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除夕
李誠實在不想回軍營里那個低矮的土坯房,哪怕有火炕也不喜歡那種壓抑。
等待是無聊的,杜海在李誠面前是個悶葫蘆,他婆姨端來一碗水又進去了。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杜海用鑿子發出的嘟嘟嘟的聲音,李誠坐在馬紮上,看了一會就無趣的扭頭,看著院子里的落雪。早晨起來,院子里的雪清理過,現在又積了一層。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小時),李誠站起來看看外面,街上有零星的行人在走動,這個天出來走動,絕大多數都是為生存所迫吧?
「這兩個傢伙,怎麼去那麼久?」李誠忍不住吐槽的時候,杜海悠悠的在身後說話:「瓦窯里快活去了,看辰光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啥?」李誠一臉的懵逼,這兩貨居然跑去大寶劍了?
杜海笑笑,口中說話,手上不停:「戰場的廝殺漢,生死邊上走一圈回來,酒不能不喝,瓦窯不能不去。那些女人也都是苦命人,吐谷渾寇邊,父母或家裡的男人死了,無以為生。朝廷倒是有規矩,讓她們再嫁人,可不是還得等著么。」
正說著呢,錢穀子和牛二貴回來了,一前一後,一個抱著酒罈子,一個拎著包好的菜。這倆貨一臉的滿足,臉上掛著淫笑,李誠見了也不生氣。剛才杜海說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成年累月的,人的精神壓力很大。
「去這麼久,這頓酒二位就別喝了。」李誠可以不生氣,但不能不教訓一下這倆。
「嘿嘿嘿,這不怪二貴,是我,看見瓦窯的門前站的婆姨,心裡就跟貓撓似得。」錢穀子放下酒罈子,一個勁的作揖說軟話。
李誠擺擺手:「我沒生氣,只是覺得你們要去瓦窯,可以跟我明說。好歹讓我知道你們幹啥去了,免得我在這裡擔心。鄯州城巴掌大的地方,遇見仇家的可能性很大吧?二位,是不是這個理?」
錢穀子和牛二貴低下了頭,李誠這是關心他們,怕他們吃虧呢。
「行了,都坐下吧,菜都涼了。」李誠沒多說,招呼兩人圍著案台坐下。
杜海招呼婆姨出來,弄了個火爐熱酒,下酒菜是肉乾,用刀子割了,慢慢的咀嚼。
這頓酒李誠沒怎麼喝,倒是邀請杜海一起喝了幾杯,一番閑聊下來才知道,杜海的媳婦是段志玄進兵草原時抓回來的。那一戰,杜海從馬背上摔下來腿斷了。這女人被帶回來,死活要跟著他。草原上的規矩,女人也是戰利品。這女人跟了杜海,倒也不虧。杜海有手藝在身,大唐的生活水準要遠遠高於草原上。
喝了幾杯酒,杜海又繼續忙碌,婆姨在一旁幫忙遞個工具什麼的。這女人床上床下都是吃苦耐勞,缺點是不會說關中的話,杜海一點一點的教呢。杜海也是藍田人,在此戍邊,受傷了也不願意一個人回去。說是等著其他兄弟一起,不管死的活的,一起回家。
因為趕工,桌子椅子就面上刨了,其他部分很簡陋,外面都沒刨,用手摸糙的慌。
前前後後忙活了三個多小時,一張桌子,四張長凳就算完工了。李誠看看天色,招呼錢穀子和牛大貴回去。兩人弄了兩根棍子,桌子凳子綁一起,抬著回去了。
李誠沒著急回去,而是又下了四把椅子的訂單,圖樣畫好遞給杜海:「這次不著急,慢慢做。」杜海接過圖樣,看著拱手深深作揖:「多謝大郎賞口飯吃。」
「這算個甚,簡單的很,是個木匠看到樣子都會做。等回到關中,我們再好好喝一杯。屆時還得麻煩你。」李誠虛抬一手,算是扶起杜海。微微拱手:「告辭。」
杜海目送李誠離開,心頭一股暖意在流淌。他是瘸了,但不需要同情。他不在兵營里呆著,出來做木匠掙錢,就是這個意思。李誠這個人一看就不簡單,對他卻絲毫沒有看不起的意思,就像是尋常的朋友一般對待。
殊不知,李誠是個現代人的草根靈魂,對待任何人都不會有高人一等的自覺。
「大郎這心思怎麼長的?便宜了杜瘸子!」牛大貴圍著桌子板凳轉悠一圈,感慨一句。
「家裡有了爐灶,回頭去把糧食領回來,想吃啥自己做。」李誠打死都不願意再吃火頭軍做的飯了。牛大貴笑道:「這好辦,只是這樣花銷就大了。」
錢穀子笑道:「公錢還有三十貫,省點花熬到開春不難。正月一過,就得整頓刀兵。」
