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如果你喜歡我,一定告訴我1
突然被顧啟連握住手,顧音歌嚇了一大跳,愕然的抬起頭,就看到顧啟連那一雙黑漆漆的眼。
那雙眼裡此刻滾過太多意味不明的東西,似乎要將人的心魂都逼出來似的。
「大,大哥,你,你怎麼了?」她結巴了。
顧啟連覺得他握住的小手都有些冰涼。
不是冰涼,而是怕呀。
顧音歌最害怕的不是冷若冰霜讓她抄書默寫的顧啟連,而就是這樣的顧啟連,她清楚的記得有一次,那天顧啟連二十四歲生日,她給他綉了一個荷包,當時他還正常,眼神就像現在這樣亮,還破天荒的握了握她的手,她當時心想這個荷包看來大哥挺滿意的,結果第二天他看她的樣子都在甩刀子:「你給顧啟雲也縫製了一個?」
是呀,她給禹王府里的每個人都準備了一個。
結果第二天她抄書抄的手都麻了。
這回,沒有抄書,他又要幹什麼呀?
顧啟連看著她,最後還是鬆了手,顧音歌頓時大鬆了一口氣。
而就在她大鬆一口氣的時候,顧啟連卻抬起了手,那帶著薄繭的指腹落到她的嘴唇上,然後一點點的抹乾凈了她剛剛擦上去的口脂。
顧音歌呆若木雞,而在她呆若木雞的時候,顧啟連突然一低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顧音歌被雷劈了,後來顧啟連是怎麼走的她都不知道。
而在這之後,她的大腦一直處於放空狀態,連自己怎麼躺到床上都不知道。
她一整夜恍恍惚惚,似乎沒睡,又似乎做了好多夢。
夢裡面她回到了小時候,她被老禹王帶回家,她一直知道是老禹王的女兒不見了,所以才養得她,那時候她小心翼翼,從吃不飽一下子到了要什麼有什麼,更加誠惶誠恐,而老禹王將她帶回去,就指著那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對他說「從今以後你跟著他,他會教你很多東西」。
於是她跟著她讀書寫字,軟軟的跟在他身後,叫著大哥。
她背錯一個字就挨一下板子,牙掉了被發現吃糖便又挨一下板子,行為稍微不規整了又挨了一下板子,她怕他,但是卻又想要親近他,後來年紀漸長之後,性格也變了許多,顧啟連常年在外,她便一直和顧啟雲顧啟風們一起玩。
二哥溫文爾雅三哥跳脫好玩,但是唯獨她對他,卻怕怕的,一見到他就像是貓見了老鼠一樣,根本沒法反應。
怎麼辦呀怎麼辦呀,腦子進水了。
第二天她頂著黑眼圈出來的時候,都還魂不守舍,開始無時無刻躲著顧啟連。
好怕呀,怎麼辦,大哥不是喝醉了吧。
薛星萊和孟子容都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悄悄的問過她,而一向什麼話都往外面倒的此時卻像是悶葫蘆一樣一聲不吭。
兩個人只好作罷。
而另外一方面,顧啟連仍然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開始處理事情,他在行軍方面頗有經驗,便隨著沈謝沿著白帝城的外面轉了一圈,在幾個駐軍的地方查看了一下。
白帝城是唯一一個擁有駐軍的地方。
顧啟連隱約感覺到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對勁,他對沈謝開口:「這個行軍布陣不對勁。」
他拿起一根木枝,然後在沙灘上劃了一下,道:「按理說,所謂駐軍都是為了抵禦外敵,然而這裡的卻不對勁。既然是外敵,該找在最利於查探海面情況的地方,但是現在卻不是這樣。這個看似駐紮在要地,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一旦出事,他們若不動,那麼最後,封死的是白帝城的所有出路。」
其實最後一個念頭也是隱約跳出來的,雖然在正常情況下,這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事情,可是顧啟連在這方面簡直稱為天才,才會想到這麼一個大膽的想法。
沈謝只是平靜的望向海面的方向。
海風吹來,帶來咸濕的海味,吹得他蒙眼的白布一遍遍掃過他的後背。
他沉默不語。
顧啟連沉吟著,突然間腦海里又閃過一個念頭。
不對!這白帝城的駐軍不是歸在白帝城城主的手裡的!
而是歸在金巫手裡,其實,也就是女皇手裡!
