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秦書淮追往泉城路上時,秦芃慢慢醒了過來。

她聽到周邊有水聲,感覺自己身子有些重,旁邊有微弱的燈火,秦芃轉過頭來,看見趙鈺坐在一旁,正耐心煮著茶。

他穿著紫色的外衫,散了發冠,墨發散披在身後,同身後衣服一樣鋪在地面上。他的神色平靜又從容。和秦書淮那股子從內而外散發著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不一樣,趙鈺的氣質極其溫和,彷彿哪家世家公子,溫潤如玉。

「阿鈺?」

秦芃試探性喚了一聲,她眼前還有些重影,不是很看得清趙鈺的模樣。趙鈺聞得呼喚,放下茶杯,站起身來,走到秦芃邊上,將她扶了坐了起來。

他將枕頭放到她身後,讓她墊著,溫和道:「好些了嗎?」

秦芃的視線漸漸清晰,然而卻仍舊覺得渾身癱軟無力,她冷了神色:「你給我吃了什麼?」

「一些軟筋散,沒多大的事兒。」

趙鈺平靜開口,又道:「餓嗎?我讓人端些吃的進來。」

說完,不等秦芃回答,他抬手擊掌,叫人端了東西進來。

端來的是肉粥,趙鈺給秦芃喂粥,秦芃的確覺得有些餓了,她張嘴溫順吃著,趙鈺看她吃著東西,彷彿是小動物一般,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秦芃迅速喝完粥,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繼續追問道:「如今到哪裡了?」

「這你不用管。」

趙鈺將碗放到一旁,又給她餵了水。

隨後用帕子細細給她擦了唇邊的水漬,從旁邊去翻找話本子,輕柔道:「我給你買了許多話本,你想要聽什麼故事,我給你念吧?」

「我不用聽話本子,你送我回去。你如今帶我回北燕也沒用,阿鈺,」她皺起眉頭:「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哪怕撞得頭破血流,那你也得讓她走。」

聽了這話,趙鈺笑了笑,眼中帶了寵溺:「姐,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天真。」

秦芃眉頭皺得更深,趙鈺抬手撫開她的眉心,嘆息道:「別皺眉,會老的。」

「你已經大了我這麼多,」他神色裡帶了苦澀:「別老得太快。」

秦芃心裡有些酸楚,這畢竟是她家人。哪怕她惱怒他的擅作主張,但卻也有幾分力不從心的無可奈何。

可是她心知自己必然是要回去的,便轉過頭看向外面道:「你是走水路回北燕?」

「嗯。」

「南齊每一段水路都查得極嚴,你如何躲開秦書淮?」

「這個,」趙鈺收了笑容,面色平淡:「姐姐不用擔心。」

秦芃還想套話說幾句,趙鈺卻彷彿是早已猜透她的心思一般。任她問什麼,都打著太極。

沒有多久到了夜裡,船撞上了什麼硬物,秦芃意識到是船靠岸了,她忙調整了笑容道:「阿鈺,這軟筋散讓我怪不舒服的,不如解了吧?」

「姐姐忍一忍吧,」趙鈺眼裡帶了憐惜,卻是毫不猶豫拒絕:「很快回北燕了。」

「我保證我不跑。」

秦芃信誓旦旦,趙鈺眼中卻是瞭然:「姐姐,別糊弄我。」

秦芃:「……」

她的信譽已經低成這樣了嗎?

最後,秦芃只能掙扎著道:「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上,那你也要想想,一路上我這麼軟著,你們帶著人,看上去也形跡可疑啊。」

「這個,不用擔心。」

趙鈺笑彎了眉眼,這時柏淮捧著一件斗篷進來,趙鈺從柏淮手中拿過斗篷,抖開之後,系在了秦芃身上,而後抬手替她帶上帽子。

「靠岸了?」趙鈺瞧著面前被黑色斗篷襯得膚色如雪的秦芃,卻是問身後的柏淮。

柏淮平靜道:「靠岸了。」

趙鈺點點頭,抬手將秦芃打橫抱起。

秦芃掙紮起來,怒道:「放手!你給我……」

「姐姐,別逼我用強硬手腕,」趙鈺聲音很溫柔:「我想那時候,姐姐可能更不舒服。」

秦芃愣了愣,她乖了,趙鈺很滿意她順從的態度,抱著她上了岸。

他走得很急,但卻抱她抱得穩穩噹噹,他看上去文弱,但抱起她來,卻能清晰感知到那衣衫下結識的肌肉。

這樣直接拒絕她的趙鈺,讓她覺得格外不一樣。

他彷彿一夕之間長大,讓她再不能以過去姐姐的眼光去審視這個人。甚至於,她隱約間開始意識到,他不僅是她的弟弟,還是個男人。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心慌,忍不住說了句:「阿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嗯?」

