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請你吃草
十里店的大長凳上,難難正如羔羊架火爐般忍受著煎熬。才離開凌雲山不到一天功夫,竟在這窮鄉僻壤之地兒遇到個獨眼龍。
在難難看來:凌雲山就是他的家。
下山之時凌雲子特意叮囑:不得向外人提及凌雲山之事。凌雲子此言定有他的道理,難難想著:凌雲山是絕不能讓外人知曉的。
更何況是一個來路不明、不懷好意的惡人呢?獨眼龍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難難盤算著:此人之所以盯上自己,只因下船時被他所見,看樣子他起碼知道凌雲山的大體方位。雖是水路,可已打聽至此,若再一路尋上去,獨眼龍定會找到凌雲山的。
難難只得硬著頭皮道:「我是從前面兩三里路的岸邊上船,沒聽說過有什麼雲什麼山的」。
獨眼龍冷冷笑道:「前面十里地都是水路,兩岸都是山林,你如何從兩三里的岸邊上船?看你小小年紀,總不至於住在這深山老林吧?」。
初遇突發變故,更無撒謊經驗,難難第一個回合就露餡了。
記得在凌雲山時他曾聽過一句話:上兵伐謀。
再想想凌雲子每次遇事不慌卻極有謀略的樣子,難難覺得此刻自己也應與這個惡人好好周旋周旋了。
「小子哎,實話告訴你,大爺我已經打聽過了,凌雲山就在這一帶,若你能告知具體路線,賞錢分你一半,金子,這麼大的,一塊?哦,不,是兩塊?」,獨眼龍附耳道,並用手比劃著那麼大的金塊。
賞錢?莫非他在替被人打聽?他背後有主子?
難難思忖著:此刻就獨眼龍一人,按照他的說法應是在他找到凌雲山之後才去報告他的主子,然後再去領「那麼大金塊」的賞錢。
可以推定:他的主人也不知道凌雲山,所以才派人打聽的。
換句話說,凌雲山此刻是安全的。
那麼,這些人為何要找凌雲山呢?
對,應該是為了金銀。
下山時凌雲子曾送他兩塊金子與銀兩,由此可見凌雲子的金銀應遠不止這些,那惡人奔著錢財而來也就不足為怪了。
「有辦法了」,難難想著:只要設法阻止獨眼龍找到凌雲山,那也就阻止了他的主子上山。
想到這裡,難難頗為自得:店小二想訛我一兩銀子,那是我一時大意,眼前這等大事也能想出應對之策,看來我還是挺聰明的……
「真的嗎?真的有這、這、這麼大塊的金子?」,難難故意裝作頗為驚訝之狀。
獨眼龍也一本正經道:「當真,大爺我怎麼會騙你小子呢?就這麼大的,保證分你一半」。
難難撓撓頭,緊蹙下明眸頻閃,故作深思狀,儼然一副成人舉止。
突然他在大腿一拍道:「好啊,我在這一帶比較熟,可以幫忙尋路,你我共做此事……」。
幫忙尋路?
眼前這個小孩沒有告訴他凌雲山的具體方位,而是答應幫忙尋路,獨眼龍稍顯遺憾。
不過他終究還是同意了:事成之後給不給金子那還不是他一句話,這個小孩能奈他何?況且他確實需要這麼一個熟悉當地路況的引路人。
如此幾番「交涉」,兩個各懷心事之人總算是達成了共識。
難難將酒罈使勁晃了晃,聽不到什麼響聲,於是便向店家又要了一壇。
「常聽人說江湖好漢個個豪飲,我敬好漢一杯」。難難抱起罈子給獨眼龍滿斟一碗。
「小子還挺會說話,不過還真讓你給說對了,大爺我什麼時候醉過?」,話音剛落便又滿飲一碗,片刻之後酒罈很快便見底了。
「不喝了,不能……再喝了,一會兒還要辦正事呢,記住我們的約定啊」,就在難難喊著店家再來一壇酒的時候,獨眼龍終於是不行了。
獨眼龍剛欲起身,難難卻摸著肚子一臉痛苦相:「哎呀,我肚子痛,痛的厲害啊」,偷偷瞄了一眼繼續道:「好漢,太陽快要下山了,要不我們在此先住一晚,好好睡一覺,明日辦正事可好?」。
「睡覺?睡覺……」,獨眼龍聽到這兩個字后便一頭趴在桌子上。
「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你大爺到房裡?」,狐假虎威,難難沖著剛才那個向自己訛錢的傢伙大聲說道。
店小二趕緊跑了過來……
「酒錢、飯錢、房錢,都記賬上,明日一塊結,另外給小……,給小爺也開一間上房」,難難感覺這個架勢挺過癮的,誰讓這個奸商剛才欺負自己呢?
莫非是唯女子與小孩不好惹也?
