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哭二鬧
周婆子眼巴巴地盯著廉氏那枚手鐲,並不是很名貴,但是玉通透潤澤,細如羊脂,是極養人的。她眼見廉氏心思有些活動,並不添油加醋地勸說,而是反將了她一軍:「不過京中想巴結常家的人不少,依照月華小姐的條件,那是足可以挑三揀四,在京里尋個官宦富貴人家,是婆子眼拙心笨,怎麼就說出這樣的胡話來,大夫人莫見怪就是。」
言罷站起身來,沖著廉氏福福身子:「大夫人您忙著,婆子就不耽擱您功夫了。」
廉氏依舊坐在太師椅上,沒有起身,待周婆子一腳忐忑地邁出了正廳的門,方才不緊不慢地出聲道:「若是侯爺不放心,向你打聽起來,可知道如何回稟?」
周婆子眯了眯眼睛,轉過身來,手裡的帕子一抖,帶著濃重的脂粉氣:「今日這話,哪說哪了,出了婆子的嘴,進了夫人的耳,斷沒有再絮絮叨叨的時候。」
廉氏這才站起身來,走到周婆子跟前,極熱絡地拉起她的手,手腕上的羊脂白玉手鐲就順著她滑膩的手滑到了周婆子略有乾枯的手腕上:「我家侯爺心疼外甥女,總是要請示過人家的心意才中,周媽媽安心等我的回話就是,這樣難得的好人家,若是能成了,也是我家月華姐兒的福氣,您說是不?」
周婆子感覺到了那枚帶著廉氏體溫的沉甸甸的手鐲,笑得一張臉就沒個平坦的地方,答話也脆生生的,好像晨起掛著露水的嫩黃瓜:「就知道夫人那是個痛快人,這侯爺府終究是您當家的,成與不成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婆子這媒人禮那就先收下了。」
廉氏將手晃了三晃,那是一言為定的意思,然後鬆開手,兩人悄聲耳語幾句,周婆子甩著帕子顛顛地去了,腳下生風,細腰幾乎扭成了麵條子。
中午飯桌上,廉氏便將今日媒人來過的事情跟常樂侯提起了,常樂侯明顯有些不太悅意,唯恐月華嫁得遠了,將來若是過得不如意,連個撐腰的娘家人也沒有。
廉氏難得的和風細雨,親手給他布菜盛湯,細緻體貼:「侯爺這便是杞人憂天了吧?人家保定府啥樣的權貴人家沒有,為何非要到京城裡來尋親事,那還不是盤算著等任滿以後回京,尋個能在皇上太皇太後跟前遞得上話的,就留在京里任職,不用再外放嘛。否則,依照人家這樣的條件,怎麼會看得上月華?說好聽點那是咱侯府嫁出去的姑娘,實在點,那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一旁坐著的常凌煙聽廉氏將男方家裡誇獎得天花亂墜,心裡酸溜溜的不痛快,撇撇嘴道:「她一個沒背景沒爹娘的野丫頭,如何就能高攀上這樣的人家,還不是依仗了咱侯府?有什麼不知足的?」
常樂侯難得的對著常凌煙大發雷霆,怒聲呵斥道:「果真你是被慣壞了的,如今不僅心裡沒個善念,就連話也不會說了。像你這般不留口德,才應該尋一門親事趕緊打發了,若是果真進了宮,豈不給我常家招惹禍殃?」
常凌煙聽父親訓斥,立即就紅了眼圈,一摔手中筷箸,掏出帕子掩了面,瑟縮在廉氏身後小聲啜泣著,似是滿腹委屈。
廉氏立即像一隻見了老鷹的母雞,扎楞起渾身的羽毛,怒氣沖沖地爆發出來:「凌煙說的原本就是事實,若非我侯府收留她,借了我侯府的名頭,莫說官宦人家,尋常商賈也不願意聘個剋死自己爹娘的丫頭進家門,壞了自家運道。我費心巴啦地給挑揀了最好的人家,侯爺你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這是發火給誰看呢?若是看著我們娘倆不順眼,我們走就是!」
正所謂「婦人三件寶,一哭二鬧三上吊」,如今侯爺被廉氏拿捏得死死的,何須哭哭啼啼,一橫利眉,侯爺縱然滿腔怒火也頓時偃旗息鼓了。
他放下身段,陪著笑臉,低聲哄勸道:「你看你,我就從來不能幫月華說句好話,但凡不順你意就尋死覓活的。凌煙這裡,我也跟你說起過太皇太后挑剔的理由,凌煙總是哪裡沒有做好,對姐妹們不夠親厚,才礙了她老人家的眼。你這做娘親的,是要教導著孩子改正,不能這樣一味地袒護才是,那才是捧殺了她。」
