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馮玉聽完,眉頭皺得更深。
樂氏天官整個家族全被斬……那麼,是有漏網之魚,才會有了現在的關子悅?鳳巡也必定知道這點,所以才會一直尋找樂家後人……
可是她問這些做什麼?她既然知道自己是樂冡後人,那麼必定有長輩口耳相傳當年的憾事,如今追問是為了確認嗎?
他是不是應該找個時間跟她好好談談?
既然都決定要娶她為妻了,有些事他也必須對她開誠布公才成。
「不管怎樣,她不尋常,你應該也察覺了吧。」
「依我看,攝政王也不怎麼尋常。」光瞧藺仲勛能用眼神將阿虎懾服,他就覺得藺仲勛當年能成為一代暴君實是天生資質。
「那倒是,我爹確實是不怎麼尋常。」湯榮哈哈笑著。
馮玉敷衍地笑著,胸口突感窒悶,忍不件咳了起來,而愈是咳,愈是喘不過氣。
「喂,你沒事吧,喂……喂!」眼見馮玉倒下,湯榮趕忙將他抱住,「趕緊去請大夫,快!」他立刻朝身後吼著,府衙的衙役趕緊領命而去。
當馮玉再張眼時,眼前是止戈那張他看得很膩的臉。
沒力氣說話,他只能以手示意他退開一點。
「爺……」
馮玉橫眼瞪去。「我還沒死,你哭啥?」他有氣無力地斥道,看向外頭的天色,眉頭不禁皺得更緊。「晚上了?」
「嗯,都已經是掌燈時分了,關姑娘去熬藥了。」
「……大夫怎麼說?」
「癆症。」
「子悅有無追問?」
「有,大夫說爺已經病入膏肓了。」說看,眼淚又在他眼裡打轉。
馮玉無力地閉了閉眼。「她的神色如何?」
「她看起來像是很震驚,然後又道等你身上好些,要馬上啟程回京,要跟皇上要最好的御醫醫治爺。」
「那個傻瓜。」他嘆道。
明知沒有希望,卻還是忍不住抱持著希望,可老天卻像是嘲笑他似的,昨兒個才允了她,今兒個就讓他倒下,真是太教人不甘心了。
房內一時陷入靜默,直到關子悅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止戈,大哥醒了嗎?」
「醒了醒了。」止戈趕跑去開門,順手接過她手上的湯藥,放到床邊小几上。
關子悅一見他清醒著,笑眯眼地走到床邊坐下。「大哥,一會你把葯喝下,要是還有不適,我再去請大夫過來一趟。」
「辛苦你了。」他虛弱地笑著。
關子悅本是笑著,卻被他這句話給惹哭了。「大哥真的很過分,之前在別莊養傷時,石御醫明明就跟我說過大哥是癆症,可後來我再問時,他卻說大哥無礙……是大哥要他騙我的,對不。」
「別哭……」他啞聲喃著,伸手抹去她不斷滑落的淚。「怕你難過……也怕自己熬不過才騙你的。」
止戈見狀,無聲無息地退到門外守著。
「有病就要趕緊醫冶,你一直拖著,小病都拖成大病了。」她淚流不止地罵道。
「……我一開始發現時就只能服藥控制而已。」
「那就繼續控制,很多病症只要控制得當,對身體不會造成很大的戕害。」她說著,像是給自己信心,也給他勇氣。
「子悅,我是真的捱不過了。」之前前往平川時,一趟路就讓他疲憊萬分,而這一趟路幾乎是耗盡了他的氣力。
他一直強撐著不敢讓她發現,結果,還是功虧一蕢。
斗大的淚水不斷地滑落,關子悅幾乎泣不成聲。
「就怕你哭,所以才不想愛你……」
「那是你太膽小了,不能因為怕就放棄任何可以在一起的機會,你要知道,今世愈是糾纏,來世愈有機會相逢的。」
「來世嗎?」他想都不敢想。
「你別不信,我在來世見過你了。」
「嗄?」
「又也許該說,我從千年前去了你的來世與你相遇,而後回到這裡與你相逢。」
「……我迷糊了。」聽起來挺像繞口令的。
關子悅抹著臉,努力地揚笑道:「大哥,這故事說來有點長,你想聽嗎?」
「等著呢。」
【第十一章】
關子悅起身吹熄了燭火,回頭坐在床畔,含笑的眸在黑暗中彷佛野獸的眸子般閃動著綠色光痕。
馮玉驀地瞪大眼,便聽她笑嘆道:「嚇到大哥了嗎?」
「……有點。」如果不是體虛,也許他已經衝出門了。
為了不嚇著他,關子悅選擇又點上了燭火。「大哥,我的本名叫樂臨,我是在皇宮裡出生的天官之女。」
