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發雷霆
太皇太后的午膳也不過是象徵性地吃了幾口,面對著一桌琳琅滿目的山珍海味,卻沒有多少胃口。
廉氏將幾個府上的家眷安置好以後,就再次精心裝扮了常凌煙,讓她去了花廳,專門在太皇太後跟前伺候著奉茶布菜。
常凌煙伺候得殷勤周到,話也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太皇太后的口味也是提前打聽清楚的,夾到跟前碟子里的菜全都是她喜歡的菜式。但恰恰就是因為此,太皇太後有一種被人窺探了隱私的不適感覺,大為不喜。
在宮裡,宮女太監們日夜貼身伺候著,揣摩她的喜好無可厚非,但是換了一個陌生的環境,有人這樣仔細地打聽你生活里瑣碎的一點一滴,就令人忍不住心生膩煩,如蠅在喉了。尤其,她最為厭煩的,就是廉氏這樣自作聰明的下作手段,總是會令她想起皇宮裡那些上躥下跳,不擇手段爭寵獻媚的狐媚子。
太皇太后撂了包銀象牙箸,沖著常凌煙擺擺手,面上卻是一重重的笑意緩緩漾開,微彎了眉眼,將常凌煙讚不絕口,言談間頗為青睞。
凌煙進退有度,一問一答間伶牙俐齒,太后笑著賞了一對和田白玉貴妃鐲,親手給她戴在手腕上,然後就將話題倏然一轉,旁敲側擊地敲打了幾位子侄一番,說他們這些年裡對月華關照不夠,失了實在親戚的情誼,以後要好生關照,多來往走動才是。
幾位爺皆唯唯諾諾地應了。
她很快就結束了自己的歸省,在子侄們畢恭畢敬的前呼後擁中坐上了鳳輦,儀仗隊浩浩蕩蕩地離了侯爺府。
林嬤嬤年紀也大了,太皇太后出宮的時候開恩賞了馬車,但是她依舊亦步亦趨地緊跟在鳳輦跟前,走起路來頭端頸直肩平,板板正正。
太皇太后突然就叫停了鳳輦,側過大半個身子,低下頭聽林嬤嬤悄聲耳語說話,微微地蹙了眉頭,將信將疑:「她真是這樣說的?」
林嬤嬤點點頭:「怕是不止這些,傳話過來的時候,還瞞了不少,只揀了要緊的還不冒犯您老人家的話。」
太皇太後端正了身子,扶扶頭上的金雀釵,一臉的興味盎然:「一個深宅大院里的小丫頭片子,竟然眼睛這樣毒辣,就連至仁都稀里糊塗看不出來的形勢,她竟能一針見血給剖析了明白,果然不愧是褚家出來的閨女。我原本吶,心裡還在搖擺不定,如此看來,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確定就是她。你派人傳下話去,讓咱在幾個大爺府里的人都警醒著點。」
林嬤嬤點點頭:「那侯爺府里?」
「哀家見至仁對那丫頭還是有幾分袒護,想來平日里情分還是有的,至於廉氏,她願意怎樣折騰都好,左右我是一直看著那廉氏不怎麼順眼,即便她自己掏個坑把自己埋了也由著她去。」
林嬤嬤立即心領神會,應聲道:「老奴立即去辦。」
她剛一轉身,太皇太后又叫住了她:「別忘了提醒二爺一聲,為了周全起見,當年的那樁事情再過濾一下,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林嬤嬤亦是頷首恭敬應下,一抬手,太皇太后的鳳輦繼續緩緩前行,風風光光地淹沒了半條街道。
侯爺府里的月華索性稱病不再出門,午膳是香沉到廚房裡取的。
今日依舊是按照慣例的四菜一湯,菜里卻有玄機。廉氏刻薄,又不願意授人以柄,所以月華與府中的凌曦凌煙等人都是一樣的規制,午餐兩葷兩素,再加一個湯,不過裡面的貓膩可就大了。月華幾人剛到侯爺府時的殘羹冷飯那就不必說了,縱然是這兩年她在府里管事,得了下人敬重,每日的菜都多少用心起來,也絕對沒有這樣精細!
