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朕要親自會一會
邵子卿將畫作小心地鋪展開晾乾,面對著陌孤寒冷寒的眸子絲毫不以為意:「皇上您自己三宮六院,朱環翠繞,可謂『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如魚得水,倒是勸說起我這光棍一條的人來了。我倒巴不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紅顏枯骨也比你天天畫的這河山飛瀑有趣多了。」
陌孤寒一撩衣擺,在身後的描金九龍椅上端坐下來:「你邵相自詡閱盡千帆,這一次卻是看走眼了吧?朕敢將賭注再加一倍,賭太皇太后這次選中的皇後人選乃是這褚月華!而非常凌煙。」
邵子卿咂摸咂摸嘴,不甘道:「看常家人對待這件事情的態度,倒是那褚月華委實可能。否則那常至信等人如何肯幫她一個弱女子說話?」
陌孤寒自鼻端冷哼一聲,面色晦暗不明:「太皇太后那是怎樣的脾性,心思怎麼會輕易流露在外面?她愈是當著常家諸人的面誇獎常凌煙,便愈是不可能。看來常家人果然是太皇太后的心腹,揣摩得透澈。你這一次失算了。」
邵子卿坦然一笑,眉眼飛揚:「臣下的確輸得心服口服。委實沒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捨棄常家所出的女子,而中意於褚將軍之女。」
「那是因為朕對常家人素來忌憚,而楚將軍於我長安有功,又是為了朕的江山馬革裹屍,朕對於她的女兒自然不會過分苛待。太皇太后當時與這女人究竟說了什麼朕不知道,單從她頭簪太皇太后最愛的紫龍卧雪這一點來看,便是個攀權附勢,心機深沉的女人。而且從她智謀家產一事上也不難看出,這褚月華豈是個簡單的角色?」
邵子卿頷首表示贊同,眸中也跳躍著一抹欣賞之色:「一介孤女,能在常樂侯府謀得一席之地,就已經是不易,竟然還能未雨綢繆,絕境逢生,給了常樂侯夫人一個漂亮的反擊,給自己謀得一條錦繡出路。這般隱忍睿智,難怪能從常家諸多鶯鶯燕燕中脫穎而出,的確令臣下刮目相看。」
陌孤寒難得的勾起唇角,帶著一絲譏諷,那英朗堅毅的唇線略微彎起了流暢的弧度。
「邵子卿,你又被騙了。」
「皇上,你這樣屢次三番地打擊臣下很好玩嗎?得虧不是在朝堂之上,否則顯得臣下這般愚笨,我這白衣卿相的面子往哪裡擱?」邵子卿苦了臉,白描勾勒的眼梢卻是微微上挑:「臣下又是如何被騙了?」
「哼,你邵子卿也學會溜須拍馬這一套了,朕就不信,你會不記得今春外放保定府的官員名單。」
邵子卿被拆穿,也毫不羞赧,摸摸鼻子「嘻嘻」一笑:「今年外放保定府的官員中只有韓知府家中有適齡未娶的公子,聽說才高八斗,七步成詩,向來安心只讀聖賢書,準備明年春考的,又如何來的****,以致身體虧空一說?那媒婆怕是收了誰的銀錢胡說八道吧?我敢說,那媒人怕是早就沒了音訊,不知道逃去哪裡了。」
陌孤寒屈指輕叩金龍盤雲扶手:「還能是收了誰的銀兩?就是適才你讚不絕口的那位褚月華。她自己布下這個局,那廉氏貪財又陰狠,就果真中了圈套,被她趁機反目,當眾尋死覓活的,給了廉氏致命一擊。否則哪裡這樣巧,在常家幾位兄弟都在侯爺府的時候,事發了?只是那韓家公子背了黑鍋,事情傳揚出去,有人對號入座,難免會將他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好一招瞞天過海,無中生有的緩兵之計!保定府離京城數百里之遙,信息閉塞,來往間便可以拖延時日。否則一旦廉氏自作主張,給她定下了婚事,生辰帖子一換,若是再反悔,便是退婚,名譽多少也會受損。這位未來的皇後娘娘果真冰雪聰慧,謀略過人吶,怕是胸中有韜略,研讀過兵法。」
話音剛落,邵子卿就敏銳地感覺到有凜冽的寒風瞬間席捲過來,使他不得不閉上嘴巴,呼吸都瞬間困難起來。他識相地縮縮脖子,討好地沖著陌孤寒笑笑,卻毫無懼意。