馮玉閉了閉眼,覺得腦袋有點混亂。「王朝沒有天官……你應該是天官數代的後人吧。」他記得湯榮提起過曾設天官官職已經是千年前了,千年前的人怎麼可能活到現在,她又不是鳳巡。
「不是,我是末代天官的女兒。」她是從湯榮給的史書上確定自個兒的身分。「可是,我幷不是活了千年,而是當年為了避禍,我的爹娘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我送到另一個時空,又或者可以說未來,在那個世界里,我遇見了你。」
馮玉看著她,腦袋完全轉不動,話是聽見了,就是理解不了。
關子悅笑了笑,又繼續道:「那時,你撿我回家,讓我成了關家的女兒,對我百般呵護,細心照料,所以我才會對你動了情,就在我二十三歲的這一年,我本是要跟你表白情意的,誰知道莫名其妙的被卷進海里,就來到了這裡。」
他很努力地想融入她口中的故事,可是他真的無法理解她口中的「你。」指的是自己,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他。
「後來,我又遇見你了。」瞧他一臉不認同,她更賣力地解釋著。「我認為魂魄會盛裝累世的記憶,所以我識得的大哥跟你有同樣的習慣和喜好,好比你們都有潔癖,很要求乾淨,膳食入口必拭嘴,還有,你們都很怕有毛的動物。」
馮玉很想爭辯,卻又突然覺得對她大哥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換言之,她之所以能夠摸透他的性子,是因為和他在另一個世界相處過……所以她口中喊的那個大哥真的也是他?哪怕相隔如此遙遠的時光,失去肉體的魂魄也會刻下累世的習性?
他從未聽過這種說法,可從她口中說出卻又覺得分外能說服人。
「我以為我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可事實上時光卻已是千年之後,我本想探究當年到底發生什麼事,可惜史書上並沒有詳載。」她無從得知為何皇上突然駕崩,又為何要斬了天官一族,且連個罪名都沒有。
「……你說的都是真的?」好半晌,馮玉只能擠出些許聲音。
他想,也許是因為他病了,所以他才會有聽沒有懂。
「真的,我從遙遠的千年前去到了不可及的時空,如今回到這裡與你相逢……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咱們真的很有緣,才能讓我遇見前世今生的你。」
馮玉疲累地笑著,就這最後一句聽得最懂。
關子悅將葯端來,「老天對我很好呢,不管在哪裡都能遇到你,而且二哥跟三哥也都在。」
馮玉奮力地坐起身,一口氣喝完了不知道是啥滋味的湯藥才又問:「你的意思是,在你說的未來里,也有那兩個傢伙?」所以她見到那兩個傢伙時才會喊得那麼甜?
關子悅輕柔地扶著他躺下。「嗯,一樣喔,你也很喜歡欺負二哥跟三哥。」
「我的罪孽真深重,下輩子竟還和他們當兄弟。」
關子悅哈哈笑著。「那也順便讓我的罪孽重一點,我希望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還能遇見你。」
馮玉笑柔了黑眸。「這輩子都還沒盡興,談下輩子還太早。」
「對呀,等你再好一點,咱們就回京,你就好好地養病,其餘的事全都交給二哥跟三哥。」
「你呢?」
「照顧你啊。」話落,她已經往他身旁一躺。
瞬間,他渾身僵硬了起來。
天色都暗了,孤男寡女同床共寢……
「子悅,他們沒給你備房嗎?」
「嗯……我說跟你一間就好。」
喔,所以等於是昭吿天下就是了,尚未成親,如此行事實在是太出格了。
「你用膳了嗎?」去吃點東西,別挨得這麼近,他很不自在。
「你什麼時候餓了,我就什麼時候吃。」她笑得壞壞的。
「……我餓了。」
「真的?我去廚房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