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夜來,弒君
「陛下有旨,請沈司空即刻入台城議事,刻不容緩!」
幾乎是這太監的嗓音一落,他手中的聖旨便猝不及防的被謝玄奪了去。
只見謝玄匆匆掃過那聖旨上的內容之後,便舉著那捲袖質問道:「陛下從未夜半三更召見過王公大臣,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宣詔沈司空入台城,你這聖旨從何而來?」
那太監眼中霎時間閃過一絲慌色,旋即又整容指著謝玄道:「這聖旨上有璽印,難道還會有假?謝七郎君,難道你想抗旨不成?」
「前朝皇后賈南風專政,詔書亦不過是一紙空文,被她假詔所殺害的王公大臣不知凡幾,璽印又能說明得了什麼?」
謝玄再次怒問,那太監瞪大了眼,梗著脖子竟然說了一句:「你,你是將咱們的皇后拿來與前朝丑皇后賈南風相比,謝七郎君,你……」
話說到這裡,陡然感覺到哪裡不對勁,又連忙止住了話頭,正不知所措時,卻聽顧鈺接話道:「公公請稍等,待我與謝七郎君說幾句話再來。」
那太監立時喜笑顏開:「那就請沈司空快快與謝七郎君說完,陛下還在宮裡等著呢!陛下真的是有急事詔見沈司空,這才差了奴婢到謝府中來傳旨,奴婢起初還很詫異沈司空怎會在謝府之中呢?如今看來,陛下還真是料事如神……」
顧鈺笑了笑,沒有多言,便拉著謝玄到了一處隱藏的角落,謝玄一看就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問道:「你還是想進宮去,對么?明知道那聖旨可能有假,明知道宮裡很有可能會出了事,甚至明知道這道聖旨就是為了誘你入陷阱,你還是想去,是么?」
說這番話時,他的眼睛已是通紅,風雪吹亂了他的髮絲,顯得他的雙瞳很有些脆弱而可憐。
顧鈺沒有回答,但她的沉默便已經代表了她的回答。
「阿鈺,我知道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沒有辦法阻止你,可是你讓我怎麼忍心?」
他忽然又道了一句,甚至說這句話時,眼中已有淚水打轉。
「阿鈺,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他說道,然而話才剛出,就感覺到胸前一暖,顧鈺的雙手已緊緊的環在了他的腰間,溫暖而滑膩的脖子也緊貼在了他的脖頸上,雖然有寬大而厚實的氅衣相隔,他依然能感覺到她腹中生命的跳動。
「謝郎,你聽我說,如果這真的是顧芸誘我入宮,這也是我們的一個機會,如若她對陛下不利,我會殺了她,請相信我,而你,要留在宮外等我的消息,立即去尋我舅舅沈勁,召集北府兵。
如若宮中有變,甚至陛下有危險,你便帶著我沈家的部曲也便是北府兵前來救駕。」
「那你呢?」謝玄啞聲問。
顧鈺微微鬆開了他,看向他道:「謝郎,你應該相信我。」
又是這一句么?可是這相信二字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她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有多痛,她永不知道。
謝玄強忍住了淚水即將要奪眶而出的衝動,別過臉,又問:「那麼你又以什麼樣的方式將傳訊於我?」
顧鈺便是一笑,指向夜空道:「當謝郎看到這空中有漫天星斗落下時,就可以來了。」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別說現在還下著雪,空中連一顆星都沒有,即便是有,星星又怎麼可能落下?