「你知道,朕最厭惡女人家的勾心鬥角,玩弄權術,還好這褚月華不夠心狠,沒有將廉氏趕盡殺絕,而且最後竟然還顧念著侯府那個不受待見的嫡長女,算是有情有義。否則,朕有幾百種方法讓她失去進宮的資格,失去名節是最仁慈的。」
陌孤寒說得輕描淡寫,似乎褚月華的命運在他手中也不過只是一隻螻蟻,邵子卿不寒而慄,替這位叫做褚月華的女子感到僥倖。果真是一步踏錯,後悔終生,可能褚月華永遠都不會知道,她一時的善念挽救了自己的一輩子。
並非陌孤寒心狠手辣,昏庸無道,這位少年帝王的心性與處境,他了解,也理解。
先帝早逝,當年陌孤寒僅十歲稚齡,還是一個在大人懷中撒嬌的年歲。他不得不頭頂九毓冕,扛起長安王朝的千鈞重擔,戰戰兢兢地提防著朝中的明槍暗箭,以及邊境敵國的虎視眈眈。
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太皇太后在先帝在位時就培植了母家常氏一族,遍布朝中三卿六部,以她為中心,扎紮實實地穩固了朝中政權,沒有被那些有狼子野心的賊人謀奪了江山去。弊端就是,常氏一族日益膨脹的野心,在朝中黨同伐異,囂張跋扈的做派,與在民間無惡不作的劣跡,引得朝堂之上人神共憤。
而太皇太后霸權,使得陌孤寒始終難以親政,處處受鉗制,若非他手段狠辣,果決睿智,能夠震懾住那幫唯太皇太后馬首是瞻的常家一黨,怕就是個傀儡皇帝。
這次,太皇太后孤注一擲,為了保住常家的榮華富貴,又物色常家女子進宮為後,陌孤寒怎能不反感厭惡至極?
尤其是,這個褚月華一時間鋒芒畢露,光華耀目,見仁見智,怎能不令人心生警惕?
邵子卿嬉皮笑臉道:「這皇后之位是太皇太后以右相大人告老還鄉作為條件換取的,無論如何都會是常家的女子,這褚月華無論膽識還是謀略都勝人一籌,統領後宮想來應該綽綽有餘,皇上以後可以安枕無憂,再也不用為妃嬪間的明爭暗鬥心煩意亂。」
陌孤寒倏忽間眯起狹長的眸子,濃密的睫毛如鳳尾剪影,遮掩住了他眸底的冷冽之意:「相比起褚月華,朕更喜歡常凌煙。」
「噗!」
邵子卿一時沒忍住,極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陌孤寒屈指一彈面前的龍案,案上一方徽州盤龍硯台,倏忽間彈跳而起,硯台中研磨得濃淡合宜的墨汁徑直向著邵子卿衣襟之上潑灑而去,在他一塵不染的錦袍之上綻開一副水墨斑駁。
邵子卿彈跳得比那硯台還要高,卻沒能逃開,心疼地捧著衣襟下擺,欲哭無淚:「皇上,臣下這身雪蠶絲的錦袍可是花費了我半個月的俸祿,請了京城最有名的綉娘一針一線,整整花費了十幾日的功夫方才做好,又用了西洋玫瑰香薰熏了兩日,臣下原本打算穿著它今日去浮生醉夢勾搭那的小花魁的,就這樣毀了?」
陌孤寒對於自己的傑作頗為欣賞,難得地露出一絲得意之色:「朕只是想告訴愛卿,你到朕皇宮裡來不用穿得這樣騷包。」
邵子卿捶胸頓足地難過:「皇上您議論起政事來廢寢忘食,子卿都賣命給您了,天天出了皇宮便夜幕沉沉,哪裡還有空閑一天三開箱地換騰?子卿總不能穿著官袍去逛那花街柳巷吧?」
「哼,朕心裡不痛快,你還想去尋歡作樂?」
邵子卿沒脾氣,人家是皇上,受了太皇太后的擎制,的確不高興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自己除了忍著還能怎麼樣?
「皇上果真是中意那常凌煙?」
陌孤寒點點頭,微微挑眉,臉上難得露出一點鮮活的色彩來:「朕可不想前面朝堂剛送走常右相這隻惡狼,後宮里又進一隻野心勃勃的猛虎,常凌煙聽起來雖然張牙舞爪地令人厭煩,但是愈囂張,朕愈喜歡。」
邵子卿立即心領神會:「那褚月華呢?」
陌孤寒略一猶豫:「好歹她也是褚陵川的孤女,便不要太為難她了,小懲大誡就好。」
邵子卿拱手一揖:「那臣下現在便去安排。」
陌孤寒滿意地微微勾唇,眸中寒氣凜冽:「朕要親自會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