「給小爺拿一盞燈籠,亮一點的,算到房錢里」,好不容易到了房裡,難難便再次吩咐夥計。
「要燈籠幹什麼?」,店小二摸著他發疼的肩膀不解的問道。
「這不一會給我叔的馬添點草嗎?你們給喂的一定是爛草,我親自喂,這馬嬌著呢」,看到他們頻頻點頭,難難便知自己演的還可以。
其實店小二巴不得他去喂馬呢,這樣他們反倒省事。
「小爺我今日吃的不爽,鬧肚子,晚上要出去拉屎,把門留著」,看小二不解,難難便佯裝道:「不要大驚小怪的,不然都拉到房裡,看你們怎麼收拾?」。
店小二一聽忙捏著鼻子點點頭,噔噔噔的跑下樓去。
天空一輪明月升起,繁星點點,茶餘飯後大多數房客熱水泡腳后便倒頭大睡,片刻后鼾聲響起、此起彼伏,場面甚是壯觀。
一樓大廳里,偶有清閑之人暫無睡意,三三兩兩聚起一桌:一壺小酒、兩碟小菜,配個雞爪豬耳,再來盤花生米小酌一番,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可不大會功夫便也打起了哈欠。
店小二看著他們紛紛離去,嘟嘟囔囔的收拾著桌椅,之後便找個地方睡覺去了。
客棧後有一塊空地,順著斜坡而上便是一片密林,林中綠葉青草隱隱可見,幾隻花生大蟋一陣「吱吱」之音,聞聲而動的土螽縱身一躍,月光下草木之中漸漸熱鬧起來。
不經意間,一個小小的身影隨著微微的燭光慢慢的移動著。
如同尋找遺失之物,難難仔細看著每一棵花草,不時的回頭再檢查一遍,生怕遺漏了似的。
夜漸漸深了,還未找到他要的東西。難難開始焦急起來,額頭冒著汗,他的內衣已濕透,皮膚為堅草樹枝所划傷,汗浸之後灼痛無比。
許久之後,筋疲力盡的難難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因用力過猛燈籠差點傾倒,他急忙用雙手將其抱住。
就在這時,他眼睛一亮,幾棵熟悉的花草正靜靜的躺在他的身邊。
靠近細看,再次核實一遍。
沒錯……
此刻,他的一身疲勞一掃而盡,灼痛之感蕩然無存,只覺渾身有勁、腳步輕快,很快便回到客棧。
剛欲敲門,輕輕一推便開。
小二真聽話,不過這都是那個惡人的功勞,真是欺軟怕硬的傢伙……
「鬧肚子,拉個沒完,來來回回折騰的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這銀子花的太虧了」,難難慢慢走上樓梯,嘴裡卻嘟囔個不停。
守夜人懶得理他,揉揉惺忪的眼睛,不滿的拉著門板。
難難急忙道:「不要關門,一會可能還要出去,拉到褲子可如何是好?」。
守夜人急忙擺擺手,一臉的不悅。
「水,水」,獨眼龍睡夢中說著什麼。
「來了,水來了」,難難很快便將揉碎的花草放到碗里,倒入清水,立刻送到獨眼龍的嘴邊。
「啊,這是???」獨眼龍似乎察覺到什麼。
難難打開獨眼龍的嘴巴,另一隻小手巧妙的將稀碎的草藥推了進去,與其說是一氣呵成,倒不如說是獨眼龍這嘴巴配合的剛剛好才對。
「還能有什麼?你不是要喝水嗎?來,喝水」,說著難難便將碗底的「藥水」全給灌了進去。
「什麼水?分明是酒嘛……」看來這位號稱從未醉過的好漢依舊在醉夢裡。
打開獨眼龍的包袱,慢慢的將銀兩取出,難難心裡卻想著:沒了銀兩看你怎麼走?誰讓你打凌雲山的壞主意呢?
坐在自己床鋪的時候才感覺到心口「噗噗」跳的厲害:「剛才好險啊」,難難拍拍胸口:這大概就是穆大娘所說的「后怕」吧?
難難從包中取出一小塊銀子放到桌上,雖然這個店小二很可惡,但他「小孩不記大人過」,就當是他們二人的吃住用度了。
方才借口為馬添草,店小二已帶他去辨認馬匹。此刻難難很快就找到馬廄,輕輕的拉著馬兒出了客棧。
朝凌雲山相反的方向,難難牽馬前行,良久之後,他估摸著沒人能聽的見動靜了。
緊握劍鞘,如仲啟教他那般,猛地抽出,月光下一道微弱的劍光落向馬背,受驚的馬兒立刻向山林狂奔而去。
只是可憐了那匹受驚的馬兒,不知為何,難難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大白駒。但現在他已管不了那麼多了。
船?還有我的小船呢?
難難毫不猶豫的解開繩子,眼睜睜的看著空船順流而下,很快便沒了蹤影。
取銀、驅馬、棄船,難難自有他的道理:
雖然逆水流方向主道都是水路,但船隻載馬過河遇到平坦山路還是可以騎馬,放掉馬兒便斷了獨眼龍的雙腳。
從凌雲山至此都是順流而下,若逆流而上,以自己的身板和力氣划船是不可能的,所以小船留著也沒用,還可能為惡人所用,只能棄船而行了。
十歲的難難就是這麼認為的:獨眼龍無船無馬無銀,只有徒步而行了。
但他同樣知道:除了雙腳,自己也沒有了選擇。
「我要沿岸抄小路徒步而上,儘快把這個消息告訴凌雲子,讓他們在惡人找到前,全部離開凌雲山」,想到這裡難難立刻拔腿就走。又是一個月光之夜……
至於獨眼龍,難難暫時不用擔心他了。
凌雲山的後山上,穆大娘曾告訴他:有些有毒花草被人誤食后,輕則眩暈昏迷,重則會致人死亡。這一點難難深有感觸:在義中村時,自己就因誤食花草而嘔吐、發燒。
仲啟與仲姝常隨凌雲子採藥,時有提醒他們要小心中毒,仲姝曾多次教他如何辨認。
至此,難難對這幾種有毒花草印象特別深刻。
只是他曾聽過「殺人償命」這四個字,所以並未將所採花草全部用上,不然獨眼龍早已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