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寧春草清了清嗓子,迎著晨起的寒風,半蹲行禮的姿勢一絲不變。
簾櫳外站著的小丫鬟再次朝裡頭稟道:「夫人,三小姐來請安。」
屋裡靜了片刻,沒人搭理她。直到她蹲得腿都麻木,四小姐也前來請安時瞧見她,得意地冷笑一聲,也不待丫鬟通稟,掀了帘子就進去,她才跟著被寧夫人喚了進去。
「給母親請安。」寧春草進門就行了大禮。
半晌,寧夫人才轉過臉來看她,這一看便是一聲冷哼,「今日大喜,穿得這般素凈,是想讓人知道我苛待庶女?」
「慣會裝柔弱的狐狸精!」四小姐瞥了她一眼,不屑罵道。
寧春草垂眸,絲毫不將四妹的話放在心上,依舊恭敬說道:「待給母親請了安再回去換過不遲。只是昨晚女兒有夢,困惑不解,母親素來英明,所以想稟於母親,請母親指點。」
「母親豈是給你解夢的?你也配?」四小姐立即板起臉罵道。
寧夫人一向信這些,伸手攔了四小姐,沖她點頭道:「你且說說。」
「女兒夢到自己被仙人指點,化身為水,瞧見那高高的土丘,原本高不可攀,可水竟越聚越多,漸漸漫過那土丘去,竟將那高不可攀之處盡都淹沒在水底下,不知此夢為何意?」
寧春草剛說完,寧夫人便和一旁僕婦交換了個神色。
寧夫人嘴角下沉,臉上不豫,「你說說,你還夢到了什麽?」
寧春草微微皺眉,偏了偏腦袋,思索片刻,「女兒驚醒後便只記得這些,旁的都不記得了。」
「呀……」身邊那僕婦驚呼一聲,「蘇姨娘和三小姐住的院子,可不就是在西邊嗎?正應了雲氣西去。二小姐是辰時所生,辰龍,乃是應了蛟龍困淺灘……」
寧夫人一聽,立時變了臉色,連連搖頭,低聲道:「我早說不能讓她陪嫁,她姨娘就是那狐媚性子,她又能好到哪裡去?二小姐豈能降得住她?」
「母親。」門外傳來二小姐的聲音。
弟弟依禮俗背著二姊姊,邁進正房,將人放下後就退了出去。
二小姐已經換好了一身大紅的嫁衣,紅得耀眼的顏色,讓原本暗淡的正房都瞬間明媚耀眼起來。
四小姐看著垂頭站在一旁的寧春草,笑道:「二姊姊真美!這正紅色真襯二姊姊,也唯有二姊姊才能穿出這般氣度來。這麽高貴的顏色,還真不是誰想穿就能穿的。」她邊說,邊朝寧春草冷笑。
二小姐的目光也跟著落在寧春草身上,瞧見她一身雪青色的襦裙,不由微微皺眉,語氣關切道:「三妹怎沒換上嫁衣?莫非是不喜歡那桃粉色?我先前叫他們也給你準備正紅色,可李家人說這不合規矩。不過一身衣裳而已,三妹千萬別放在心上。」
「這就去換,二姊姊莫擔心,自然是規矩重要。」寧春草福身就要退去,臨走,覷了覷寧夫人的臉色。
果然,她剛退到門口,寧夫人就伸手攔道:「不必了!」
屋裡眾人聞言,都齊齊看向寧夫人。
寧夫人眉頭皺得緊緊的,面色威嚴,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三小姐同二小姐命盤相剋,不能共事一夫,不便陪嫁。將她從陪嫁單子上去掉!」
二小姐扭臉看向寧春草時,臉色微微變青。
寧春草趕忙撲通一聲跪下,向寧夫人叩首道:「母親,我定會好好伺候、幫扶二姊姊,一切都會和在家中一樣,不敢惹二姊姊勞神費心,斷不會忤逆二姊姊。萬事以二姊姊為尊,母親開恩吶!」
瞧見寧春草一臉痛惜哀求,二小姐的臉色緩和,微微點頭,來到寧夫人身邊撒嬌道:「是啊,母親,我和三妹一向最合得來,往後還要互相幫襯。母親如今怎麽又反悔了?」
寧夫人皺著眉頭,拉著二小姐的手道:「你命屬土,她命屬水,先前只想著水來土掩,土是克水的,我才勉強答應你,讓她陪嫁。可竟忘了還有反克一說。她若陪嫁,會奪了你的運勢寵愛。你又是個和善的性子,豈不讓她得逞,欺壓到你頭上去?」
「母親……」二小姐還要再勸。
寧夫人卻板著臉搖頭道:「娘是為了你好。我心意已決,你不要多說!」
二小姐彎身將寧春草扶起,「妹妹不做媵妾陪嫁也行,就是委屈你了,不如就當我的丫鬟,與我同行?」