「當然不是,謝郎,你知道的,我不會說假話,而且,我還能預知未來,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
語落之後,過了好半響,謝玄才緊緊抱住了她,道:「好,我信你。」
顧鈺笑了笑,便命跟過來的婢女詩琴去從她的嫁妝中取了一隻漆黑色的小盒子過來,顧鈺便拿了這盒中之物朝著謝府門外走去。
看到顧鈺沒有帶任何武器,空手走了出來,臉上立即又堆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沈司空話已說完了嗎?」
「是,已經說完了,便請公公帶路吧!」
「好好,沈司空這便由請。」
那太監指路,忙喚人傳了車轎過來,顧鈺回頭看了謝玄以及謝安石謝萬石各一眼,便登上車轎而去,謝玄一直目送著她所乘的宮車消失於夜色里,幾次想要追上去,最終又止步,而幾乎是顧鈺一走,謝玄也立即召集來了謝府中的上百名部曲,又對謝安石謝萬石道:「三叔父,四叔父,勞煩你們去通知一下冠軍將軍沈勁,讓他調一些兵馬前來,先布在台城廣莫門處,聽候我號令。」
「阿遏,你想幹什麼?」謝萬石不禁問。
謝玄便看向了謝安石,謝安石輕嘆了口氣,只揮手道:「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去吧!」
謝玄向謝安石施了一禮,含淚道:「多謝三叔父成全,若是阿遏今夜遭遇什麼變故會給謝家帶來不幸的話,便請三叔父將阿遏除名吧!」
謝萬石臉色大變,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見謝玄已帶著百名部曲迅速的朝夜色中奔去。
「三兄,阿遏胡鬧,怎麼你也跟著胡鬧,若無詔令,帶兵入台城,若被有心人彈駭,是可以謀逆之名論處的,你連我們謝家的聲譽都不顧了。」
「阿遏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剛才沒有聽他說嗎?若是出了什麼事,他便要我們將他從我陳郡謝氏族譜中除名,即便是不做我謝家人,他也會義無反顧的護著十一娘。」
「那你也要縱容著他嗎?」
「四弟,不瞞你說,我也信十一娘,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堂妹謝真石所生的女兒,還有她的智慧和勇氣,自晉以來,世家掌權又各自為利,許多政令都無法推下去,只有十一娘敢站在朝堂之上大膽提出改革,正所謂一世之禍輕,而歷代之患重,自喪之惡小,而迷眾之罪大也!
自我認識她以來,沒有一件事情她做的是錯的,所以這一次,我也信她!」
「你——」謝萬石無言,甩袖離去。
……
而此時的顧鈺已隨那太監秦公公來到了台城太極殿東堂之中,但見堂中一扇巨大的仕女屏風側立,一名身著華麗宮裝的女子正立於屏風前,似在屏風上觀看著什麼,直到顧鈺到來,她才緩緩的轉過身。
鳳冠之下那張靚妝丰容的臉不是與她容貌極似的褚蓉又是誰?
不,更應該稱呼她為顧芸。
「果然是你,陛下呢?」看到這個女人時,顧鈺心中的猜測已然篤定,同時一種強烈的恐懼之感油然而升。
「不問問我為何要召你來見我嗎?」女子陰鷙的含笑問道。
「我問你,陛下呢?你把陛下怎麼了?」
「哈哈哈……我能把陛下怎樣?他人不就在這裡么?」
顧芸話一說完,顧鈺就見一道人影從屏風后緩緩的走了出來,此人身量瘦削而高挑,身上穿著蟒袍,頭上還戴著九旒冕,儀容十分莊重內斂,卻又在這份莊重中隱隱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邪氣。
他抬眸看向顧鈺,讓顧鈺驚訝的是,這個人不是別人,還正是司馬岳。
「阿鈺,你來了。」司馬岳忽然開口喚道,眼中似有複雜的神情一閃而過,旋即又似極為慍怒的問了句,「阿鈺,孤一向待你不溥,你為何要背叛孤?」
「陛下在說什麼?」
顧鈺一臉茫然不解,心中也似感應到了什麼寒意陡生,便在這時,司馬岳陡地將一旁案几上的幾份奏摺掀倒在了地上。
「那你就自己看!」
顧鈺彎下身,將其中一份奏摺拾了起來,看到上面竟洋洋洒洒寫著一大篇彈劾她收買人心,私通外敵的話。
「現在,滿朝之中有一半的大臣都彈劾你,說你在洛陽一戰中,與吳王世子慕容令私下勾結,欲奪我大晉的土地,
還有人說,你其實一直都在效忠於龍亢桓氏,你一直都在欺騙於孤,你告訴孤,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說罷,司馬岳陡然伸手一指,指向了顧鈺厚實的氅衣遮掩下並不十分明顯的小腹。
「陛下在說什麼?臣,聽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么?那便好,那就讓孤來告訴你,你一直都與那龍亢桓氏的桓澈暗中有來往,你還想幫著他謀朝篡位,將來他為帝王,你為帝后,而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他的,不然,洛陽一戰二個月的時間,你與誰懷上這個孩子?」
顧鈺腦海里瞬間一亂,直覺告訴她,不對勁,這個司馬岳完全不對勁,可她又說不出不對勁在哪兒,便朝一旁正得意而笑的褚蓉看了一眼,目光瞬間一移,又無意中飄落在了司馬岳的手腕之上,那雙手極其的削長而白皙,手腕之上似乎還有一條淺紅色的線。
「你不是陛下!」
顧鈺陡然喊道,司馬岳與褚蓉的臉色同時一變。
「你不是陛下!」
顧鈺再次喊了一聲,便欲向司馬岳大步走去,這時,褚蓉卻瘋了般尖聲喊道:「來人,快來人,有人要弒君,有人要弒君吶,快來救駕!」