趙鈺走在夜色里,抱著她穿過流竄的人群:「我是怎樣的?」

說完,不等秦芃開口,他卻是嘲諷笑了:「你說什麼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秦芃沒說話。

她聽出他語氣里的怨恨,這樣濃烈的,不加掩飾的惡意,頭一次如此明顯的呈現在秦芃面前。

好久后,秦芃艱難拉開嘴角:「阿鈺,你恨我。」

趙鈺沒說話,他抱著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對,」這一次,他沒有掩飾:「我恨你。」

可是,他低下頭看她:「我也愛你。」

「愛得有多深,就恨得有多深。」

秦芃微微一愣,她開始思索,這個弟弟,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模樣?

是年少時候嗎?還是這六年?

可是他那份毫不掩飾的親近卻從未消失過,哪怕是在她死後重生的第六年,再一次相見,第一眼就被他拉回舊時光,彷彿她從未離開。

秦芃獃獃瞧著他,便就是這時,趙鈺突然頓住了步子,臉色巨變,高呼出聲:「撤!」

說罷,趙鈺抱著她往身後船艙上飛奔而去,一道黑色身影如蛇一般從夜色中劃出,朝著趙鈺抬手就劈了過去!

趙鈺急急退後,躲過那凌厲的掌風,這時,周邊湧出兵馬,將趙鈺等人團團圍住。有人提燈而來,身披鶴羽大氅,內著湖藍色廣袖長衫,俊美的五官上彷彿凝了冰霜,全是冷意。

趙鈺看著來人,早有預料一般笑開:「秦書淮。」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將燈交給一旁的江春,朝趙鈺慢慢走來。

趙鈺見他走近,直接道:「站住!」

秦書淮停住腳步,抬眼看他,趙鈺冷笑:「說好讓我帶她走,怎麼,反悔了?」

「如果你帶她走,是為她好,我自然會讓你帶她走。」

秦書淮抬眼看他,壓著聲音:「可你捫心自問,你只是想帶她保她平安嗎?」

「她是我姐姐,」趙鈺抱著秦芃,低頭看她,神色間彷彿是溫柔得滴得出水來:「我怎麼會害她呢?」

「你不會害她,那你不如同我解釋一下,」秦書淮聲音中是壓不住的怒氣:「當年,你為何要寫那一封信給皇叔?!」

聽到這話,秦芃瞬間睜大了眼。

當年有人從北燕寫信給秦文宣這件事,秦芃是知曉的,她也一直在揣測到底是誰送的這封信,如今秦書淮一開口,她就反應了過來。

北燕宮廷內極其熟悉她的……幾乎知道她所有陰私之事的人……

秦芃忍不住微微顫抖,趙鈺察覺,卻是面色不改,低頭注視著秦芃的神色,慢慢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搜查過柳詩韻了,她將所有事記錄了下來。」秦書淮聲音平靜:「趙鈺,你做的事我已悉知,不必惺惺作態。」

「哦?」

趙鈺終於有了反應,他抬起頭來,看向秦書淮,眼中帶笑:「我做的事?我做了什麼?」

「當年從北燕的信,是你送過來的。是你讓皇叔起了殺心,最後決定殺她。」

「還有呢?」

「柳詩韻懷的孩子,是你的。你許她貴妃之位,利用她陷害芃芃。」

「柳詩韻的孩子是我的……」趙鈺嘲諷出聲:「你以為,我會讓我的血脈,生於這些卑賤之人身上?」

趙鈺說得太過坦蕩,讓秦書淮一時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不是他猜錯。

周邊依稀傳來噠噠馬蹄聲,趙鈺抬頭看了一眼這荒無人煙的碼頭,嘆了口氣:「泉城縣令被你抓了吧?」

「把人交出來,我放你回北燕。」秦書淮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趙鈺挑了挑眉:「我若不交呢?」

「朕乃一國天子!」他猛地提了聲音,氣勢外放出去,與平時一貫溫和得讓人如沐春風的他截然不同,他睥睨秦書淮,冷聲道:「你當如何?!」

秦書淮面色不改,他抬頭看向趙鈺。

「你是天子,那也是北燕的天子。到我南齊的土地上,就得按我的話做事。」

「把她給本王放下!」

兵馬之聲漸近,聽到這話,趙鈺大笑出聲。

「我不遠千里而來,你以為我會放?!秦書淮我告訴你,我要帶她回去。」

「七年前我把她屍體帶了回去,」趙鈺神色漸冷:「今天,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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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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