就單說那一道清燉獅子頭,三肥七瘦的臊子,細細地切做細丁,裡面還摻了甘脆的荸薺粒,用火腿老雞吊的濃湯小火煨著,加了幾根晶瑩如玉的白蘿蔔絲和青翠欲滴的小菜心,點綴著黃金般的蟹黃,咬一口鬆軟細膩,滑嫩留香,處處透著廚子良苦用心。
其他幾碟的乳香酥悶雞,滑蛋蝦仁,堂灼蘆筍,党參乳鴿盅自然更不消多說,就連米都是上好的碧粳米,一粒粒瑩潤剔透。
香沉說她當時都有些受寵若驚了,再三確定以後,才端起來,廚房管事仍舊不忘殷勤地親自打簾,諂媚著笑臉叮囑一聲:「月華表小姐若是覺得不合口就言語一聲。」
月華低頭吃得極仔細,也香甜,細嚼慢咽,而且每樣只夾在碟子里一點,剩餘的給丫頭們留下解饞。
香沉在跟前伺候著,今日大抵是因為興奮而喋喋不休,失了往日的沉穩。
「今日午飯時那凌煙小姐莫名的不知道又發什麼脾氣了。」
「你怎麼知道?」月華如今敏感,對於府里的風吹草動也開始上心。
「我今日從廚房裡出來,迎面就碰見了她跟前的丫頭香幸,手裡端著一托盤碎成幾瓣的彩繪瓷盤。我懶怠搭理她,腳下一拐,就抄了遠路,耳根子卻是支楞著,聽見那香幸正對著廚房管事興師問罪,以為我偷偷端了什麼好吃食,所以故意躲著她。」
月華手下筷子一頓:「那管事又是怎樣回的?」
「廚房管事怕被穿小鞋,敷衍說是今日太皇太后駕臨,大夫人交代了改善伙食,免得被幾位爺和奶奶看了笑話,但是凌煙小姐交代的規矩是沒有變的,一天不超過二兩肉,手裡掂量著呢。從這話可以聽得出來,凌煙小姐在咱們吃食上定然是使了壞的。」
月華輕笑一聲:「那管事是故意說給你來聽的,借你的嘴傳話訴苦呢。」
香沉恍然大悟:「這府里的下人都成了猴精了。」
「七拐八繞,半天也沒有說到正題上。」一旁正低頭做針線的魏嬤嬤聽得有些心急。
「這便說,莫急么,那香幸這才冷哼一聲,將手裡托盤丟給廚房裡的粗使婆子,頤指氣使地交代說,凌煙小姐的飯菜被丫頭笨手笨腳地打翻了,凌煙小姐還餓著肚子呢,讓廚子們再備些點心。
您說這不是明擺的事情嗎?還用得著這樣費心遮掩?定是凌煙小姐大發雷霆,掀了桌子,否則就憑香幸向來狗仗人勢的氣焰,會輕易饒過犯錯的丫頭才怪,早就鬧騰得雞犬不寧了。」
香沉說的話在理兒,月華與魏嬤嬤對視一眼,心裡就犯了嘀咕。凌煙不顧忌自己的形象,撒這樣大的潑,緣由怕是只有一個,就是她褚月華。
若是月華應下了太后的旨意,那倒還好說一些,廉氏等人肯定是敢怒不敢言,再大的氣性也得憋回去,還要當佛一樣好生奉迎著。偏生她那樣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如今兩面不落好,騎虎難下,以後在侯爺府的境況肯定不好過。
月華並非多慮,她熟悉廉氏與常凌煙的脾性,兩人心眼都小得像針鼻兒,狠得像針尖兒,如何容得下她盡數搶了風頭,斷了常凌煙進宮的路子?
果真如月華所料,那廉氏得知太皇太后相中的人選是褚月華以後,瞬間大發雷霆,憤恨難平。
原本常凌煙在太皇太後跟前露了臉,還得了賞賜,一時間趾高氣昂,得意洋洋,將那副和田白玉貴妃鐲舉起來好生炫耀。侯府下人們對於太皇太后歸省的用意,心裡頗多猜度,只道是要為朝中王孫貴子擇偶婚配,向著她紛紛道喜,各種恭維。
廉氏並不知自己弄巧成拙,招惹了太皇太后膈應,相反還有些沾沾自喜,迫不及待地將常樂侯拉至僻靜無人處,表功炫耀一番后,才想起詢問太皇太后召見月華的緣由。
常樂侯禁不得追問,竟然就一五一十地如實相告了。滿心歡喜,自認勝券在握的廉氏猶如遭到當頭棒喝,對於這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恨到了牙根里,顧不得幾位爺和奶奶還在府中,便摔了杯盞,大罵「白眼狼」,「掃把星」,暗自後悔當初將月華接回侯爺府,恨不能立即就將她打殺出侯府,永遠絕了後患。
她一時恨極,在常樂侯跟前咬牙切齒,滿臉狠戾。失了往常慈藹祥和之態,后見常樂侯不滿地瞠目怒視,心裡多少顧忌,方才斂了面上猙獰之色,支吾搪塞之句,催促他趕緊回前院招待幾位偏房兄弟。自己在心裡暗自盤算,如何不動聲色地拔除這顆眼中釘,而且不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