對方似乎毫不意外她能認出來,平靜道:「書彥真的很喜歡你。」

「他待你這樣好,」柳石軒慢慢道:「你為什麼,要殺了他的妹妹呢?」

「我沒殺她!」秦芃提高了聲音,然而柳石軒卻已經提著劍猛地撲了過來!

他的劍風十分凌厲,帶著森森血氣,足見當年這位老者,曾用劍劈出過怎樣的屍骨之路。

他的動作太快,陸祐沒來得及阻攔,便見柳石軒衝到了秦芃身前,秦芃為了避開柳石軒的劍,急促退開,和陸祐分了開去。

柳石軒的劍又快又狠,秦芃勉力阻攔,柳石軒明顯沒有想到秦芃居然還有這樣的身手,他眯了眯眼道:「我記得,長公主並不會武。」

秦芃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柳石軒得劍震得她虎口生痛,她轉守為攻,勉力刺去,柳石軒一腳將她踢開,狠狠撞在牆上。

此時他們已經遠離了人群,那些殺手同陸祐糾纏在一起,也不知是顧忌柳石軒還是被陸祐攔著,竟是一個都沒追上來。

秦芃艱難撐著自己站起來,柳石軒靠近她,慢慢道:「你母親是我親自接回來安置的,你是我看著長大的,」說著,柳石軒的劍指在秦芃的頸間,秦芃仰頭看他,微微喘息。柳石軒平靜道:「你不是秦芃。」

秦芃不說話,她握緊了袖中的暗器,尋求著最好的機會,柳石軒眼睛慢慢亮起來:「你是趙芃對不對?!」

秦芃微微一愣,柳石軒猜到她不是秦芃,她並不稀奇,可柳石軒是憑什麼,首先就肯定了,她就是趙芃?!

看到秦芃的表現,柳石軒抬手襲向她的穴道,秦芃手中暗器猛地飛出,柳石軒提劍斬了暗器,便就是這一刻,秦芃飛快往旁邊衝去,柳石軒一把抓住她的腿,猛地往地上砸去!

秦芃頭狠狠撞在地上,她覺得全身上下都疼,她艱難喘息著,柳石軒朝她走來,眼裡全是激動。

「你可以救詩韻,你一定可以。你都能死而復生,詩韻為什麼不可以?」

柳石軒走到她面前,還準備說什麼,秦芃猛地翻身,第二道飛鏢從袖中射了出去,與此同時,柳石軒捏住秦芃脖子,狠狠砸到了牆上!

秦芃眼前被血模糊,她撐著自己艱難站了起來,便就是這一刻,她聽到了馬蹄聲,一片血紅瀰漫間,她見到一系白衣駕馬而來,她覺得那動作很慢,然而卻又覺得是轉瞬之間,那人就出現在她身前。

溫暖將她徹底籠罩,秦書淮抱著他,整個人都在顫抖。秦芃眼睛被血覆蓋,她察覺到那個人的害怕,抬起沾染著鮮血的手,按在秦書淮的手上,沉穩道:「你別怕。」

周邊是刀間鏗鏘之聲,秦書淮聽著她的話,驟然就不怕了。

他看著面前滿身是血的人,終於下了一個決定,他將她背到身上,另一隻手提著劍,同纏著柳石軒的江春、趙一道:「開路。」

秦芃被秦書淮背著,艱難睜開眼睛。

她心裡有一種預感,覺得惶恐慌亂。她拚命去捏住她的劍,艱難道:「我可以走。」

「沒事,」秦書淮平靜道:「你好好睡一覺,我送你回家。」

「我……」秦芃沙啞出聲:「不怕。」

「我可以走……」秦芃眼前慢慢黑下去,然而她卻還是固執重複:「我可以,自己走。」

她還能走,她還能自己保護自己。

她不需要誰的保護,也不會成為誰的累贅。

所以秦書淮……

秦芃覺得眼淚流出來——

千萬別放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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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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