寧春草心頭微微一驚,「二姊姊,我……」
「你不願意?」二小姐分明是笑著的,眼底卻滿是陰霾。
寧春草蹙眉,唯唯諾諾地道:「並非不願意,只是……」
「這家裡唯有我真心對你好,我走了,還有誰能護著你呢?」二小姐傾身,在她耳邊低聲問道:「你是不想再幫我了嗎?」
寧春草連忙垂頭,恭敬答道:「二姊姊放心,日後不論二姊姊是要吟詩作畫,還是要撫琴繡花,只消遣人來吩咐一聲,妹妹沒有不應的。」
二小姐冷笑了一聲,「離著這麽遠,哪裡有你在我身邊方便?」
寧春草思量片刻,從二小姐身邊退開一步,朝寧夫人跪下來,叩首道:「若能做媵妾嫁入李家,女兒這便回去換衣裳。若只是個無名無分的丫鬟,女兒是不應的。」說罷,她低下頭,垂下的袖子遮住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肉里。這話說的真是違心,她巴不得離李家越遠越好。
四小姐嗤笑一聲,「賤人生的賤種,你以為你是誰?二姊姊讓你跟著做個丫鬟,就已經是抬舉你了,你還要名分?」
寧夫人皺著眉頭,垂眸未語。
四小姐又道:「岳福祥的東家不是死了原配,正張羅著續弦嗎?我看你嫁過去正好,有名有分的,雖說他年紀大了些,但好歹能讓你做個正室不是?還能幫襯父親的生意。」
寧春草不動聲色的跪著,她知道寧夫人根本不希望她陪嫁,且寧夫人最信風水命數,她不信寧夫人會不惜她寶貝女兒的運勢,叫她跟過去。
去了就是死路一條,留下或許還能有斡旋的餘地。
「丫鬟也不行,」寧夫人終於搖頭表態,「你嫁去了夫家,就不能同她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二小姐輕笑道:「母親,什麽相生相剋,我是不信那些的,只管叫她跟著我就成。」眼見寧夫人不為所動,二小姐又靠近了她,壓低聲音,「倘若我走了,寧家又傳出琴聲悠揚,抑或是流出什麽精絕綉活,豈不叫人懷疑我?」
寧夫人抬眼看了看寧春草,輕嗤一聲道:「她不敢。」
二小姐上下打量寧春草,「母親,三妹嬌滴滴的美人兒,嫁個老頭子豈不可惜?李郎才是良配。」
良配兩字像是一根刺,扎進寧春草耳中。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二小姐,二小姐一臉嬌羞的模樣,和記憶中半身浴血的人重疊在一起。
寧春草不由心跳加快,她想提醒二姊姊,李布絕不是什麽良配!
他娶她,為的不過是她豐厚的嫁妝,他會害死她!會害死她腹中的孩子!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喜慶的鑼鼓聲,寧春草未出口的話,全掩沒在鑼鼓聲中。
二小姐蹭地從寧夫人身邊站起,歡喜不已。
寧春草連忙往外退,退到門口時故意撞上珠簾,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寧夫人抬眼瞪她,「你做什麽去?」
「母親,我去換衣裳,如今還來得及……」寧春草低頭,語氣哀求。
二小姐連連點頭,「正是,快去快去。」
不料寧夫人卻霍然起身,「我已從陪嫁單子里把你去掉了,你聽不懂嗎?這家裡,我的話還能不能做數了?」
寧夫人語氣威嚴,看向寧春草的目光儘是不滿,她嚴厲的氣勢也讓二小姐不敢再開口多言。
寧春草一聽卻是偷偷地鬆了口氣。
寧夫人推著二小姐道:「快去給你父親磕頭告別,別誤了上轎子的吉時。」
「母親,三妹她……」
「禮成之前,三小姐不能踏出這房門一步!」寧夫人不容辯駁道。
外頭的鑼鼓聲越發響亮,不容耽擱。二小姐跺了跺腳,卻也只好提著裙子,被等在門外的弟弟背著,往前院里去了。
這家裡做主的還是寧夫人,只要寧夫人主意已定,二姊姊反對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