李誠想起來了,貞觀十年春,李靖作為大總管,率部征伐吐谷渾,閏四月,李宗道首戰告捷,五月里在烏海追上了伏允並擊敗之,後續的作戰還有一段,唐軍打到了且末(今新疆)。期間各種艱苦,看看這幾位,想不參戰都難了。接下來要好好準備,為這一仗能活下來。
「回頭我的馬也賣一匹,整治些傢伙,不然到了草原上,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盡量準備的充分一點,有備無患。」李誠做出了決定,三人都愣住了,看著李誠不說話。
李誠見狀笑道:「看甚麼?一個炕上睡的兄弟,你們去廝殺,我留下來有意思么?」
三人一起笑了,眼睛里多了幾分激動,也沒客氣,各自轉身去了,沒一會三人都拿個袋子往桌子上倒,嘩啦啦的作響,全是各自藏的私房錢。
牛大貴嘿嘿的笑道:「都拿去,好吃好喝先過一段,開春打起來,只要不死都能發財。」
李誠坐在炕上,笑著不說話。怎麼準備的打仗的事情,他們比自己有經驗。帶來的幾樣種子都可以保存著帶回去,唯一要解決的事情,就是那幾個番薯。這東西開春就得種下去,既然帶來就不能糟蹋了。怎麼辦呢?想了一會,李誠有了主意。
晚飯是麵疙瘩湯,高湯打底,加點蔥姜,一人一大碗,吃的稀里嘩啦。李誠分外的懷念醬油和醋,感覺生活就算再好,缺了這兩種東西,也就缺了好些滋味。
三個人的錢加起來,能有一百貫的樣子,都交給李誠去管理。沉甸甸的銅錢,一百吊可不老少。還有一些布匹存在後面,也能當錢用,這個年過起來壓力不大。
李誠拒絕了管錢的活,還是丟給錢穀子去管理。畢竟準備的東西很多,李誠只管吃喝享受這一塊。快過年了,軍營里也忙碌了起來,時間一眨眼就來到了除夕夜。
鄯州這個地方什麼都缺,李誠想弄幾個硬菜,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最後就是兩個炭爐,上面架一個陶盆,裡頭牛肉羊肉亂燉蘿蔔,另一個盆里是雞鴨燉乾菜。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李誠這兩天整了點土法鹼面,弄了點面發酵以後替代酵母。一個爐子上架著大蒸籠,包了一百多個羊肉蘿蔔餡的包子,正在蒸籠上蒸著呢。
弄的差不多了,李誠想起來了,踹了正在偷吃包子的牛二貴一腳:「去,把杜海和婆姨請來。」牛二貴嘴裡還在嚼包子,嗚嗚嗚的應聲出去。沒一會又回頭:「該怎麼說啊?杜瘸子死倔死倔的。」
「就說大過年的,一起熱鬧熱鬧。都是關中老鄉,老家離著就幾里地,在這地界親著呢。」
牛二貴答應一聲去了,你還真別說,沒一會杜海就來了。身後跟著一個低著頭走路的婆姨,站在門口也不進來,打量一番邊上的柴堆:「準備的不少嘛,燒的完么?」
牛二貴笑道:「這是朱瓦匠送來的,還搭了兩條羊腿,就這也便宜他了。」
杜海臉上露出驚訝:「怎麼說?」牛二貴笑道:「進去你就知道了,這幾天過年忙不過來,回頭也給你整一個。」三人進來,杜海先給李誠作揖,看見火炕的灶口,立刻就不淡定了。衝過來,一腳踹開正在往裡塞柴火的錢穀子,盯著爐膛里的火,伸手摸了摸炕。
「別等了,最遲初三,給我也整一個。」杜海說話意外的霸氣,牛大貴沖他一笑:「你去找朱老三,就說是李大郎讓你去的,他不敢亂收錢。」
杜海點點頭,沒再廢話,看著桌子上擺的兩個大陶盆,熱氣騰騰的,下面還在燒火,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這個好,吃熱乎的。」回頭看看站在角落裡的婆姨,皺眉道:「愣著作甚?幫忙找點事情做。」
李誠笑著開口:「來的就是客,沒有客人幹活的道理,大家都入座吧,嫂子也坐。我們這,沒那麼多規矩。」一句話說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哪有女人上桌子的?就算不用幫忙做事,吃飯的時候桌子上有女人什麼事?又不是在家裡,小兩口吃飯沒外人。
「好了,別傻愣著了,總不能讓嫂子一個人吃吧?坐,你們坐一起。大貴坐這,穀子和二貴坐那。」李誠指揮上了,眾人各自落座,只有婆姨站一邊,縮著手腳不敢動,眼睛看著杜海。李誠見狀嘆息一聲:「大過年的,都是離鄉背井的,破個例!」
杜海這才點點頭,那婆姨挨著凳子,坐了半個屁股,李誠不再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