廉氏聽他解釋,也立即就見好就收,借坡下驢,用帕子掩了嘴,一詠三嘆道:「我這不是委屈嗎?這多年裡,我對月華凌曦怎樣,你都是看在眼裡的,吃穿用度莫說一視同仁,比起凌煙來那都綽綽有餘,昨日還受那李氏和丁氏兩人一唱一和地擠兌,月華也故意在她們跟前裝窮酸可憐。都說後娘難做,我這娘舅當得也憋屈,真真受累不討好,好心都讓狗吃了!」
侯爺愈加沒了脾氣,低聲下氣地陪著笑臉哄:「哪樣都依你,你來做主就是,我不再插嘴總好了吧?」
廉氏這才破涕為笑:「侯爺可莫這樣說,您是一家之主,總要您來說了算,也免得將來小兩口生氣鬥嘴了埋怨我這舅母瞎了眼睛。」
侯爺如釋重負,連連頷首:「好好好!那就是我做的主。」
廉氏便喜滋滋地盤算:「那男方家離這裡遠,我們總不能上趕著去提親。待我徵求過月華的心意,便讓周婆子辛苦跑一趟,知會男方家裡來個主事的到京城裡來,商議定了就立即提親下聘,一路將月華迎娶回去,也免得舟車勞頓地來回折騰。」
常樂侯哪裡還敢插半句嘴,只殷勤地陪著笑臉:「無論成與不成,這月華丫頭的嫁妝是要提前準備了,免得到跟前手忙腳亂。四妹走的時候,雖然將軍府不算闊綽,那田產鋪子也不少,這些年裡積蓄下的銀兩足夠月華丫頭風光大嫁了,也算是圓滿了四妹的心愿。」
廉氏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鎮遠侯:「這嫁妝么,我這個做舅母的自然不會虧待她,不過侯爺若是算賬,我們便好生算算月華丫頭這一年的吃食開銷,您老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為就那點銀兩夠花銷么?更何況,這些年來,生意每況愈下,莫說苦苦支撐,好多鋪子那都是在虧損運轉,您老天天那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廉氏沒完沒了地數落,常樂侯完全敗下陣來,幾乎是灰溜溜地逃出了正屋,連飯都沒有吃飽。
一出院子,侯爺正遇到從月華院子里出來的常凌曦。凌曦見了自己父親,卻並不親熱,只冷冷清清地行個禮,便轉身欲走,被侯爺叫住了。
常樂侯看看她過來的方向,和顏悅色地問道:「你這是剛從月華那裡出來?」
凌曦點點頭:「昨日便聽丫頭們說起,月華身子不舒坦,所以去看看她,陪她坐著說了一會兒話。」
「那她如今可好些了?」
常樂侯問起的時候,滿臉殷切與擔憂,就像一位慈祥和藹的父親。但是凌曦卻絲毫並不領情,覺得有什麼用呢?他除了在自己跟前長吁短嘆還能做些什麼?敢收拾了那囂張歹毒的廉氏,做得這侯府的主嗎?
「本來便不舒坦,再攤上糟心眼子的心事兒,父親覺得她能好么?」
凌曦性子軟,但是唯獨在常樂侯面前有些任性,說話綿里藏針。
「胡說八道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喜事。」
凌曦譏笑一聲,想起適才月華一臉的雲淡風輕,卻是故意扭曲誇大了說話:「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幾次差點都背過氣去。不是因為爹娘要將她嫁出去,而是身不由己,自己的終身大事,自己都做不得主,任母親隨便發落個人家,脾氣秉性都不知道。」
她這是在替月華說話,更是在為自己控訴!她適才便是這樣義憤填膺地將月華好生一頓數落,憂心忡忡地抹淚兒,好像她才是砧板上那塊待價而沽的魚肉。
最後倒是月華反過來安慰她,將她乍起的毛一點一點捋順,笑語嫣嫣,淡定自若,笑得就像窗外秋風裡蒸騰的暖陽一般,融融的,不像夏日那般熾熱,也不像冬陽那樣勉強。
常樂侯果真也只是嘆了一口氣:「你母親這次給月華挑揀的人家果真是用了心的,家世人品聽說都不錯,我下午再差人去向那媒婆打聽打聽,總是會慎重。」
凌曦聞言冷笑一聲,滿是不屑:「媒婆的嘴也是可信的嗎?爹爹就是這樣將女兒們一生的幸福掛在別人的一張巧嘴上?自己都沒有想到親自四處打聽打聽?可莫像孩兒一樣,差點許給一個短命鬼。」
常凌曦一句話,便令常樂侯呆愣在原地,被辯駁得啞口無言。
這便是兩人之間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