他心中隱約覺得不安,但是卻又不知道這不安是什麼。
沈謝只是開口道:「走吧。」
冬日的陽光淡而薄,在海面上蒸騰開一片霧氣,籠罩在整個海面,然而整個白帝城內部,卻仍然是生機勃勃得,每一處都充滿了祥和的氣氛。
兩個人回去,沈謝問宅子里的隨從:「沈越呢?」
那隨從低著頭說:「七公子去送那個姑娘走了。」
沈謝「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他轉身,繼續往前。
孟子容正拿著一張請柬,細細的看。
孟子容見到沈謝回來了,便走了過去。
「怎麼了?」沈謝勾著嘴角。
孟子容道:「是白帝城的一位魏夫人請我一聚。」
沈謝道:「那魏夫人是姜碧華以前的義姐。」
孟子容聽了這話,便覺得該去看看。
畢竟身邊人了解的遠比他們還多,姜碧華也不知道怎麼操控那些夢魘大蟒的,只有一處倒還罷了,如果有多處,那麼需要找出來才好,這樣下去才能更好的解決凌天。
她本來以為凌天既然暴露了身份,便該準備逃走便是,於是暗地裡派人查探,但是凌天卻彷彿根本什麼不慌,彷彿被發現了身份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是鐵定認為孟子容他們抓不住他還是有更大的後手?
她不知道。
——
而此刻,沈越正坐著船隻,帶著阿翎渡過平靜的海面。
他的心裡惴惴不安,非得將這個小丫頭送走方才能放下心來,免得她半途又跑了回來。
阿翎又一次看到了大海,然而卻開心不起來。
她站在船板上,又一次回頭看了沈越一眼,再次小聲的祈求:「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就讓我多呆三天就好。」
看著她渴求的眼神,沈越幾乎要忍不住答應了,然而心中一個念頭卻愈發的清晰:別讓她呆在這裡!送走她!趕快回長安!
他緊緊的抿著嘴不說話。
阿翎再次失望了。
沈越皺了皺眉,心裡有說不清的愧疚,便不去看她。
阿翎卻突然轉到了他的面前,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然後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一捧糖,遞到他的面前:「給你吃糖,吃糖心情會好的。是阿翎惹你不高興了嗎?阿翎不跟著你回去了,對不起。」
她越這樣沈越越感到心裡說不出的煩躁。
他甚至無法保持自己的平靜,而是一推手,將她擺放在自己面前的糖給推開:「我不吃這種玩意兒。」
這是小孩子才吃的。
推開的時候糖灑落了幾顆,阿翎呆了呆,然後便蹲了下去,一顆顆的將糖撿起來。
沈越的心裡更愧疚了。
他彎下腰,將剩下的幾顆撿起來,放到了阿翎的手裡,故意放輕了聲音:「對不起……但是,這裡真的不是你呆的地方,你該呆在長安。」
雖然長安那裡是個牢籠,可是你的存在讓我感到不怎麼心安。
他的心裡一直有桿秤,他並非是個無私的好人,他會權衡利弊,阿翎和他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不過是他見到她可憐想要帶她出來見一見窗外的風景,然而稍微有讓他感覺到不放心,威脅到他自身或者身邊人安全時候,他就會讓她回去。
阿翎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帶著小孩子般的柔軟。
「沒事的。你以後,可不可以多來長安看我?」
她那雙眼睛緊緊的盯著他,帶著緊張和忐忑。
沈越說不出拒絕的話,但是他其實知道按照她的身份,經過這一次后,他們在相見的機會已經很難了。
他避開了她的目光:「好。」
阿翎便高興的笑了,彷彿又重新變成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她口中喃喃道:「那你看我的時候記得幫我帶點好玩的東西,你多給我講講冬天的大雪,春天的花兒蝴蝶,如果可以捉來給我看看就好了,啊,不行,抓了它們它們就不能愉快的飛了,你給我畫下來好不好?」
她希冀著,以這樣微薄的美麗來讓自己更加開心和自由,只要給她一點光,她就能永遠笑靨如花。
沈越覺得自己有點難受:「……好。」
他畫畫很糟糕。
阿翎便拍著手歡快的笑了,眼底那些微的憂傷就淡了,她看著沈越,眼底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我知道最厲害了。阿翎喜歡你。」
她抬起手,摸了摸蹲著的沈越的腦袋。
摸摸腦袋代表喜歡呀。
然而沈越頓時炸毛了:「你幹什麼?」
男人的腦袋豈是能想摸就摸的?
阿翎愣:「那是因為喜歡你呀。如果你喜歡阿翎,要不要摸摸阿翎的腦袋。」
阿翎將自己的小腦袋湊了過去。
沈越:……
這姑娘哪兒都會活得很好的,自娛自樂這事兒幹得真是爐火純青極了。
在阿翎亮晶晶的目光下,他抬起手摸了摸阿翎的腦袋。
阿翎看著他的眼睛更亮了。
這海上的路程也就兩三天,這船小,倒是比來的時候的那隻大船更快些。
但是沒想到沈謝也不知怎麼的了,幾百年身體倍兒棒的他,吹了半天海風,竟然半夜裡起了風寒,燒得糊裡糊塗。
阿翎摸著他滾燙的額頭,急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想找毛巾,找水,然而船上除了清水和食物什麼都沒有,撐船的下人見了,也是著急。
阿翎最後讓他找了點水,自己割下了自己的一截衣服,然後像是敷毛巾一樣笨手笨腳的搭在沈越的額頭上。
她收回手,卻被沈越一下子捉住,他迷迷糊糊,近乎軟弱的喊了一聲:「娘親。」
娘親?那是什麼東西?
她打小被禁錮在那片天地里,她只知道偶爾服侍她的兩個丫頭和嬤嬤,最親近的便是祖母了,但是祖母總是很忙,但是如果有時間的話她會來給阿翎講故事,而更多的時候都是付公公來看她。
所以,娘親,是個很重要的東西嗎?
沈越燒得糊塗了,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娘親,不要丟下我……我會比哥哥們厲害的,我雖然從來沒有贏過他們,但是我一定會讓父親喜歡我的……我們一定會好好的……」
阿翎聽著,歪了歪腦袋。
她想起自己祖母曾經做過的事情,然後輕輕的拍了拍沈越的背部,哄著:「乖哦,乖哦。」
沈越如果醒著肯定恨不得投河自盡,現在還睡著,便投不成了,反而在這樣的安撫中異樣安穩下來。
他稀里糊塗的說了很多,阿翎也聽得迷迷糊糊。
似乎很可憐。
阿翎心裡生出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來,他真的很厲害呀,以前可能比我還不開心,但是現在他這麼厲害,阿翎也要像他一樣。
也不知道她一遍遍的用冷水擰了斷袖在他的額頭上起了作用,還是沈越身體的自愈能力,第二天他的燒便退了,而等到他醒來完全恢復的時候,便到了對面的岸。
他鬆了一口氣。
終於。
對面有他早就安排在那裡的人。
他將阿翎送到了他們的手裡,只要見她送到長安城門外,便萬事大吉。
他心下放鬆,便恢復了嘻嘻哈哈的性子,摸了摸她的腦袋:「去吧,不要再回來了。」
阿翎戀戀不捨的看著他。
沈越轉開了自己的目光,然後去旁邊買了糖送給她:「你在回去的路上還是可以慢點走,多看看風景,這樣吃著糖,吃著吃著就回長安了。」
阿翎雙手捧著接過,然後在他的催促下上了馬車。
一直看著阿翎的馬車消失在眼前,看著她透過車簾探出來看著她的目光再也感受不到,他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完事兒了。
阿翎的身份沒有人知道,所以按照他手下的手段,應該不怕出什麼問題。
只是……
為什麼心裡竟然有點捨不得呢?
他跳回船上,看到一截斷了的皺巴巴的衣服。
撐船的舟子道:「公子,那是您風寒了之後,那位姑娘撕下了自己的衣服,要用水給您敷額頭。」
沈越想起上次自己被凌天打傷,她也是這樣扒下自己衣服這樣乾的,不由笑出了聲。
然而笑出了聲,卻又心底里湧上一層難以言說的酸。
再見了,阿翎。
你是精貴的小公主,而我們這樣的人,一無所有,除了在意的那幾個人。
小時候他實在算不上天資聰敏,沈光生下的幾個孩子又特別出眾,他就像是角落裡的石頭一樣從未獲得任何的關注。直到後來母親死後,身邊的兄弟也一個個不在,沈謝救了他,那個時候,他便將沈謝當成了自己的兄弟。
真正的兄弟。
披荊斬棘,死而後已。
——
顧音歌已經恍恍惚惚兩天了,還好這兩天顧啟連忙,每天都在海邊轉,兩個人面對面的時間倒是不多。
晚上她照舊心不在焉的吃了幾口飯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便是薛星萊邀她一起出去玩都不去了,薛星萊暗地裡和孟子容說過,然而兩個人都猜不出發生了什麼事,而問顧音歌她又是迴避的狀態。
真的有點愁人。
而顧音歌這幾天腦袋裡都是顧啟連。
她本來該想的是他從小到大是怎麼管教自己的,但是偏偏想起的都是和那晚有關的事情。
他粗糙的手指擦著自己的嘴唇,還有在她額頭上蜻蜓點水似的一吻。
她想起他教他寫字的時候,他粗糙的指腹握住她的手,帶著她一筆一劃的落下痕迹。
她想起他每次在她爬樹爬山擦傷了之後便拿著藥膏替她擦傷痕,手指也是粗糙的。
她又想起那個時候自己年紀小,偷聽老嬤嬤講給丫環的鬼故事,便睡不著了,於是便跑到他房間里。
他斥責卻又任憑她躺倒他床上,她非得抓著他的手才睡得著,於是他便抬了椅子靠在床邊閉目休息,讓她抓住他的手睡覺,那手心也是一層厚厚的繭。
……
有些事情根本不能想。
她腦袋裡一團亂麻,而正在想著,門突然一推,接著,顧啟連便走了進來。
這幾乎是這兩天來他們唯一單獨相處的時候。
她刷的紅了臉。
顧啟連卻走到她面前,將帶的東西放到她面前:「聽說你都沒怎麼好好吃飯?」
袋子放在桌上散開,正是她最愛的燒鵝。
------題外話------
有事出門,如果有二更六點~
差不多了吧,差不多要邁向結局了,努力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